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江狸从医院离开,随外婆回到了家中。
她推开家门,院子里椅子错落地摆着,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不久前的那个早晨,画面甚至清晰到每个人谈话时的坐姿——
外婆坐过的那把椅子,椅背上还盖着一块灰色羊绒披肩。江狸记得,她优雅而得体地正坐着,膝盖上盖着披肩,身姿挺拔而精神。
蓝老师坐过的那把椅子,正对着山顶方向,她那时应该翘着二郎腿,她扭头与外婆惬意地交谈着,家居拖鞋都给她穿出了细跟高跟鞋的风情。
还有费洛,他的椅子距离桌子最远,他仿佛生性不喜拘束,随意地靠在椅背上,一只脚伸长,另一只脚轻轻搭在那只脚的脚踝处……
明明才过去七天,怎么会让她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大概是因为地上积了太多落叶和灰尘。
“哎呀,我该死的这记性!”吴溪园惊呼起来,“我怎么把披肩搁外面了,这下肯定淋坏了!”她揪起咸菜干一般的披肩,露出既嫌弃又心疼的表情。
江狸忍不住笑:“要不要送到干洗店看看,说不定还能救。”
“明天再说吧。”吴溪园把披肩收起来,“我先给小赵打个电话,让她过来收拾一下,你中午想吃什么。”
“都行。”江狸扶着楼梯,“我上去了啊。”
江狸经过费洛的房间,窗帘从窗户里飘出来,她停下脚步往里看了一眼,费洛走得匆忙,应该没来得及回来收拾东西。
等阿姨过来收拾了再给他寄过去吧,但是好像不知道他的地址,连他的号码都没有问,阿婆有蓝老师的电话,等下吃饭的时候问一下好了……
她这么想着,咔哒一声,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房门。
除去上次帮费洛铺床单不算,这还是她第一次进费洛住过的房间。
一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床藕粉色凤穿牡丹的枕被,江狸扑哧一笑,没办法,实在太醒目太突兀了,别说看到,一想到就会想笑。
江狸在床角处坐了下来,环顾屋内,整洁干净,陈设也没多大变化,但坐久了却让她生出一种荒寂的感觉,像置身雨夜空无一人的街道,只有身下的这张滑稽的床是干燥温暖的。如果没有这张床,她一进房间就该发现这是个冰窖。
外表如此鲜亮张扬的人,他住过的房间,竟然如此冷漠荒凉。
她的耳边突然响起费洛漫不经心的歌声。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还有六天过生日,她想好了,要把今年的生日愿望留给费洛——她希望费洛以后能住进一个春暖花开的房间。
即便他们以后不会再见面,即便她无从得知这个愿望是否实现,也请上帝给这位美丽的过客福音。
“猫儿,下楼吃饭了!”
“知道了——”
江狸起身捋平自己坐过的痕迹,就像自己不曾进来过一样,然后轻轻关上门。
午饭间,江狸想起问外婆蓝老师的联系方式,却始终没有问。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生出将这些东西私留下来的龌龊念头,甚至还期待费洛会回来拿,这样他们就能再见一面了。
外婆做了她最爱吃的菜,可她却吃得没什么滋味。
吴溪园见她神色愀然,关心道:“午饭不好吃吗?”
江狸摇头:“不是,很好吃。”
“那就是想小洛了,是不是?”
江狸没想到自己的心事会被外婆这么直接地戳破,愣了愣,但并没有否认,她不习惯撒谎。
“他确实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阿婆也喜欢他。”吴溪园温声道,“但这世间很多事物,不是因为美好而短暂,而是因为短暂而美好,学会平和地告别,才能把美好永远留在心里。”
“可我为什么会觉得难过。”
“这正是因为他足够美好,如果你足够勇敢,能试着用更广远的目光看待,你就会发现结束未必悲伤,而是意味着下一个无与伦比的美丽即将开始。”吴溪园看着她,“你有足够的勇气做到吗?”
江狸鼻尖一酸,无声地点了点头。
吴溪园笑着揉她的耳朵,安抚她:“真棒。”
“好了,不哭了,这世上没什么比吃饭更重要的事了。”
江狸点点头,擦掉眼泪,心里充满了一种安定的力量,拿起筷子大口吃饭。
饭后,吴溪园出门把披肩拿去干洗店,江狸躺在自己房间的沙发上看书,打扫的赵婶拿着一张字条来找江狸:“狸狸,我在楼下收拾的时候看到了这个,应该是之前那个女客人留给你的。”
江狸接过字条,上面写着:
致江狸:
《悲惨人生》中有两个避难所,一是音乐,二是猫。
——蓝熠
“这字条您在哪儿发现的?”
