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司理院狱,萧珠便和申子遥道了别。申子遥一边朝她挥手,一边又眼泪汪汪起来:

    “柳大人……柳公子真是太可怜了。只可惜我救不了他。你若想再多看他几次,便过来找我吧。”

    萧珠表面道:

    “是。多谢申大哥。”

    然而,她心里说的却是:

    相信我。我一定会把他救出来的。

    古代的监狱,并没有现代的铁丝网甚至高压电网,最主要的防护便是那道高高的围墙。围墙高约一丈二尺,表面平滑。若是徒手翻越,的确有些难度。可是若是用上工具,那便不一样了。

    萧珠起先考虑过云梯。不过论便携程度,还是攀岩时的钩索更为合适。

    她从铁匠铺,挑选了一只四爪铁钩,又买了一根相当结实的麻绳。再将铁钩末端栓上麻绳,这样,一副简易钩索就制作完成了。

    有了翻墙工具,还需要一件称手的武器。萧珠即刻找回了那头还被栓在官府门口的毛驴,将它骑回了青田乡。

    萧珠先去柳燕家取刀,随后来到了顾妈家。计划在行动之前,再好好地蹭一顿饭吃。

    哪知,她一进门,就看见顾妈一家如丧考妣般地哭作一团:

    “柳公子那么善良的人,怎么可能杀人啊,一定是被裴府陷害的!”

    “杀千刀的裴府,竟然使出这般下三滥的手段……”

    看来,柳燕将被处刑的消息已经传到青田乡了。

    顾妈和青儿一边大哭,一边咒骂。一旁的大壮虽没说什么,但也跟着大声嚎啕起来。三人的哭声相互叠加,简直如除夕夜的炮仗般震耳欲聋。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克制住自己不捂住耳朵的。

    萧珠只能大吼道:

    “别哭了!哭有什么用!还能哭死那些坏蛋不成?”

    她又放低音量,道:

    “我会把燕哥哥救出来的。”

    这下,“炮仗”们总算哑火了。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萧珠,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她一样。

    许久,顾妈才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道:

    “你的意思是,劫、劫劫……”许是惊到了,她竟罕见地磕巴起来。

    “劫狱。”青儿准确地帮她找到了那个词。

    “没错。”萧珠干脆利落地道。

    顾妈和青儿满脸震惊地望了望彼此,又一同望向萧珠,半晌说不出话来。

    显然,此举远远超出了她们的想象。作为平头百姓,此生能做出的最出格的行动也不过是击鼓鸣冤而已。然而,萧珠却要孤身一人勇闯囹圄,亲自把柳燕救出来。

    不过,如果是萧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萧珠从她们逐渐变得坚定的眼神之中,看到了这一点。

    青儿也擦干了哭得红肿的眼睛,问:

    “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吗?”

    萧珠咧嘴一笑,道:

    “那就先让我吃顿饱的吧。”

    听到这句话,顾妈和青儿立马忙活开了。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几碗热腾腾的菜肴便被呈了上来。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正中间的一碗满满当当的腌笃鲜。

    腌笃鲜。重点在于一个“鲜”字。肉类与笋类提炼出来的鲜味,在乳白的汤汁中交融碰撞,再度升华,每一口都足矣震撼味蕾。

    定睛一看,汤中不仅有鸡腿、咸肉,还有切得薄薄的火腿。夹起来的时候,甚至能透过纹理分明、晶莹剔透的火腿片看到筷子头。

    然而,腌笃鲜真正的主角不是肉,而是笋。眼下春笋未萌,因此只能采用尚未出土的冬笋。比起亭亭玉立的春笋,冬笋矮矮胖胖,憨厚可掬,味道却丝毫不落下乘。口感上,甚至多了一份令人餍足的肥厚。

    萧珠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将整桌菜肴席卷一空,随后满意地擦了擦嘴,道:

    “我可以去救他了。”

