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降瑞雪,高塔与山谷在飘渺的薄雾中,隐隐约约,若有若无。

    山间回荡着兽叫声,不知惊起多少飞鸟,将夜色衬托得更空远、寂寥。

    宫远徵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珍而重之地从架子上的匣子里取出一把短刀,正是回忆里宫尚角送给朗弟弟把玩的那把短刀。

    华丽精美的刀鞘熠熠生辉,崭新如初。

    他反复摩挲着这柄短刀,脸上刚要流露出落寞的神情,就在刃面的反光处看见了宴泠疑惑的神情。

    在迷离的烛光中,显得虛幻而不真实。

    “徴公子?晚膳做好了,快来吃吧,”

    宫远徵将短刀放回原位,眸子掩在晦暗的阴影中,鸦睫轻轻覆下,“你倒是爱吃。”

    宴泠羞涩一笑:“父亲母亲从小总拘着我,不让我到处乱跑,便用吃食诱我,我就不闹着要出去了。”

    晚饭吃完,下人进来收拾餐具,宴泠闲着无事,就开始插花。

    宫远徴倒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吃完就走,他不动声色看向宴泠。

    下厨、插花,都是些大家闺秀该做的事,宫远徴把心中的怀疑埋下去。

    房间里安静的只剩下宴泠折枝的声音。

    宫远徵看着宴泠被几缕发丝轻掩的侧脸,目光又移向宴泠未戴发饰的乌发,像是不习惯给脑袋增加负担似的,从来都只是简单钗了个银簪,走起路来没有一点声响。

    安安静静的出现,好像某一天,也会悄无声息地离开。

    宴泠刚来到徴宫时,宫远徴就送了好几套衣服首饰,后来没有时间回来,宫远徴又开始送衣服首饰补偿她,像是只藏了宝的黑龙,到处炫耀他的宝藏。

    “徴公子有什么话要说吗?”宴泠不知何时停下了插花,转头看向一言不发坐在那里的宫远徴。

    宫远徴的目光太有侵略性,像把她里里外外都剖开来似的,让她不得不打断宫远徴。

    宫远徴蓦地一笑,指腹沿着茶盏不紧不慢地摩挲了一圈,评价道:“只是突然觉得,宴姑娘没有插花的天赋。”

    他有一副好嗓音,就算是在明嘲暗讽,但只要不带任何情绪的沉下来,就能够使得脱口而出的每句话都悦耳动听,让人忽路其中的恶劣,专注于他吐字的每个瞬间。

    宴泠看向自己的杰作,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是吗,我还打算拿出去给下人们炫耀一番呢,这可是经过徴公子指点过的插花。”

    桌上摆的白瓷花瓶,里面插着两朵大红的牡丹,旁的又掺着几枝绿梅,零零散散的还有几多五颜六色的野花,简直五彩斑斓。

    宫远徴骤然抬眸,乖戾冷僻的脸上浮出一抹轻笑,摇曳的烛光给沉沉的眸底上了一层暖意,让人分不清他是真的好奇还是嘲讽,“那你尽管去吧,我也很好奇,他们的反应。”

    说着随手掐灭了面前的烛火,像是懒得再看那瓶花。

    宴泠吓得一把拿开他的手,心疼地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观察他的伤势。

    “徴公子怎能随手就做些危险的事?”

    宫远徴支起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宴泠对他的手又是吹又是轻轻摸,好像格外珍惜他似的。

    指间尽是宴泠温热的呼吸。

    确认他手上无伤后,宴泠叹了口气,“算了,看来徴公子是真的不喜欢我,自我搬来徴宫,偶尔能见到徴公子的地方,便是在这间房间用晚膳。今晚又发生这等事……徴公子不喜欢我我回去就是了,不要如此糟践自己。”

    说完,宴泠就要起身离开,将要抽离的手被人紧紧握住,宴泠动作一顿,感受到了宫远徴掌心滚烫的温度。

    “……算了……宴姑娘的插花应该还有得救……”

    熄了灯的房间重新升起烛光,这一夜,亮的时间格外长。

    夜里冬寒卷过旧尘山谷,宫门里的梅花渐渐露出花苞。

    又是一年上元佳节,宫门里也随着热闹许多。

    云为衫跟着宫子羽他们混出去递情报了,上官浅现在应该也在和宫尚角培养感情,宴泠坐在庭院的台阶上,用手托着脸颊,纤长的手指足以将半张脸覆盖。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徴宫的一草一木,处处都与热闹的上元节无关,不由得有些失落。

    “宴泠姑娘。”

    一个小侍女敲了敲徴宫的门。

    “小柳?你怎么来了?”

