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下车前吕南楼又拿出一个长如指般大小的玉印给我,说是在益县那日给我那颗印章实在太过于大,所以又找人做了颗一模一样的给我。我接过来瞅瞅那印底文字,果然还是只识得“之好”两字,另外两个字确实是一模一样,我也确实是不认识。

    我尴尬笑笑:“上次已经给我了一颗,这颗就不必了罢?”

    他轻笑:“你还是收着罢,这颗玉章可有大用处。”

    我疑惑得很:“为何你送的东西都是有用处的?难不成你都知道我会做什么?”

    上次他送的那颗玉章,被我用来盖月团,后来回到都城家中我问过阿娘,阿娘告诉我常见用木刻章来盖印月团,用玉来刻章就很是奢侈。不过木制的印章用得几次,便因为印油渗入木质内,所以用不了几年。玉制的章可以用很久甚至一世,奢侈虽奢侈些,但胜在年限,不必隔几年便要再刻一枚,若是保存得好不丢失,甚至可以传给下辈。

    我想起吕南楼马车上那喝茶的茶壶都用上锦缎缝制的壶套,奢侈于他而言本就不算什么。

    吕南楼将小玉章系在我裙边的罗璎上:“你若每抄好一篇验方,便在那原稿边角上印上一印,看看能不能印得完整这颗章,刻的时候我担心刻刀不够细磨,所以用地上的石板来磨的,这方法不知行不行。我亲自做的这个小玩意,你帮我试试罢。你留意要印多少次才能完整显出来,记得告诉我。若是不好用,日后你还给我的时候,也烦请告诉为什么不好用。”

    我甚为震惊,这枚小玉章居然是他亲手做的,我竟不好推辞,他也不是送,只不过让我帮忙试试,那我也是愿意的,因此点点头,看他将那枚小玉章系在我裙边的罗璎上。

    我下了车,进了合剂局大门,转头看阿措架马车离开。那守门的卒子笑道:“姜姑娘可是真运气,日日有人送到此处。”我也笑笑,并无接话,心中想到我家府中也有马车可接可送,这又有什么稀奇的了?

    进门的时候也不知是心中有底,还是有了这许多人的鼓励,我几乎全程抬头挺胸就那么踏进门去的状态简直就像得了旨意一样,笑容满面地顺带和迎面而来的阿扇打了招呼。

    阿扇显然楞了一下问:“白苏阿姊,为何今日这般兴高采烈?可是昨日抄完了所有的活?”

    我收起笑正色道:“不曾不曾,我哪有这样的笔力?我只是昨日得早一点下值,一直高兴到现在罢了。”

    我撒了个慌。

    阿扇疑惑道:“昨日下值早,也是昨日之事,也已经过了罢,今日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我赶着往自己的抄录房走去:“今日还需向判局大人请示么?”

    阿扇紧紧跟在身后:“那倒不必了,只有医官们才需要日日早去请示,我们不用。每日只需听从掌事医官的安排便可。”

    我停下脚步:“那也就是我得去向陈医官请早?”

    阿扇摇摇头:“也不必,陈医官是最不喜这些繁缛文节,你只需要在完成他交代的每件事后去交差便可,他会再安排。只不过,每日下值前都得去报当日做得如何,让他知晓事情进度如何。”

    我想想今日得去见见秦医官,不能自家的医官不见就直接去见别部的医官的道理,正发愁找个什么理由借口去见,正好碰到秦医官从大门迈步而入。

    真是天降秦医官啊。我赶紧站在一旁行礼:“早,秦医官。”

    他依旧笑眯眯的:“来得这么早,姜姑娘。”听他说话只字不问昨日派我做事之事。

    我岂能错过这个机会,也恭敬道:“昨日秦医官交代阿扇来让我抄录那药柜的标签,我下值后拿回我府中抄录,大约得了二十多片,剩余的我会赶紧在家中抄完。若要抄完也要五六天,到时候一并让阿扇拿去给您。”说罢,我解下身后背的包袱,打开后呈给秦医官看了看。

    秦医官脸色顿了顿问:“为何要拿回府中去抄?”

