“是她……”

    “做出这样的事情,她还能留在这里……”

    “你也不想想人家师父是谁……”

    寒天敛着眉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从各种像是特意让她听到的窃窃私语中穿行而过,找到属于自己静修的位置,矮身坐了下来。

    展平生坐在她身边,偏过头,忧心忡忡地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问:“你去送赵眉师姐了?”

    寒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并不想见我。”

    寒天回想着赵眉离开灵磐院前看到自己的表情,岂止是不想见她,那眼神甚至是带着几分怨恨的。

    “你可知我走到这一步,付出了多少?而你,”赵眉定定地看着她,“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你天资不如我,修为不如我,只因你身在东流宗,只因你师父是……”

    她看了一眼寒天手中的灵风剑,凄然笑道:“你可知,我的‘鸣幽’也是师父赠予我的?可惜,它在你这把剑面前,实在是不堪一击。”

    寒天陷入沉默。

    展平生略带几分忧愁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拉出:“其实这也不能全都怪你,当时她对你起了杀心,你的剑也是为了护主才……”

    寒天眉头深锁,无从解释。

    按道理,即便她占了兵器之利,但是凭实力依然是无法重创赵眉的。只是当时的赵眉似乎已然受了什么内伤,又出手皆是杀招,灵风剑陡然抽空了寒天体内的灵力,一击就将对方的鸣幽琴斩成了两半。

    与此同时,姚荡与乌婀朵共同挖出了作为定情信物的佩饰,相拥在一处。

    赵眉被断去的琴身震得撞在了树上,转头又看到了眼前这一幕,突然口喷鲜血,体内灵力溢散出来,成了全然走火入魔的样子,随后陷入昏迷。

    从井中出来后,三人带着重伤不醒的赵眉回到了灵磐院。虽然得到了及时医治,但是她不仅修为全失、灵根枯竭无法再继续修道,而且还失去了在井里的记忆。

    “是你——”姚荡恨声,对着寒天祭出了武器,“你在井中为了自保,竟然对她下如此狠手!”

    不是的!

    寒天虽然也为灵风剑那绝地反击的一剑感到惊异,但是她作为和赵眉交手的本人,深知那一剑根本没有对赵眉造成如此大的伤害。

    真要说赵眉走火入魔灵力暴乱的缘由,恐怕还是她陷入怖忧引的幻境无法自拔,又受到姚荡“移情别恋”的刺激——然而这个原因——寒天余光瞥到了赵眉苍白而枯败的面容,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口。

    说出来,既像是为自己推诿,又像是在告诉对方一切都是因她道心不坚,只是为了十分可笑的缘由,就断送了自己的一切。

    数十年苦修化为泡影,修仙之道就此绝阻,甚至连昔日恋人也无法再与她携手同行。

    寒天心中挣扎一番,仍然说不出口。

    她手中的灵风剑却剧烈震颤着,似乎从井中出来后就一直无法平息,引动得她体内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灵力如海潮一般汹涌起伏。

    她没有反驳姚荡的话,但是手中的剑像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愤懑。面对着姚荡扑面而来的袭击,灵风剑上再次暴涨出耀眼的剑光。

    这一剑,却被闻讯赶来的轩长老止住了。

    他伸手抚过剑身,灵风剑现出了原本的形貌,剑刃上神光隐隐,一看便非凡品。

    周遭围观的弟子中,有人发出了感叹的声音。

    轩长老一双威严肃然的眼睛压在苍老的眼皮下,只看了寒天一眼,便令她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威压。灵风剑收敛起了剑光,与内息共同沉寂下来。

    “你师父……”他缓缓开口,目光再度看向了灵风剑,语气中凝着沉沉深意,“……倒是爱徒心切。”

    寒天不语,持剑拱手行礼,随后转身离开。

    她身后似乎传来姚荡不依不饶的声音,但是被轩长老阻拦了下来,言明此事到此为止。

    然而事情很快就传开。

    资质普通,手握神兵利器却无法控制,因为自己的无能和过激,在井中重伤了同伴,使一名小门派的弟子永远失去了继续修仙的机会。

    怎么听,都是一个会引起公愤的天龙人的故事。

    虽然来灵磐院听学的弟子大都不会那么无聊去针对她做些什么,但是想要对一个人表现出不友善,却有太多顺手而为的选择。

    灵磐院就这么点大,与人交集不可避免,要像在爻春山那样随意就能寻到一处不受打扰的地方修习并不容易。

    练剑时再一次遇到了斜地里飞来的武器光芒,寒天退避不及,被削断了几根鬓发。

    “抱歉啊。”林中走出两名弟子,语气中毫无诚意,“我们正在对招,没有注意到这里有人。你不如换个地方,免得被伤到?”