“贴在一把吉他上,那把吉他看起来好贵,我想是不是女客人忘记带走了,所以过来问问你。”
江狸低头看着字条,手指微微颤抖:“没事,我知道了。”
“那吉他怎么办,要不要跟吴老师说一下。”
“不用,我想,这应该是她留给我的礼物。”江狸将字条夹进书里,对赵婶道:“对了赵婶,我隔壁那间房就不用收拾了。”
赵婶点头:“哦,好。”她知道一点江狸的情况,一般不会多问。
江狸下楼,抱着吉他坐在院子里,午后的阳光好极了。蓝熠送她的是一把Martin,上面还有Bob Dylan的签名,这着实把江狸吓了一跳,她摔琴的时候要是手里拿的是这把,就算上赶着投胎也得想一想。她把吉他抱在怀里,凭着自己的印象,将蓝熠作的那首《枫树林》完整地弹了出来。
尽管还是不能开口唱歌,但与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随着优美的旋律在指尖流淌,她的耳边不再是压抑沉闷的海浪声,取而代之的是外婆念诗的声音,蓝熠的朗笑声,还有……
“江狸。”
费洛呼唤她的声音。
他倚着门对她笑,朝她打了两下响指。
如果不是怀里抱着吉他,她一定会冲过去抱住他,哪怕这只是一场一触即碎的梦。
“你怎么……”江狸愣在原地,一瞬不眨地盯着费洛看,“是……回来拿东西吗?”
“你过来下。”
“干嘛。”
江狸放下吉他走向费洛,脸上漾起笑容,脚步不自觉加快。
“眼睛闭上。”
“嗯?”
“闭上就是了,我有惊喜给你。”
江狸乖乖闭上眼睛,任费洛牵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到楼梯旁。
费洛扶着她在台阶上坐下,卸下背包,从里面抱出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放在江狸怀里。
江狸忽觉掌心一热,睁开眼睛一看,发现怀里正趴着一只狸花猫,它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绿色眼睛,清澈而充满野性,在阳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光芒。
“喜欢吗?”费洛问她。
江狸一愣:“送我的?”
“不然呢,它和你长得这么像,一看就知道该是你的猫。”
“哪里像了。”
“这副对人爱答不理的样子和你还不像?”费洛懒懒地抱怨,“可挠死我了,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带它打过疫苗了,狸花猫应该挺好养的……吧。”
江狸抱着猫,嘴上没说,但是心里喜欢不得了,一直不停地抚摸猫猫得背,猫猫也被她摸得很舒服,看得出来,这只小母猫也很喜欢江狸。
“她叫什么名字。”江狸问。
“还没取,你给她取一个吧。”
江狸想了想,“就叫斯嘉丽吧。”她托起猫猫的爪子,“美丽的斯嘉丽小姐,愿意赏光留在此处吗?”
斯嘉丽高傲地抬起爪子表示认可,江狸在她的手背上落下绅士的一吻。
费洛被这莎士比亚的场景逗笑。
江狸问他:“这猫多少钱。”
“你该不会打算还我吧?都说了送你……”费洛道,“而且,这猫是我在路边捡的。”
“捡的?”
费洛看着江狸,悠悠道:“狸猫嘛,路边随便一捡不都是?”
还是这么讨人嫌。
江狸没理他,淡淡道:“难怪斯嘉丽挠你。”
“骂我呢,我可听到了啊。”
江狸轻笑一声,对费洛说:“你的东西在楼上,阿姨还没收拾。”
费洛掏出手机,“没事,不急。”
“你不走?”