    小柳就是之前宴泠被宫远徴接走前,同宴泠说话的那个侍女,那时宴泠正拜托她将女客院落里的几盆花送到徴宫来,此后宴泠便与她相熟了。

    只见小柳叫身后的人拿出一些花灯,“宴姑娘,这是宫门里的习俗,上元节要点花灯,奴婢给您送来了。”

    “多谢你了。”宴泠让她们进去布置,想了想又问:“你这还有竹架和灯纸吗,我想给徴公子也做一个…”

    小柳早有准备,拿出准备好的的东西摆放在院中的石桌上。

    黄昏渐落,徴宫的回廊上多了几盏彩灯,门前也摆上了香炉。

    宴泠神情专注,眉眼微弯,纤长白嫩的手上多了几处伤口,她也毫不在意,只是认真地做着花灯。

    终于,一盏虎花灯完成了。

    宴泠抬眸看看天色,眼皮一跳,宫远徴不会去找宫二了吧,这个时候,宫二应该和上官浅一起用晚膳。

    她想了想,抱着刚做好的虎花灯去找宫远徴。

    宫远徴脸色阴沉,一袭黑衣几乎要融进夜里,手里紧紧提着一个龙形花灯。

    不远处一个模糊的光点闯进他的视线。

    “徴公子,我做了花灯……想送给你。”宴泠跑得有点急,她微微喘气,献宝似的把虎花灯捧起,白嫩清丽脸上眉眼弯弯似月牙。

    “徴公子,我们回去过节吧。”宴泠笑盈盈地说,她轻轻拉过宫远徴的手,他的掌心温度要比往常低一些。

    宫远徴双手垂在身侧,整个人孤寂阴沉,此刻却像是有一阵明亮的月光朝他而来,为他而落。

    他低声呢喃:“回去?回哪里?”

    他眸中盈满的水色刺痛了宴泠,宴泠扯出一抹笑,轻轻环住他的腰,“回家,回我们的家。”

    庭院中的屋檐古树尽数挂上了各式各样的花灯,绚烂的亮色将徴宫染上了几分烟火气。

    宴泠在厨房里准备晚膳,想着今夜宫远徴心情不好,就想着多做些他爱吃的菜。

    她心情倒是不错,今夜宫远徴是牵着她回来的,这还是头一次呢。

    “徴公子,晚膳做好了。”

    空中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宴泠端着盘子出来看着空荡荡的庭院,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她走向石桌,将盘子放下,石桌上放着两份药方。

    宴泠摩挲着花灯,手上的伤口被虎花灯的棱角扎到,血渗到黄色的花灯上,甚是显眼。

    宴泠心里一跳,不对,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运起轻功追着宫远徴。

    曲折栈道伸向湖面,湖心一座廊亭。

    湖面上飘荡着各种花灯,水面上空还飘着几只用绳子拴起来不让飞走的天灯,被风吹着在夜色里晃来晃去,湖面被照耀得波光粼粼。

    廊亭周围生着几个炭火盆,让冬夜的室外不那么寒冷。

    桌子上摆着精美的菜肴,上官浅有些意外。

    上官浅身边的石凳上有一口小锅,里面是药粥,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上官浅一边从碗里盛粥,一边对宫尚角说:“我今天去药房取了些药,用老家的药膳方子熬了粥,我最近不知道为何,老是觉得心火燥热。”

    “山谷里瘴气重,阴冷潮湿,你们总是烤炭火,气血浮躁了。”

    “我特意加了红枣、糯米,还有桂圆干,想说有点八宝粥的吉祥意味。角公子要尝一点吗?我炖了一下午呢。”

    宫尚角看着上官浅递过来的粥,她的手腕很稳,清粥在碗里一点晃动都没有。

    她的笑容也很轻松,眼睛笑起来弯弯的。

    宫尚角看着她的手,观察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你的手很稳。”

    上官浅愣了一下,但面不改色:“家里世代行医,小时候爹爹训练我拿秤称药,说手一定要稳,不能哆嗦。药材重量差之分毫,可能就是关系别人的身家性命。”

    宫尚角淡淡地说:“哦,这样。”说完,他伸手接过粥,慢慢端到嘴边。

    远处,一枚暗器射来,破空声将夜色打破碎,也将粥碗打碎。如果在平时,这枚暗器纵然来得再凶些,宫尚角也能提前发觉。但今夜,他着实对四周放松了警惕,全幅注意力都放在了上官浅身上。这个女人营造的一块温暖小天地,让他多少有些沉醉。

    宫尚角一惊之余,瞬间恢复冷静,捏起桌面一块瓷碗的碎片,用足内力,朝暗袭处甩去,动作快如闪电夜色中,有人痛苦倒地。

    一瞬之间,一抹蓝色占据了宫远徴全部视野。

    宴泠无力地向后倒,却不曾直接摔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而是有人用力接住了。

    “宴泠!”

    宴泠躺在宫远徴怀中,呼吸急促,满脸痛苦之色,她伤在心口命脉之处。

    “你撑住…等我回徴宫……”宫远徴颤抖着双手将宴泠拥紧。

    宴泠想抬手抚平他的眉头,却被他滚烫的掌心握住,“远徴……我刚做好饭…出来却不见你的身影……还好…我听见了……”

    “远徴……下次能不能…等等我…我不想……看不见你……”宴泠用尽力气朝他笑了笑,彻底昏死过去。

    宫远徴瞳孔一缩,脑子里某根紧绷的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他双目猩红,抱着宴泠往医馆的方向狂奔,“宴泠…等等我……宴泠……不…不要睡,你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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