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辰走后,秦幼鸢没有立即启程回山上。她为落辰忙活了一夜,整个上午都在静宅补觉。

    午饭的时候,秦幼鸢看着抱着猪脚啃得正欢的魏偏将,想着山上节衣缩食的将士们。

    吃完饭,她问刘弁:“能不能为山上提供一些粮种和蔬菜?山上现在人多,之前山匪留下的粮食已快吃完,总靠打猎维持肯定不行。”

    弄粮食,这也是她这次一定要亲自来下谡的原因之一。

    刘弁叫来管家,命他去准备两车粮食蔬菜,先由魏偏将带回。秦幼鸢叫魏偏将送回粮食后再过来接她,管家和魏偏将自去执行。

    秦幼鸢知道,刘弁虽是一郡太守,但是看宅内陈设便知他过得并不富奢。总让他安排这安排那,自己又不能为他做点什么,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刘弁似看出她的心思。午后休息一会,见她的精神已经恢复,便将她叫到书房,他要把士林会相关的所有事情讲与她听。

    秦幼鸢既然成了士林会尊,正好准备详细了解一下这个会,眼下她正需要人手帮忙。

    刘弁先大概讲了一下士林会的来历,然后从屋里取出一叠账本,放到桌上。

    先拿起最上面一本打开,“这是玥州账簿,里面有玥州士林会名单,还有恩师在玥州开设的商铺,学堂,药材铺。”然后又打开第二本,“这是宛州的账簿。”

    一连打开五六本,秦幼鸢一时来不及详细去阅看,只好先听刘弁大致讲一遍。

    “恩师说过,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需要走做官这条路。有的人性格适合做官,有的人却不适合。恩师鼓励科举没有高中的学子,对经商感兴趣的可以经营店铺,也可以进入恩师设立的药材铺和学堂。”

    “学堂?”

    “凡加入士林会的人,可按照学问高低,在学堂授课。学堂对穷人不收费,只对富人家收取学费。收来的学费以补贴学堂的支出和授课先生的月奉。”

    对穷人免费教学,秦幼鸢想,这确实像是刘教授接济穷人的风格。“那药材铺对穷人也是免费的吗?”

    “是,遇到付不起药费的穷苦人,也提供免费药材。”

    “这样的话,学堂和药材铺都得亏钱吧?天下穷人那么多,如何补贴得起呢?”

    刘弁耐心解释,“药材铺并不亏钱,绝大多数人是能掏钱买药的。并且,恩师在各州郡设立了多类商铺。我们将南方的兽皮,通过自己的车队,送到北方的商铺里。回来时再带回北方的丝绸胭脂,送到南方的商铺里。东边的手工艺品送到西边,将西边的新奇果物再运回东边。整个车队长期巡回,这样保证所有商铺的进货都是成本价,卖出的却是比原产地高出几倍的价钱。因此,商铺是有相当盈利的。赚取的费用部分用以补贴学堂或偶尔亏损的药材铺。

    另外,士林会中也有诸多达官贵人,每年会捐赠出一些银钱或其他,来作为运营费用的补充。比如,京城士林会的落脚点,便是由刑部侍郎漆海清所捐。”

    秦幼鸢心想,刘教授经商还真有一套!她有些半开玩笑道,“都说无奸不商,这商铺卖出的价格比进价高出几倍,这与老师要接济穷人的原则岂不是背离?”

    刘弁也笑道:“非也,非也!商铺里卖的多是些稀罕商品,非穷人有能力享用。比如丝绸,一般只有富人家才会需要。所以赚的也多是富人的钱财。”

    秦幼鸢明白了,“原来是劫富济贫。”

    “是!像京城这种地方,富人的孩子多,老师为他们开设特殊学堂。与普通学堂不同,这种学堂里不光教四书五经,还分门别类,有教药材的先生,有教授经商之道的先生,有教曲艺的先生,各类先生轮流上课。富人家更喜欢这种学堂,因为子弟可以根据兴趣学到更多知识。当然,对他们的收费也比较高,但他们并不在意。甚至有许多成人也来花钱听课。因此,京城分会年年皆有结余。”

    秦幼鸢脑中浮现出前世的学校。“所以原则是因地制宜,设立符合地方特色的机构,尽量为富人提供更好的服务,赚取费用来接济穷人。这样,富人也开心,穷人也高兴。”

    “果然还是会尊最能明白恩师的心意,一点就透。”刘弁看着秦幼鸢,心中越来越感到欣慰。

    秦幼鸢抬头制止,“你可打住,千万别再叫什么会尊,我受不住。”

    话虽如此,刘弁还是拱手道了一句,“是!”