“嗯,你不是快生日了吗,我等你过完生日再走。”费洛敲着按键劈里啪啦地打字,像江狸此刻紊乱的心跳,他看着屏幕笑,“怎么,希望我走啊。”
“没。”
费洛停下动作,抬眸看向江狸,渐渐收起笑意。
江狸抬头看他,正好与他目光相触,这一刻,时间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缓慢过。
“费洛,那个床单还要换吗,阿姨就在楼上。”
费洛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江狸看,眼底闪过一丝挣扎。
“不用了。”
“其实还是很舒服的,对吧。”
哪怕你不想承认。
费洛偏开视线,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就够了,江狸想。
她站起身,拍拍费洛的肩膀:“我上楼看电影,一起么。”
费洛下意识想拒绝,但犹豫片刻,也站起身,对她说:“走吧。”
她推开家门,院子里椅子错落地摆着,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不久前的那个早晨,画面甚至清晰到每个人谈话时的坐姿——
外婆坐过的那把椅子,椅背上还盖着一块灰色羊绒披肩。江狸记得,她优雅而得体地正坐着,膝盖上盖着披肩,身姿挺拔而精神。
蓝老师坐过的那把椅子,正对着山顶方向,她那时应该翘着二郎腿,她扭头与外婆惬意地交谈着,家居拖鞋都给她穿出了细跟高跟鞋的风情。
还有费洛,他的椅子距离桌子最远,他仿佛生性不喜拘束,随意地靠在椅背上,一只脚伸长,另一只脚轻轻搭在那只脚的脚踝处……
明明才过去七天,怎么会让她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大概是因为地上积了太多落叶和灰尘。
“哎呀,我该死的这记性!”吴溪园惊呼起来,“我怎么把披肩搁外面了,这下肯定淋坏了!”她揪起咸菜干一般的披肩,露出既嫌弃又心疼的表情。
江狸忍不住笑:“要不要送到干洗店看看,说不定还能救。”
“明天再说吧。”吴溪园把披肩收起来,“我先给小赵打个电话,让她过来收拾一下,你中午想吃什么。”
“都行。”江狸扶着楼梯,“我上去了啊。”
江狸经过费洛的房间,窗帘从窗户里飘出来,她停下脚步往里看了一眼,费洛走得匆忙,应该没来得及回来收拾东西。
等阿姨过来收拾了再给他寄过去吧,但是好像不知道他的地址,连他的号码都没有问,阿婆有蓝老师的电话,等下吃饭的时候问一下好了……
她这么想着,咔哒一声,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房门。
除去上次帮费洛铺床单不算,这还是她第一次进费洛住过的房间。
一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床藕粉色凤穿牡丹的枕被,江狸扑哧一笑,没办法,实在太醒目太突兀了,别说看到,一想到就会想笑。
江狸在床角处坐了下来,环顾屋内,整洁干净,陈设也没多大变化,但坐久了却让她生出一种荒寂的感觉,像置身雨夜空无一人的街道,只有身下的这张滑稽的床是干燥温暖的。如果没有这张床,她一进房间就该发现这是个冰窖。
外表如此鲜亮张扬的人,他住过的房间,竟然如此冷漠荒凉。
她的耳边突然响起费洛漫不经心的歌声。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还有六天过生日,她想好了,要把今年的生日愿望留给费洛——她希望费洛以后能住进一个春暖花开的房间。
即便他们以后不会再见面,即便她无从得知这个愿望是否实现,也请上帝给这位美丽的过客福音。
“猫儿,下楼吃饭了!”
“知道了——”
江狸起身捋平自己坐过的痕迹,就像自己不曾进来过一样,然后轻轻关上门。
午饭间,江狸想起问外婆蓝老师的联系方式,却始终没有问。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生出将这些东西私留下来的龌龊念头,甚至还期待费洛会回来拿,这样他们就能再见一面了。
外婆做了她最爱吃的菜,可她却吃得没什么滋味。
吴溪园见她神色愀然,关心道:“午饭不好吃吗?”
江狸摇头:“不是,很好吃。”
“那就是想小洛了,是不是?”
江狸没想到自己的心事会被外婆这么直接地戳破,愣了愣,但并没有否认,她不习惯撒谎。
“他确实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阿婆也喜欢他。”吴溪园温声道,“但这世间很多事物,不是因为美好而短暂,而是因为短暂而美好,学会平和地告别,才能把美好永远留在心里。”
“可我为什么会觉得难过。”
“这正是因为他足够美好,如果你足够勇敢,能试着用更广远的目光看待,你就会发现结束未必悲伤,而是意味着下一个无与伦比的美丽即将开始。”吴溪园看着她,“你有足够的勇气做到吗?”
江狸鼻尖一酸,无声地点了点头。
吴溪园笑着揉她的耳朵,安抚她:“真棒。”
“好了,不哭了,这世上没什么比吃饭更重要的事了。”
江狸点点头,擦掉眼泪,心里充满了一种安定的力量,拿起筷子大口吃饭。
饭后,吴溪园出门把披肩拿去干洗店,江狸躺在自己房间的沙发上看书,打扫的赵婶拿着一张字条来找江狸:“狸狸,我在楼下收拾的时候看到了这个,应该是之前那个女客人留给你的。”
江狸接过字条,上面写着:
致江狸:
《悲惨人生》中有两个避难所,一是音乐,二是猫。
——蓝熠
“这字条您在哪儿发现的?”