    我又恭敬回答:“判局大人安排我归到陈医官部内做事,他安排我的事情在日间就是满当当的了,我想着秦医官既然也吩咐我做事,定是部内人手不足,又或许是希望我能更快更熟悉这局内的事务,是以自己做了决定下值后拿回府中去连夜做好了一部分。”

    我讲到“连夜”这两个字特地放慢到了速度,还特地顿了顿,表现得似乎是想下一句措辞,像我就是在斟酌措辞而不是有心想要抱怨。我没有提高音量,若是提高音量,难免会让他感觉起疑。

    我只望一旁的阿扇去向陈医官打小报告的时候能提到,日间我的确在做份内之事,帮秦医官的抄录之事不过是拿回了家中而非在这局里去做。不过要让秦医官后续不要再来安排我干活,在这个天平上还得再加一把秤砣。

    我又道:“昨日我在判局大人处花了许多时间去学这局内规矩,我听判局大人说,局内最重大家日常表现,每月会有月评。若表现好,就会嘉奖。我只盼两位大人真觉得我努力,改日论事嘉奖之时,还请医官大人就奖励我多休息几日就好。”

    秦医官脸色一怔,随即又恢复原状,仍旧和蔼笑笑道:“那是自然,花费许多功夫来干活,当属勤奋努力,嘉奖之时必然会考虑。”

    我十分欣喜,又再致谢:“秦医官待人亲厚宽和,我昨日便听阿扇告诉我,今日看来,阿扇所言非虚。”

    秦医官听了甚是高兴,笑意更深:“哪里哪里,不过行职罢了。你去忙罢。”

    听了这句,我便知道我的事情解决了,还顺便把阿扇夸了夸。阿扇虽然眼下我不知道他究竟是谁的人,但这两日诚恳待我,我也是能感受到的。若能让他在判局大人或是两名医官面前不说美言,不要给我挖坑就已是最好。当然,目前看来他不像是给我挖坑的样子。

    果然当日,阿扇来把昨日拖来的木箱又拖走了,告诉我是秦医官交代采买部的人回来了,人手已够,这些活可以拿回去让部内人手去做就好。

    看着阿扇将木箱拿走,我松口气,抓紧时间认真地把陈医官交代我的抄验方的活接着再做。

    当日顺利无事,还迎回一位之前出宫去走访药坊的抄录房同仁,那少年和吕南楼一般年纪,进门之时看他天青色素衣长袍,面容清秀,待人甚是热情。他一进门便道:“这位是才来的姜府姑娘吗?我在宫外公差之时就已经听说,来了个新同仁,原以为是男子,谁知不是。今日终得见上一见,如今能有姑娘家在府外为朝中做事,可是少之又少啊。我叫廉远。”

    这一长串的初次见面之词楞是让我呆在原地半晌答不出话来。我一开始沉浸在眼皮底下那让人眼花的各种艰涩辞藻中,什么冰片三分两钱,没药两分三钱……三三两两的,两两三三的相似又不是,我须得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往往返返,不断去确认,让自己莫要看错不可抄错,凝神之时猛听得这一长串的自我介绍之词,抬起头来听完后茫然问一句:“你说什么?”

    那位自称叫廉远的少年噗嗤一笑:“对了对了,我刚来的时候也是这般状态,人人来找我说话,我却不知人家说的什么。”

    抄录房内案台有好几张,我不过坐了一张而已,所以他熟门熟路地选了另外一张案台坐下道:“我刚才说,我和你一样来抄录验房的同仁,只不过我比你先来。我叫廉远。”

    “哦,哦……”我才猛然醒悟点点头。原来这抄录房不止我一人。

    他还待啰啰嗦嗦讲许多,我却低头奋笔疾书道:“我们得速速干活,一会儿阿扇要带采买房的人来取抄录好的验方,你身旁的那一箱是没来得及分给我的原验方,恐怕你也得抓紧时间了。”正讲到此处,阿扇就刚好带来了好几个人进门来。