    这当官的礼节实在是多,秦幼鸢也不去管他,继续问道:“这样说来,各州郡的士林会总体都是盈利的吧?有亏损的吗?”

    “每年有结余的情况比较多,也会有入不敷出的。比如遇到天灾,流民比较多,需要散粮的时候,一个地方的分会是支撑不了的。遇到这样的情况,老师会命我将其他分会结余的银钱调往最需要帮衬的州郡。”

    “那各州都有人统一管理咯?”

    “是,比如玥州,士林分会的负责人叫袁开模,任职玥州府同知。他在玥州买下一间屋子,作为士林玥州分会的联络场所。玥州士林会的收入和支出用度,皆由他统一调配。药材铺和学堂也设有专人管理,定期向袁同知上报财务和管理情况。其他各州郡的情况基本与此类同。”

    秦幼鸢觉得有些神奇,“连玥州的同知都是士林会的人?他只比玥州知州的官低一级吧?”

    刘弁却并不感到奇怪,“不光是玥州同知,许多州郡的府衙里,甚至朝廷的官员,以及官员府中,都有士林会的人。”

    秦幼鸢在心里默默惊叹,这个士林会完全不是简单的文人学子参与的会,其中还囊括了商人,士大夫......士农工商,遍布安国,几乎形成一个强大的帝国暗网。这样一张大网,如果用于探查情报,那以后可就方便多了。

    “这样庞大的规模体系,运作多少年了?”

    “京城和东边的玥州,宛州,十年前陆陆续续基本完善。中南的煦州,学堂,药材铺至商铺的完整设立,也有四年之久。只有西边的梅州,是这两年刚刚设立。”

    “真不容易啊!”面对如此庞大的操作体系,秦幼鸢除了感叹,也只能感叹了。“老师竟有闲暇照顾这么大一个摊子!

    刘弁谦虚地说道:“恩师并不参与管理,他将管理的要诀教与我,由我统一安排。恩师并不清楚分会具体都有何人。”

    “原来是你在运作这么大的体系,你真是太厉害了!”秦幼鸢言不由衷地夸赞道。

    得了她的夸奖,刘弁心中欢喜,却还是尽显谦虚,“一切管理方法,皆是恩师教的。士林会的人,要么慕名而来,要么为恩师所救,我只负责联络而已。”

    “噢,还有,”过了一会,刘弁又想起一事,起身去屋里取来一只盒子,“恩师不光将士林会留给秦小姐,还将自己存留的银钱也换作银票一并让我转交。”说着从盒子里取出厚厚的一沓银票,全数交到秦幼鸢手中。

    秦幼鸢可乐坏了,她倒不是贪财,而是山上如今那么多张嘴需要养活,加上后面向朝内搜集信息,很多事情上需要花钱。‘一钱憋倒英雄汉’的道理,谁能比她更清楚!

    有了钱,山上的吃穿用度就解决了。现在朝里朝外有了人,她想打听事情也方便多了。

    难怪刘教授可以豪情壮语,说刘弁和士林会能助她完成她想做成的事。她在心底深怀感恩,刘教授在这个世界奋斗一生,最后全部的家当都交给了她。

    秦幼鸢在静宅又住了几日,等着魏偏将来接她。闲暇时,她与刘弁商议如何建立朝中眼线,时刻关注朝廷的一举一动。她将每个分会作为消息站,一步一步回传到下谡,再定期派人从山上过来收取情报。

