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墙上和地上都画了一道彩虹的白色房间里,用彩色蜡笔画画。

    心里却充满不悦的情绪。

    这个彩虹室是我们可以玩游戏画画的房间。

    但它是限时的。

    真是不可思议,谁会把本该就有的自由活动时间当做施恩一样给予小孩呢?

    高高在上的,把本属于你的时间,切割成十几份,一天两次。一次一小时,偶尔多给一点,就会让你觉得惊喜万分。

    我讨厌这种规则,还有这种奖励机制。

    小孩就应该整天疯玩,而不是为了可怜巴巴的一个小时放风高兴地像一只傻狗子。

    我离其他小孩远远的。

    我不想和他们玩。

    他们是小怪物,会尖叫,会哭喊,会流着恶心的鼻涕,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糖果和鞭子驯化,一个玩具小车就可以让他们放下抽血的疼痛。

    我一点也不想靠近他们,那会沾染他们的傻气。

    空间已经够封闭了,至少要保持让我能呼吸一下的程度。

    我用红色蜡笔画了一朵向日葵,并试图在无数交叉线构成的圆形花盘里,每隔一个空格子,涂满蓝色。

    我喜欢随机选择一个格子,画圆圈一样围着最初的那个格子涂。

    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在画梵高的《星夜》,有种神秘的、未知的、类似命运般的灵感降临于此,平等地赐福每一个对星空向往的人。

    我没有见过星空,但应该会是我笔下这样的。

    彼得·巴拉德悄无声息地蹲在我身边,彩虹室训练员,好吧,我更觉得他是保姆。

    一个男妈妈。

    “这是红色向日葵吗?”他的语气很温柔,笑的也很温柔。

    但我觉得他有点傻,可能全部的智商都点在了脸上,他问了一句废话。

    如果眼睛不是红绿色盲,当然能看出来我用的是红色蜡笔。

    “为什么不用橙色?”

    我真心觉得他很烦,他打断我创作的激情和乐趣。

    但他只是单纯的好奇,不是故意把我当小孩哄着,打扰我填格子。

    于是我说,“橙色向日葵很普通。”

    “蓝色格子是什么?”他问。

    圆形的花盘已经被填了大半,小而密集的蓝格子和空白格子交错着,像黑夜中灿烂的群星。我说,“这是眼睛,蓝眼睛。”

    像他的蓝眼睛。

    也像我自己的蓝眼睛。

    他眨了眨那双如极地冰川下海水的蓝眼睛,“好吧。”

    他仰头看着我的样子像一只等待抚摸的小狗。

    让我想起笼子里那只白色长毛猫咪。

    布伦纳博士想要我杀死它,但我想抚摸它,它的皮毛看起来很柔软顺滑。

    即使它很凶。

    即使我因为下不了手被关了一下午的禁闭。

    我想抚摸小狗。

    于是我大度的让出一部分位置,将画着红色向日葵,花盘涂了蓝色眼睛的纸向他移过去。

    “你可以选一种颜色,填在白格子里。”

    这可是《星夜》,一幅传世巨作,注定要震撼整个世界,开创画坛一个新流派的画作,我觉得让出部分创作权的自己...非常慷慨。

    “有什么规律吗?”他问。

    我比划了下,“绕着这个点,转着圈填。”

    “很有意思,”他高兴的笑起来。思考了一会,选择了绿色蜡笔。

    ...

    我凝视着那根绿色蜡笔,低下头,假装自己并不在意。

    一股强烈的吐槽欲望从胸口升起,又被我按回去,以至于让它在我的胸腔里百转千回,迟迟无法散去。

    红配绿...

    为什么会有人选择绿眼睛?