    阿扇高兴地和廉远打了招呼,那几个他带来的同样是青衣男子麻利地将我们身后的木架子上的竹简一一取下,放到门外摆好打开的藤框内。几人来来回回不一会儿,就将木架子上抄好验方的竹简搬得干干净净。

    竹架子又空了。

    阿扇道:“恐怕得麻烦两位要加快速度,采买部后日便派人出城去采买药材,算是一趟远门,所以一次出门须得尽可能采买足量且不遗漏。”

    他这番交代完后尾随那几名青衣男子出门而去,留下面面相觑的廉远和我。

    我叹口气:“我们两个可是没有时间聊天了?”

    廉远沮丧地望了望阿扇刚才又让人抬进来的两个木箱子道:“正是。姜姑娘,我们且先抄罢。”

    我们两人默契低头苦抄,已然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我抄的速度倒是比廉远的速度要快,不知道是不是我原来就对这些药材或是验方就接触过的原因,虽对剂量之数很是头痛,但对药名却是很熟,所以我一路抄下来,已然抄完了昨日分给我的那箱里的一半。

    待我抬头看廉远时,他才抄得几份。

    他停了下来,长长叹口气,将笔掷在案台之上,苦笑道:“我就知道我不合适做这个。整日低头抄录,腰酸颈疼,也不知道抄来对我而言意义何在?!”

    我安慰他:“这抄录之活你之前不是做得很好?刚才那几人搬出的竹简可不少,我看了都佩服不已。”

    他闷闷道:“那些不是我抄的,是之前的人抄的。我也不过才来四五日罢了,便被差遣出宫去走访药坊。”

    “呃……这抄录乃是第一步,你看这原稿都是民间来的方子,有些字迹不整齐,有些写得东一句西一句的,自然得有人来整理好,又要归类,采买房才能根据整理好的验方去采买药材。否则采买房是没法干活的。”

    我耐心向他解释,心中觉得很是奇怪。以往都是他人和我大讲特讲各种道理,怎地现在是我向廉远讲道理?看他年纪似乎还比我年长几岁,道理应当要比我懂更多才是啊。

    廉远冷笑道:“大丈夫应当做大事,这等小事如何能做?我看不出做这等小事意义何在。”

    我奇道:“这抄录之事如何算小事了?刚才不是已经说了么?若是无人抄录整理,便不能让采买部去依照采买。合剂局里要做的事就是能找出救人的药方,要能做出救人的药,怎能毫无意义呢?”

    廉远不屑道:“眼下吾国与大陈国虽已停战,但国力仍弱,大丈夫应当有所作为去助国君一臂之力。日日缩在这间屋子里,岂能实现抱负?”

    我低下头道:“我没有你那么远大的抱负,先把这抄录之活做好罢。我俩还得再加快,若是后日采买房要出去了,我估摸着明日下值之前便要抄完这几箱。”

    廉远显是不接受我这番不愿继续再往下谈的态度,他站起来走到我案台前道:“你难道没有为国效力的想法么?你在这里领俸禄,难道不需要替国君分忧么?若是他日大陈国再来攻打,你们恐怕就要似难民般逃往别处了吧?”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再说话,只将一份抄好的竹简卷好,起身放在身后的木架子上。

    廉远摇摇头一脸无可救药的表情回到他的案台前坐下,提起刚才他丢掷的笔道:“罢了罢了,与你讲这些有何用?你不过就是一小女子,日后不过嫁人,如何能理解我这番抱负啊。”

    我正踮脚尖将那竹简放置到最高那层,听到此话,回头去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有答话,走回自己的案台坐下,接着抄下一份。

    我是不理解他这番苦心,我只知今明两日须得将这好几筐的原验方整理抄好。虽然我不是很怕陈医官那张成日板着的脸,我只怕自己完不成这抄录之事,误了要出门去采买的同仁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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