    刘弁对于小小年纪的她,如此关注朝局,并能将庞大的士林会加以活用,细致安排每个州郡的作用,组成一个探查情报的暗网,不禁深深叹服。

    秦幼鸢在这住着,刘老夫人也是很高兴。秦幼鸢对她所思所想,年老之后所有的心理甚至身体变化,都了若指掌。老夫人越发觉得这个小丫头体己。

    秦幼鸢抽空还教她跳了一支广场舞,用于强身健体。老夫人和丫鬟们跳得很是开心。秦幼鸢把歌也教给她们,让她们边唱边跳。静宅也像白府一样,无高下之分。老夫人对所有人都很随和,大家就像一家人。每日,静宅里时不时就会听到这个歌声,大家高兴了就哼着。

    日日相伴,刘弁更加深刻地感受着秦幼鸢的不凡,心中对她的崇敬之情越来越浓,也越来越理解,恩师为何要将如此大的士林会交给她。

    几日后,魏偏将回来接秦幼鸢了。所有粮食已经顺利送回山寨,送粮的车马也带回来了。

    秦幼鸢准备跟他回山寨,刘弁又安排采买了一些肉食,幼鸡仔。粮食蔬菜山上不好种,小鸡还是可以养的。秦幼鸢心中感激刘弁的细心周到,并将刘教授留下的银票绝大部分交给他,以让他方便作日后的各种安排。交待妥当,便与众人作别,回了虎耀山。

    又过了些时日,落辰终于回山寨,带回了书信。

    秦长安急急打开书信,却不禁有些傻眼,真的与父亲的笔迹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

    他睁大瞳仁瞪着那信上的每一个字,那纸上每一笔的笔锋,手腕的用力程度,父亲的书写习惯,竟丝毫不差!还有真真切切的大将军印绶!

    秦长安有些失望地看向秦幼鸢,“真的是父亲的笔迹。”

    众人都傻眼。

    章月婵急了,“原来真的是大将军叛国?”

    “不会的!”对于这一点,秦长安极力否认。“父亲不会叛国,绝对不会!”他几乎带着哭腔喊出来。

    “可证据在此,连你也觉得是他的笔迹!你是他儿子,总不可能认错吧!”章月婵也红了眼眶,急得要喊起来。

    她的内心是矛盾的,她不希望秦家叛国,但是又希望能尽快替父母报仇。秦家若真的叛国,叫她又如何向他兄妹二人复仇?

    所有人都呆在那,包括郑伯。他已经安排好去军营一路的密探,准备大展身手开始调查。可信纸上的笔迹他再熟悉不过,那分明就是大将军亲笔所写!

    他是坚决不相信大将军叛国的,他跟了大将军一辈子,大将军什么性格,他比谁都清楚。可是那白纸黑字,究竟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沉默了。

    秦长安不甘心,他一遍一遍地仔细看着那封信,一直看了几十遍,几乎要将那信纸看穿。

    虽然信中连言语之间的语气都像极了父亲,但他坚决不相信那样的叛国内容是出自父亲之手。一定有问题,一定有问题!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诫自己,让自己慢慢静下来。

    忽然,他的眼神落在一个字上。

    他盯着那个字仔细回忆,对!就是这个字!‘橞’!他忽然看着那个字笑了,笑得像个傻子。

    众人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以为他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秦长安止住疯笑,看向众人,又看向郑伯,两行热泪流出。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不是父亲写的!”

    众人一听,赶紧问他怎么回事。

    秦长安擦了一下激动的泪水,指着纸上那个‘橞’字给众人看,“你们看这个字,这是南卫国离我安国最近的一个州的名字,也是祖母的闺名。为了避讳,父亲绝对不会写这个字!”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心中舒出一口气,都来仔细看这个字。

    秦长安坚决地说道:“一定是有人假冒父亲笔迹写了这封信,他只是觉得橞州离安国最近,这样写出来看起来可信,可他不知道,这是祖母的闺名。”

    大家自然是不知道他祖母的闺名是什么,但是听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本来也没人相信大将军叛国,自然更愿意接受他的说法。

    章月婵这时也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没人知道秦长安说的对不对,但也不能证明他说得不对。暂时还不能轻举妄动,且看后面如何。即便将来证明秦家真的是叛国,她那时候再杀他也不迟!

    秦幼鸢感慨,“什么人能写出和别人一模一样的字?全文竟只有一个‘橞’字的差别吗?”

    秦长安也不解,“不光是字迹,还有笔锋,每一笔落成的习惯,写字手腕的力道,甚至是写字时的一些细微的习惯,都和父亲的一样。他可以字迹模仿得像,但是手腕的力道却为何也一样?”