“贴在一把吉他上,那把吉他看起来好贵,我想是不是女客人忘记带走了,所以过来问问你。”
江狸低头看着字条,手指微微颤抖:“没事,我知道了。”
“那吉他怎么办,要不要跟吴老师说一下。”
“不用,我想,这应该是她留给我的礼物。”江狸将字条夹进书里,对赵婶道:“对了赵婶,我隔壁那间房就不用收拾了。”
赵婶点头:“哦,好。”她知道一点江狸的情况,一般不会多问。
江狸下楼,抱着吉他坐在院子里,午后的阳光好极了。蓝熠送她的是一把Martin,上面还有Bob Dylan的签名,这着实把江狸吓了一跳,她摔琴的时候要是手里拿的是这把,就算上赶着投胎也得想一想。她把吉他抱在怀里,凭着自己的印象,将蓝熠作的那首《枫树林》完整地弹了出来。
尽管还是不能开口唱歌,但与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随着优美的旋律在指尖流淌,她的耳边不再是压抑沉闷的海浪声,取而代之的是外婆念诗的声音,蓝熠的朗笑声,还有……
“江狸。”
费洛呼唤她的声音。
他倚着门对她笑,朝她打了两下响指。
如果不是怀里抱着吉他,她一定会冲过去抱住他,哪怕这只是一场一触即碎的梦。
“你怎么……”江狸愣在原地,一瞬不眨地盯着费洛看,“是……回来拿东西吗?”
“你过来下。”
“干嘛。”
江狸放下吉他走向费洛,脸上漾起笑容,脚步不自觉加快。
“眼睛闭上。”
“嗯?”
“闭上就是了,我有惊喜给你。”
江狸乖乖闭上眼睛,任费洛牵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到楼梯旁。
费洛扶着她在台阶上坐下,卸下背包,从里面抱出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放在江狸怀里。
江狸忽觉掌心一热,睁开眼睛一看,发现怀里正趴着一只狸花猫,它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绿色眼睛,清澈而充满野性,在阳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光芒。
“喜欢吗?”费洛问她。
江狸一愣:“送我的?”
“不然呢,它和你长得这么像,一看就知道该是你的猫。”
“哪里像了。”
“这副对人爱答不理的样子和你还不像?”费洛懒懒地抱怨,“可挠死我了,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带它打过疫苗了,狸花猫应该挺好养的……吧。”
江狸抱着猫,嘴上没说,但是心里喜欢不得了,一直不停地抚摸猫猫得背,猫猫也被她摸得很舒服,看得出来,这只小母猫也很喜欢江狸。
“她叫什么名字。”江狸问。
“还没取,你给她取一个吧。”
江狸想了想,“就叫斯嘉丽吧。”她托起猫猫的爪子,“美丽的斯嘉丽小姐,愿意赏光留在此处吗?”
斯嘉丽高傲地抬起爪子表示认可,江狸在她的手背上落下绅士的一吻。
费洛被这莎士比亚的场景逗笑。
江狸问他:“这猫多少钱。”
“你该不会打算还我吧?都说了送你……”费洛道,“而且,这猫是我在路边捡的。”
“捡的?”
费洛看着江狸,悠悠道:“狸猫嘛,路边随便一捡不都是?”
还是这么讨人嫌。
江狸没理他,淡淡道:“难怪斯嘉丽挠你。”
“骂我呢,我可听到了啊。”
江狸轻笑一声,对费洛说:“你的东西在楼上,阿姨还没收拾。”
费洛掏出手机,“没事,不急。”
“你不走?”
“嗯,你不是快生日了吗,我等你过完生日再走。”费洛敲着按键劈里啪啦地打字,像江狸此刻紊乱的心跳,他看着屏幕笑,“怎么,希望我走啊。”
“没。”
费洛停下动作,抬眸看向江狸,渐渐收起笑意。
江狸抬头看他,正好与他目光相触,这一刻,时间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缓慢过。
“费洛,那个床单还要换吗,阿姨就在楼上。”
费洛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江狸看,眼底闪过一丝挣扎。
“不用了。”
“其实还是很舒服的,对吧。”
哪怕你不想承认。
费洛偏开视线,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就够了,江狸想。
她站起身,拍拍费洛的肩膀:“我上楼看电影,一起么。”
费洛下意识想拒绝,但犹豫片刻,也站起身,对她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