    我感到一股挫败萦绕心头,他毁了我的《星夜》,还是我允许的。

    我突然领悟到维纳斯断臂的残缺美感,下雨发现没带伞的遗憾,排到你时最后一块蛋糕刚给其他小朋友的痛心。

    种种复杂的情感萦绕心头,汇聚成一句话:

    人生总会有各种缺憾。

    这种缺憾...我快要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但我要忍住,我不会让自己因为这种打击而像隔壁流鼻涕的小孩子一样哭闹。

    但凡做出决定,就必须要有始有终。

    于是我们头对着头,将纸转了一圈又一圈。

    我逆时针转着圈涂蓝格,

    他顺时针转着圈涂绿格。

    一时陷入安静。

    好吧,除了颜色搭配上那浑然天成的审美,他还是有优点的。

    首先,他涂得很认真,绿格子没有露出一点白色,不像我,陷入创作激情时总会漏点白。

    其次,会注意到我的速度比他慢,放慢速度一直在等我。

    最后,他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优点。

    他有一头浓密的,金色的,比我两厘米的寸头长上五六倍,七八倍的头发。

    看起来很蓬松,很柔软,像金毛犬。

    没过多久,我们一起把格子全部填满了。

    我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虽然因为红绿搭配破坏了它原本的格调,但它是一幅完整的作品。

    而一幅完整的作品总是以创作者签上自己的名字,宣誓自己的所有权来结束。

    我在画的右下角,用蓝色蜡笔签上自己的名字——7(Seven)

    从今往后,世人都将知道一代巨匠的画作自此而起,它将是新时代的起点。

    这样一想,我又开始心潮澎湃,内心充满感动之情。

    鉴于这张画是两个人共同完成,署名权也有他的一份,我指了指左上角。

    友善的说,“你可以在这里签名。”

    他看了我一眼,对我露出温柔的微笑。

    低头在倒放画纸的右下角,正放画纸的左上角,用绿色蜡笔写了一个“H”。

    与我的签名呈现对角线姿态。

    很绝妙,因为没人知道这个“H”,它究竟是正的还是倒立的。

    我再次偷瞄他的头发。

    他注意到了,然后问我,“我有什么不对劲吗?”

    我踌躇了一会,小声问,“我可以摸摸你的头发吗?”

    他笑起来,蓝色眼睛眨了一下,乖巧的低下头。

    就像露出肚皮的猫咪,发出「来摸我吧」这样的信息,让人恨不得将脸贴上去搓揉它柔软的肚子。

    命都给它。

    但那样太没礼貌了。

    猫咪不会喜欢别人粗暴对待它的弱点,人也不会喜欢。

    露出肚皮,是猫先生做出的重大决定,当然要慎重对待。

    于是我小心翼翼碰了碰他的头发,就像触碰一片娇嫩的花瓣,害怕自己一用力就给弄疼了。

    柔软。蓬松。顺滑。

    比我想象中的那个质感还要柔软。

    因为抽血导致的极度不愉快,紧绷的情绪,在这柔软的触感下松懈下来。

    于是目的达到了。

    尽管我的传世巨作《星夜》毁了一半,但我摸到了小狗。

    “……”

    我感受到一股视线。

    男妈妈彼得·巴拉德最近对我很感兴趣。

    我猜是因为他了解到我们共同创作的《星夜》有多伟大和好玩。

    他想再来一次合作。

    这很难,需要天时,地利,以及神秘的灵感赐福予我。

    画画需要灵感。

    画画需要手感。

    当然,如果他愿意让我摸摸他的头发,什么时候画都可以。

    但他很少再露出那副乖巧等摸的信号了。

    我很贴心,觉得这种事情也要考虑他的个人意愿,猫咪什么时候露肚皮又不是人类能控制的。

    “会下棋吗?”他问。

    我点点头,然后下的乱七八糟。

    我说,“是小马过河棋。”

    让我的棋子统统过河,占据敌国领土的半壁江山。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开始从头教我下国际象棋,还有它的规则。

    “在下棋时,你要学会掩藏自己的真实目的,不要让对方看出你想吃哪一个。”

    “需要耐心的布局...”

    “进攻的方式也要复杂多变,不要让对方摸清你的套路。”

    ...

    我乖巧地点点头。

    “很好。”他的蓝色眼睛眨了一下。

    很可惜,不是猫咪露肚皮的信号。

    没关系,我很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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