    寒天看着他们,“我先来的”这种话在此刻毫无意义,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了。

    她想告诉自己算了,灵风剑却先她一步亮起了凛冽的剑光。

    对面两人有些忌惮地看向她手里的剑。

    寒天心头有些疑惑,她能感觉到自己此刻并不想动手,但是灵风剑好像有自己的想法。

    她抬起头,语气平淡地开了口:“要不还是你们让一下吧,这把剑,你们知道的,我有点控制不住。”

    ***

    夜里起了风,月亮发着蒙蒙的光,明日似乎有雨。

    寒天盘腿坐在一块巨石上,灵风剑横在她腿上。

    她静静地观察着这柄外观华丽的武器,手指在冰冷的剑身上划过。

    仔细凝神,她能感到这柄剑似乎与体内的灵力被看不见的细线牵连起来,她分不清有时候到底是自己调动了灵风剑,还是灵风剑调动了她。

    “今日一整日都没见到你,原来是躲在这里唉声叹气。”

    寒天低头,只见展平生站在巨石下方,正仰着头对她笑。

    “唉声叹气?”寒天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有吗?”

    展平生跃上巨石,在她身边有样学样地盘腿坐下,看了眼她膝头长剑,微微笑道:“没有就好。”

    巨大的松树在风中晃动,树影笼罩在二人身上,沉默在空气中弥漫。

    “如果我跟你说……”寒天张开口,却犹豫不知是否该说下去。

    井中的缘由,在她决定不在人前说明起,似乎也没有了需要多一个人聆听她心中的真相的必要。

    展平生侧过头,表情认真地等她下文。

    寒天改口问:“你是为何修仙?”

    “我吗,”瘦弱的青年抬头看向天空,仿佛在回忆,“我没入门之前是个乞丐,到处流浪,在外和野兽争食被师父救下,然后就自然跟着师父修炼了。师父待我不薄,若是今后修行有成,我就可以帮着师父一起打理师门,令师门传承下去。”

    寒天看着他理所当然中又带着几分淡然的神色,不由道:“难道不为你自己?”

    展平生笑了,“我自己,倒是不走这条道也无所谓。”

    难怪他刚来灵磐院的时候就敢去藏书阁一试,原来本身就对修仙一途没有什么强烈的执念。

    “这样也挺好。”寒天喃喃道。

    “果然只有你能理解我。”展平生与她对视,眉眼带着一片柔和,深深看进她眼底,“我一开始见你,就觉得你和我是同一种人。”

    “我?”

    展平生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这条道,不是你想走的。”

    寒天沉默了下,略一皱眉头便又舒展开,道:“起初是这样的,但是既然已经选择了,那我就只想在这条道上好好走下去。”

    “是吗?”展平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迷路的孩童,“你选择过吗?如果是你自己选择的,为什么我在你身上……”

    他顿了顿,轻声道:“只看到了痛苦呢。”

    “你我都不是欲望深重的人。如果你感到痛苦,是否是因为,你在一条自己不想走的路上,强求什么?”

    鼻尖上一凉。

    寒天受激般地眨了下眼,鼻尖上的水珠滚落下来。

    第一滴雨,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展平生已经离去多时,她在这里枯坐着,好像在思索,又好像在出神。

    雨点越来越密集,砸在石头上溅起了透亮的水花,也很快将她的衣衫洇染成了深色。

    远方的天际,闪电在云层后划过,照亮了灵磐院郁郁葱葱的山壁,还有山巅上巨大的铜钟。

    寒天眯起眼,分不清耳边是闷雷声传来,还是有钟声在响。

    她从巨石上跃下,晃了下头,总觉得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在井中时看到的幻境。

    高不可攀的雪山、漫天风雪、踽踽独行的身影……

    师父和师兄逆着光向她伸出手来,她却收回了伸向他们的手,然后看到二人的身影逐渐在光晕中消散,化成晶莹的雪砂。

    她觉得自己的脚好像没那么沉重了。

    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的雪在消融。

    她低着头往前走,直到白色的天光暗淡下去,脚下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条石头砌成的山道。

    一双手拦住了她。

    寒天抬起头,发现眼前的人有几分眼熟。

    “又是你啊。”守院弟子歪了歪头,“下这么大雨,你来这里做什么,不会是又想进藏书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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