    “既然字迹都能模仿得像,那力道相似也不难吧?”

    秦长安实在无法理解,“不是的,妹妹,你不知道,父亲这几年由于手腕受伤,写字的时候,腕部的力道会慢慢减弱。他每写完一页,都需要休息一会,因此每一页开头的力道最足,末尾的力道最弱。他连这个都一样。”

    秦幼鸢仔细一看,还真是这样。“除了字迹和力道以外,细微的习惯上,也一样吗?”

    “是,父亲写完每一页,都习惯在末尾加个点,这个习惯也一样。”

    “啊?”秦幼鸢简直不敢相信,“这都能一样?难怪皇帝那么相信这信是他写的了!”

    郑伯也说道:“是啊!如果不是少将军知道老夫人的闺名,这封信任谁都看不出问题来。”

    所有在场的人都皱起眉头费力思考,谁能连这些细节都能模仿到位呢?

    秦幼鸢嘀咕,“这模仿的人也太厉害了!换作是我,一辈子让我只学一个人的字我也学不来啊!”

    一辈子......只学一个人的字......秦长安在心里默念着她的话。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会不会有人长期模仿父亲笔迹?”

    “长期模仿就能写得一模一样吗?”秦幼鸢还是不相信。或许二十一世纪的科技发达已经让她忘记了古人的工匠精神,与历史上出现的各种奇迹相比,写个相同的字其实不算什么。

    “如果他长期只研究这一个笔迹的话,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秦长安觉得只有这一种解释。

    “那得通过很多字来学吧?”秦幼鸢又嘀咕起来,“什么人能长期拿到父亲写的字呢?”

    在山上,她每天要求自己,尽量喊秦长安哥哥,称秦业庭为父亲,她告诫自己,不这样的话,在山上可能混不下去。因此,言语间,她很是注意。

    这回,秦长安几乎是完全肯定。“送往京城的奏报,还有家书。”

    他激动地撑起拐杖,直接从凳子上站起,“只有通过很多封家书,才能看出父亲转页的时候加点的习惯。南境久无战事,写往京城的奏报都不会太长。只有家书,父亲总是写得很长。”

    “家书的话,应该是在府里。奏报,那一定是在皇宫里了。看来这两个地方都有嫌疑。”郑伯分析道。

    “不,还有军营。信上分明盖着父亲印绶,这个印绶是真的,只有军营里的将士才能拿到父亲的印绶。”秦长安看着桌上的信,想到军营里有内鬼,他怒目圆睁,心中腾腾燃起一腔怒火。

    “三个地方要查,起码我们有目标了。”很久不开口的章月婵插嘴道,显然,她是在心中选择相信了秦长安的话。

    秦府显然无法再查,全府被杀,秦幼鸢又失了忆。

    “皇宫我去想办法,军营你们来查。”秦幼鸢说着看向郑伯,郑伯用力点头。

    秦幼鸢当即吩咐魏偏将,让他速去给刘弁传话,要求追查皇宫内能接触到和接触过南境战报的人。郑伯也与秦长安商议,如何查找军中内奸。

    秦长安经过这半个月的练习,脱离拐杖,可以勉强站立,却持续时间不长。落辰回来后,每日帮他运功治疗。

    秦长安练的秦家枪法是为沙场拼杀,重在招式变化。

    落辰所练的功法,重在单打独斗,拼的是内力修为。他自小在阴冷的山林居住,天天跳跃于层叠怪乱的石头群中。日积月累,内力修为早就不是一个年轻少年的水准。加上秦家断雨花的加持,最近不知为何又突飞猛进,他的功力已经达到一个老人修行一生所能达到的境界。

    有了这股强劲真气,帮秦长安强行疏通下肢经脉便不再困难。秦长安的两只小腿到脚上慢慢有了一点酥麻的感觉。

    断雨花的上层武功不重招式,重在更深一层对功法的领悟。秦长安迟迟不能领悟第七层以上的境界,便是因为他的内功修为还不够。落辰把断雨花已经练到第八层的高阶,只差最后一层突破便可天下无敌。

