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闪石之间,我想起了那几片灰色的树皮。

    阿父沉吟后问:“何以见得?”

    我缓缓道:“因为那个乌小原,根本就不是合剂局的人。”

    我想起刚进合剂局的时候,宋判局曾经让我去看那合剂局的规矩,为了让我更熟悉合剂局内部组织,便顺便将人员名册也给我翻了翻,所以我知道合剂局内见着的人少,实则人是真不少。那名册虽然我不能全数背得清楚,但是来回翻看了几次,并没有记忆见过乌姓之人。

    常见的姓氏多,我未必记得住张某某,陈某某或是许某某,可能只记得住姓。没有的姓,是肯定能排除出来的。

    若他不是合剂局的人,那么为廉远而纵火之事,便无从谈起,更何况……

    他向席见公大人陈述过程的时候,竟然连我的名字都记不全,试问谁会向一个姓名不清的人去行那报复之事?

    “他第一次纵火,要想烧的不是我,而是那验方房里的东西。”我仔细回忆了一下,肯定道,“至于为何要在白日而非夜间,可能是因为夜间巡防很严,防火比日间更严格。通常下值了,宋判局会要求所有人不得滞留局里,统统都得离开。各处通宵都有人来回巡视,白天反而因为有许多人在,巡视基本没有。我那间房后转角便是后门,纵火之后趁乱出去很是容易。”说到此处,我看了一眼吕南楼。

    他依旧是面色淡定,赞赏式的微微点点头。

    想到他曾经带我为了避那皇四子从后门溜出去,我脸色一红,而后马上道:“我那间房在最后偏僻之所,乌小原必以为纵火容易之至。不曾想他想动手的时候,原本以为就我一人,谁知刚好阿扇在我那里,窗下若是放火,我们两人之力随便就能踩灭。他想到在隔壁房放火,火势若大,我们两人必不能救。乌小原一定和我一样,四处看过以为合剂局没什么人……谁知有人一叫,这瞬间就冒出来这许多人……”我苦笑一下。

    我也曾经以为合剂局就那么几个人。

    火折子点燃窗棂极易着火,冒出来的许多人七手八脚灭了火,乌小原一定趁乱从后面逃了出去。后门进不了能出,锁是从里面锁上的,开锁其实不是难事。

    第二次我搬了地方,已经到了最前面的房间,他仍旧不依不饶跟了过去。

    想到这里我开始冒冷汗。

    我想到那几块灰色的树皮。

    阿娘递过来一杯水满脸心疼道:“慢慢说,莫要急。”

    我喝了口水,顿了顿,然后望向吕南楼。

    阿父阿娘和空青顺着我的眼光也望向了吕南楼。

    吕南楼微微诧异,眼神接着我的眼神,似乎也想知道我究竟往下回忆起了什么。

    阿父脸色阴沉道:“你还记得什么?到底是谁要烧你?若不记得,我也会找找人去暗查。我虽不上朝,来都城时间不长,但是要找人帮查查,也还不算太难。如果让我查出是谁在背后指使这件事,咳……人总要为自己做的莫名其妙的事情付出代价的。”

    阿父端起面前的酒樽,抿了一口,面无表情又放回原位。

    我叹口气,没打算在阿父阿娘面前提及高斋的事,因为高斋,我留意到了那棵树,对第二次出现的纵火证据里的灰色树皮也有了警惕,但是总觉得中间环节似乎少了什么,在脑子里前前后后都想了一遍,始终攒不起来前因后果。

    我沉默良久,抬头看看面前四人那些迫切的眼神:“不用再查了,我已经知道是谁了。你们也莫要再问我,说了也无益。这事我自己来解决。”

    合剂局中熬药一职归属陈医官,亦是我的直属上级。乌小原第一句话便将自己是做什么的说出来,未免表现得太急切了些。如果不是为了栽赃,那又是为何?

    我只是想不通秦医官为何想要烧完那验方房里的东西。

    阿娘道:“这事太复杂,你怎么解决?你连官都不是。看看这几日廷尉府能审问出什么结果。不管那纵火贼的后台大或者是小,我们远离还不行?廉远要的位置我们没要,如今也不给机会再下手一次……明日起你便休病假不要再去了罢,将军看看有什么法子能让白苏不再去那合剂局当值,若是再有此类事,白苏还能幸免?不行不行,实在太危险,若推脱不掉,我便去和孙医吏谈,让他去和圣上说。”

    这顿饭吃得不甚愉快,对于这两次事情的分析,吕南楼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他告辞的时候空青也很客气,想是被阿父刚才那眼色横得半日没敢再讲话。

    阿父尚且不知去合剂局是吕南楼的主意,若让他知晓,估计家中仓库那十几箱的聘礼半夜都会被他差人退回去。

    阿娘觉得不好意思,饭也没好好吃,就尽让吕南楼听自家的不厌其烦的分析了,她歉意对吕南楼道:“吕侍郎在我府没怎么吃东西,回去不知还有没有午膳,不如打包带一点回去?”