    他每日毫无保留地给秦长安输送真气,对自己的内力损耗也是极大。晚上需要自我运功两个时辰,方可恢复体力,确保第二日能继续给秦长安治疗。

    这日晚饭后,秦幼鸢没事干,跑来找落辰聊天。在山上的时候,落辰在别人面前不怎么说话,只有在秦长安和秦幼鸢面前才愿意张嘴。

    虎儿现在有了军中将士逗着,每日教他长枪,他学得不亦乐乎,也很少再死缠着落辰哥哥。秦幼鸢怕落辰一个人总是不说话闷坏了,于是主动跑来找他聊聊。

    她让落辰把京城偷信的整个过程,仔仔细细讲一遍给她听。当听落辰说是在禁卫营里偷的信,秦幼鸢紧张得不得了。虽说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但光听到‘禁卫营’这三个字,想想都让她感到后怕。她一直以为书信是通过刑部内部的人引路,在刑部顺利找到的,没想到让落辰遭遇了那么大的危险。

    她心里有些自责,觉得自己还是思虑不周,完全没有想到信不在刑部这件事,以至于将落辰置于凶险之地。当落辰说到在禁军头子的房中找到书信,并与那人互相对视时,秦幼鸢紧张得心脏要跳到嗓子眼里。

    “然后呢?”她盯着落辰问道,像是在听一个分外惊悚的故事。

    落辰淡淡回答:“他倒下了。”

    秦幼鸢没听明白,“怎么倒的?你会隔空打物?手指一弹,就把他打倒了?”她说着伸出手指在空中示范了一下。怕落辰看不明白,又示范了一次,伸手向前一推,口中还配合着‘噗’一声,“你看,是不是就这样,一掌就把他打到了?”

    “不是,他自己倒了。”落辰不知道这小丫头脑子里哪来的那么多奇怪的幻想。

    “啊?”秦幼鸢也是听得云里雾里,“怎么看你一眼就倒了?”她有些不信,心想那禁卫头子是好男色吗?看你一眼就倒!

    “不知道。”落辰还是云淡风轻地回答。

    然后他想起之前跟那人在宛州城的一场恶战,那次,他只知道对方被他打飞出去。由于周围禁卫军太多,情况紧急,他根本来不及也无心去确认对方伤情,只顾趁乱赶紧逃跑。

    今晚跟被秦幼鸢一问,他再仔细回想,才意识到那人应是伤得不轻。“可能是受伤了吧!”他加了一句。

    “谁能把那大魔头打伤?”秦幼鸢感慨着。

    落辰还没有跟她讲过,那次为救虎儿和徐大娘而跟大魔头的那场恶战。那次,虎儿他们回山寨后,秦幼鸢得知徐大娘去世的消息,心中十分难过和自责。一直没有勇气询问落辰详细经过。

    秦幼鸢不问,落辰便不说。

    今日,既然问了,落辰便老实作答。“救虎儿那日,他与我在城里打了一架。不过,我当时不确定具体将他伤得如何。”

    “哇!看来你是将他伤得不轻。你是用的断雨花伤他的吗?”秦幼鸢已经知道落辰会此绝技,便直接问了出来。

    落辰抿着嘴,半晌,说道,“不是,一水清。”他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懂这个词,但他说话从不考虑这些,他觉得世上似乎没有她不懂的东西。

    一水清?秦幼鸢在脑中仔细过着这个名字。忽而脱口吟道:“清水力孤,断花同出。逆行阴阳,万海开路。”

    落辰愕然抬头看她,“何意?”

    她一脸茫然,她也想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这几句话?她如何知道话中何意?自己好像又开始变奇怪了,她不想被他看出端倪,见天色已晚,赶紧以困了为由,逃回去睡觉。

    落辰盘腿坐到床上,开始运功练气。他一凝神,体内便开始产生丝丝真气,由颅顶百会穴开始,慢慢往下,接着,手臂内,胸腔内......他能感觉到这些真气在聚拢,随后连接成一条线,游走于他的血脉之间。就像一条小溪流游走在大地上,一条,两条,无数条,慢慢开始汇聚,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形成更大的气流。像是由小溪流汇成无数的大河,速度越来越快,奔腾着冲向大海。最终,全身的血脉凝成一股强悍的气势,冲向命门。

    这样一圈后,他感觉浑身发热,通体舒畅,可解身上所有疲乏,可令大脑无比清晰。这样一个过程下来,他需要一个时辰左右,真气便已恢复了七八层。

    每个晚上,他会重复两次。这样之后,白日输出去的真气便全部重新聚拢回来。再睡一觉,次日醒来会达到饱满的精神和体力状态。

    今晚体内真气行进一圈之后,他睁开眼睛稍事休息。正打算再重新运转一次,或许是因为跟秦幼鸢的谈话,令他他无法再次凝神,脑中竟不时闪现上次与禁军头子的那场激战。

    那场激战,让他消耗巨大。回来又给秦长安运气疗伤,他花了整整五日才完全恢复了体力。

    但那次之后,他发觉自己的内力有巨大突破,他一直未能明白是何道理。现在想来,或许跟那次激战的时候他使用的招数有关。

    那次他一开始用的是秦氏枪法,也就是断雨花的下五层武功,因为他当时手里只有一杆长枪。

    后来,见对方使的是双刀刀法出神入化,那根本不像是两把刀,看起来更像是有无数把刀锋锃亮的飞刀,飞在四周环绕,让他应接不暇,根本分辨不清到底哪刀是真,哪刀是假。于是,他被逼得只能用断雨花上四层招式,来打破对方的刀阵。

    但断雨花适合的是一人对多人,对于单打独斗来说,断雨花倒是会把功力分散掉。而且一招使完之后,他自己也要失去大半体力。如果对方及时躲过,并未伤到的话,再次以刀阵袭来,那他恐怕他是难再敌挡。于是,他在已经开始使用断雨花的时候,忽然收住了招式,并未真正发出。

    而那时万统领看到他已经收了禁卫军的数把长枪在手,且招式上看起来像撑开的雨伞回旋,明显是要使用断雨花。万统领明知敌不过,心下一慌神,被落辰钻了个空。

    落辰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瞬间切换招式,将目光由万统领手中耍的刀阵,改到他这个人身上,最终将六把长枪合拢,当作一把,使出师傅教他的一水清,朝对方刺去。

    说来也巧,师傅教的一水清,和秦氏断雨花刚好是两个相反的武功招式。

    断雨花侧重外扬,即把手里的武器通过内力分散出去。所用武器可以是无数把刀,可以是一把泥土,甚至是落辰在破庙里曾用过的那把稻草。只要内力够深,能把力道附着在手中之物挥出,万物皆可用,万物可杀人。

    一水清则相反,它将无数分散的力道汇聚拢一处。如果手里有两把刀,则是把两只手赋予两把刀的力量聚拢起来,作最后暴力一击。

    两门武功都是通过内力把力量附着于手中所握的兵器上,区别在于,最后一击是一个散开,一个聚拢的招式。走的内力方向也相反,但巧的是,这两门武功的头两层,却是一模一样!到了第三层略有不同,却也大相径庭。

    所以落辰和秦长安小时候在切磋武艺的时候甚是投缘,二人开始的时候刚好可以同步修习,只是到后面第四层开始,招式和修习方法上才完全分开。既然已经一起练了很久,也成为最好的朋友。后来他们便将各自的招式分享给对方,并约定不可对外宣讲。

    落辰在与万统领对决的最后一刻,断雨花忽然改成一水清的招式,体内功法走向也瞬间强行扭转。若不是大敌当前,即便是修行至高之人,估计也断不敢在一瞬之内,忽然逆转自己的功法。这无异于是一场自杀式搏击!

    但落辰当时哪里顾得了这些!他明知自己可能会受极重的内伤,但对方的刀法实在是厉害,也只有抓住他慌神的那一瞬,攻击到他的身体,自己才有逃离的机会。

    所以他把即将散出去的枪尖,在最后一刻聚拢,直接刺出。最终他成功地伤到对方,自己逃离现场。

    奇怪的是,他并未受多大的内伤。只是他的内力一时消耗殆尽,连最后从城墙上跃出来的那一下,也是强行催动浑身剩余的气力才勉强做到,身体几乎是从城墙上跌落至马背的。

    他以为自己受伤了,回来后自我催动内力来疗伤,却并未感觉哪里疼痛。只是异常疲乏,几乎与从未练过武又耗尽体力的普通人一般。这对于从小习惯练武的他来说,是比较少见的状态。