    我站起来:“我送他罢,让陈老妪装好吃食,让他带回去,他就是不饿,外面的阿综肯定是饿的。”

    阿综陪了我这么几日,我肯定得照顾他。

    我送吕南楼出了前堂,又出了大门,我回头看看阿综正被陈老妪叫走去拿打包的食盒,又下了阶梯跟着到了马车旁。

    吕南楼对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我抬头瞅瞅他,又回头看看大门没有人进出,方才对他道:“你可知第一场火烧的不是我,但是第二场火却是的。”

    他没有说话。

    我继续道:“第一场火是想烧那验方房的东西,我就想啊,为什么之前不烧,我去了验方房之后才烧?肯定不是为了廉远之事,一个外面的人,有什么可打抱不平的呢?但是为什么会我在的时候放火呢?我想了好几日,终于想通了。”

    验方房很久都没有人去管理了,里面很多验方的纸帛都发黄蒙尘,忽然有人来整理了,忽然有人来烧了,那么只能说明一点,就是有人不想让验方里的什么事情被发现。

    第二次的确是对着我来的,因为那几片灰色的树皮。那几片树皮是正常的树皮,但是焚烧的时候产生的烟,是有毒的,不是一般普通的烟,而且中毒的人自己都不会察觉,以为就是一般的烟呛鼻子罢了。

    如果我中毒了,那么便不会有人再去细细筛那些验方,日后再派谁去,也是日后的事情。之前这验方房的管理是秦医官,这一两年才划归陈医官管理。

    这些信息我都私下问过阿扇了,从头到尾现在再串一次,就十分清晰了。

    听到这里,吕南楼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他扶马车边框的手开始剧烈地抖。

    我好奇地看了看他:“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了么?”

    他定了定神:“没有,可能是一路长途跋涉,速度赶得快了些,之前看见你气血翻涌,我还以为太久没见你的表现……”

    我难以置信看着他:“你也会说这样的情话么?我以为思念之情会用诗句什么的来表达才是。”

    吕南楼勉强笑笑:“我们既已定了婚姻,想便想,说就得大方说,为何要藏藏掩掩拐弯抹角的?不过你若是喜欢,我便有上千句可以说。”

    我慌忙摇手:“我并没有说要这个……”

    他嘴角一扬:“我总得要补点什么给你才是……”

    阿综已经提着食盒从大门阶梯走了下来。

    我俩才停下各种关于思念的话题。原本是说纵火一事的,不知怎么转变到另外一个话题去了。

    吕南楼瞧了一眼走近马车的阿综,问:“你怎知那灰色的树皮在焚烧后会有毒气释放?”

    我忽然盯着他,问:“你可认识一个叫高斋的老卒子?”

    他原本微笑的脸一凝。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如果他说不认识,那么就是打着幌子骗我,虽然说在他的府上高斋出现和消失就在那不到半盏茶的功夫。

    他眼神深邃,看了看我,终于是点点头:“自然认识,我从益县将他带回,就在我府中。”

    我松口气,他并未骗我,那日我见到的高斋确有此事。

    我略一思索便道:“我在你府中见过高斋,他曾问我是否知道有什么药材种了后能让人闻着不知不觉中毒。我起初不知,后来回家问了阿娘,阿娘也不曾见过。我那几日在整理验方的时候,就看到了一张纸帛上记载着,的确有这样的东西,但不是药材,是树材。这种树由商贾从外域带回都城,平日里是没有毒的,只有树皮在焚烧的时候才会释放毒气,而在一旁的人闻着起初也不会感觉到,须得过一个时辰才会中毒。若不是高斋问过我这个问题,我在理那些验方的时候,就不会注意。验方里的内容千奇百怪,比这更奇怪的方子多得是,大大小小的纸帛竹简掺杂在一起……偏生我一眼瞧见了,就注意上了。”

    我看到吕南楼额头上开始出汗。我伸出手去替他擦了擦,问:“你是真不舒服,要不先回去,这事以后再说。”

    他右手扶住车驾,闭上眼睛,脸色更白,好似强忍住什么起伏情绪一般,身子微微摇晃,却还是坚持道:“你只管说,我了解了才知道往下一步怎么走。”

    炙热的阳光从头顶上方直直照射下来,确是是让人有些头昏,他也许是站得久了。我自己也感觉到好像有些头晕。

    我就应该找个阴凉的地方讲这件事,但是又怕在阴凉的地方讲出来,诸多细节能让我背后生出寒意来。

    我为难看看已经站定在马车旁的阿综。

    阿综摇摇头:“少主说的,就说罢,等会我们回府了,少主稍作休息,还得去一趟廷尉府。白苏姑娘,你能提供多一些消息,所有的结果就可能会完全不一样。”

    我有些犹豫,毕竟就是纵火未成,似乎不用做得这般大的动作。

    想了想,我还是接着说:“那张验方,我今日去翻,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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