    他一直以为自己未受伤纯属侥幸,再不敢深入去想这件事。今晚秦幼鸢吟诵的几句话,显然与他练的这两门武功有关,这让他重新想起那日搏斗的招式。

    “逆行阴阳,万海开路。”他仔细去参透话中涵义,他决定要冒险再次体验一把那个气息逆转的过程。

    他小心调整气息,按照那次激战的顺序,先正向催动真气流转,聚拢到一只手上亟待喷发之际,忽然使其逆转方向,他立觉身体燥热,两只手中顿时生出无穷之力,他不由得双掌相对,一上一下,如握住一只火球,使他不知所措。

    就在双手掌心无限灼热之际,他忽而想到秦幼鸢晚上那滑稽的手掌向前一推,于是,他也不由得双手翻出,掌心往外一击,忽觉两道不断汇聚的力道顿时向前散去。

    他轻轻睁开眼睛,吁出一口气,整个过程,有惊无险,他内里力气息均匀,并未感觉任何不适。他疑惑,难道这两种武功竟有互通之处?表面看起来,招式一开一合,内力催动方向一正一反,实际竟像是出自同宗?

    若是以前的他,想都不敢这样想。师傅与秦家根本不认识,性格也截然相反。师傅毒辣阴险,怎会与光明正大的秦家练得出自同宗的武功?

    可自他遇到秦幼鸢后,发现了世界的诸多神奇之处,他从她身上学到太多,并开始学着她的思维去想问题,没有什么不可能!一切皆有可能。

    正想着,忽听‘哐当’一声。对面桌上的碗一下裂开,半边掉落在石头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正在神游的落辰吃了一惊,赶紧跳下床跑过来查看。他惊讶地看着地面上的碎碗,又仔细看看桌上裂了一半的那只碗。回想起自己那最后一击,竟是无意间将这只碗给打碎了!

    难道真的如秦幼鸢所说,他会隔空打物?他可从未听闻有人能做到这样的境界,无需借用任何物体便可伤人!

    断雨花可用任何东西为兵器,而一水清则要借用稍重的兵器,杀伤力才更大。可二者结合以后,竟然可以什么都不用!难道这就是自己一直没能领悟透的断雨花和一水清的第九层?

    师傅从未跟他说过一水清还有第九层,因为他自己也只是领略到第八层。寒绡子的目的只是将落辰培养成一个无脑杀手,但并不希望他武功过高,

    此时,落辰感觉浑身的真气还在不停流动,身体越来越热。他赶紧坐下来,引导真气在大小周天流转一圈。他惊讶地发现,现在,他的整个真气完成一圈的流转,只需半刻钟!

    第二日清晨,他迫不及待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秦长安。

    秦长安喜出望外,“这么说,你已经领悟到了第九层?”

    “嗯!”落辰也难得一见地笑了。“幸亏幼鸢的指导。”

    秦长安点头,“妹妹虽不会武,但自小得父亲教授武功口诀。她能复诵出这一句,自也不甚奇怪。兴许,这就是本门武功的最高心法口诀。”

    二人不再讨论,落辰赶紧坐下教秦长安,催动真气后,如何做一次逆转。秦长安的修为没有落辰那么深厚,有些吃力。

    他毕竟从小的生活环境养尊处优。落辰是因为快要被冻死在冬日阴冷的山上,师傅才不得不教他内力修为。靠着时刻催发真气流转护体,落辰才勉强熬过山上一日日的酷寒。所以在内力修为上,秦长安哪能比得过他!

    看秦长安快坚持不住的时候,落辰赶紧出手,双手在他后背支撑,给他源源不断送入真气。

    秦长安虽说有些慢,几个时辰才完成一个真气来回。但他惊喜地发现,按照落辰教他的路数,很快便能打通下肢经脉,自己的小腿终于有了真正的感觉,那是真切的疼痛,而不再是之前的点点酥麻!大腿却是再没了疼痛感,像是受了按摩一般舒适。

    彼时他知道,自己的双腿恢复有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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