    夜半时分。

    谯楼的钟声尚自回响,更夫的梆子便已远去。萧珠揣着钩索,背着三生,一路小心留意,避开夜巡的士卒,终于来到了司理院狱外的围墙下。

    这里地处偏僻,人迹稀少,监狱内又有人看管。因此,巡逻的次数反而更少些。唯一的不利因素是——

    今晚的月光,似乎过于明亮了。

    虽然方便行动,但也更容易暴露,只能多加小心了。

    萧珠掏出钩索,往墙头一抛,又使劲一拉。麻绳立马被绷紧了,铁钩也没有脱落的迹象。

    成了。

    萧珠心中一喜。她抓住绳索末端,用脚抵着墙面,准备沿着墙体攀爬起来。

    可是,还没等她迈出第一步,耳边便突然传来一个相当耳熟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会过来。”

    瞬间,萧珠大惊失色,只得松开绳索跳了下来,转身面向声音的方向。

    不出所料。面前那人正是裴俊。

    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的五官多了些阴影,如同雕塑般轮廓分明,身躯也愈显高大,甚至足矣投下横亘整个街道的影子。

    然而,在他身边,似乎没有其他人的身影。这让他显得略微有些——寂寞。

    萧珠很是惊讶,自己的脑子里竟会突然冒出这种形容词。她该不会是受了柳燕的影响,对他心软了吧……

    可下一秒,裴俊便再度开口: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不要进去了。”

    这一句话,倒让萧珠的怒火“蹭”地一下蹿了上来。

    凭什么呀。

    凭什么你能这么理所当然地对我指手画脚。

    凭什么,我非要听你的话不可?

    明明你,才是最先背叛的那一个!

    于是,她昂起头颅,一脸不服地道:

    “如果我非要进去呢?”

    “那就先过我这一关吧!”

    话音刚落,两人便同时拔出刀来!

    出鞘的那一刻,三生的寒光竟压倒了月色,恍若夜空中的一抹星河,着实令人惊艳。

    似是被它晃到了,裴俊眯起眼睛,轻声道:

    “你竟把它带了过来。”

    一时间,萧珠有些尴尬。

    本来,她也不想继续用裴俊送给她的东西。不过这把刀削铁如泥,的确好用,自己又没有其他更优质的武器,便只好把它带过来了。

    “既然给了我,这就是我的东西。”萧珠厚着脸皮道,“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哪知,裴俊竟弯起了一侧嘴角:

    “说得好。那便放马过来吧!”

    于是,两人便趁着月色,真刀真枪,叮叮当当地打斗起来。

    好在隔着一道高墙。不然的话,监狱里的狱卒一定会听到的。

    可惜隔着一道高墙。这般精彩较量,却无一个观众欣赏叫好。

    两人使出浑身解数,斗到二三十回合,不分胜负。萧珠起先还能沉住气,到了后头,便有些着急起来。

    这样打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自己若是耗尽了力气,别说救柳燕了,甚至极有可能自身难保。

    时间拖得越长,对她越不利。因此,她必须尽快赢得这场较量。

    “看招!”

    萧珠一刀劈下,裴俊匆忙接住。刀刃相交,发出刺耳的辗轧声。然而,终究还是裴俊被逼退了两步。

    是了。就是这样。

    明明,单论力量,是她略胜一筹。可裴俊却能每每游刃有余地格挡住她的攻击。萧珠终于明白了过来——

    自己学会的所有招式,都是他一手传授的,他自然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因此,若想要赢了他,自己必须有所突破。

    于是,下一次出击时,萧珠身子一侧,尔后出其不意地扭转了刀刃的方向——

    裴俊猝不及防,只得朝后一倾。

    眼看刀锋指向了他的脖颈,萧珠心中顿呼不妙。

    尽管她试图把刀收回来。可是,或许是因为之前用力过猛,刀身还是往前滑动了一截。刀尖受到些许阻力,在裴俊的下颏处划开一道伤口。

    这一幕是如此漫长,像是电影中的慢镜头一般。就连那飞溅的血珠,都仿佛暂时悬停在月色之中。

    萧珠一时慌乱,手里的刀竟“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她并没有把它捡起来。因为,裴俊也放下了刀。

    他抹了一把下颏,看着手上鲜明的血迹。眼神从难以置信,到愤怒,再到深深的失落。

    他和萧珠都明白:

    只要再往下半寸,被刺破的便不是他的下颏,而是他的咽喉了。

    正因如此,他受的伤,要比表面看上去的要严重得多……

    萧珠从头到脚哆嗦着。她从未如此期望,自己不曾拥有过这般可怕的力量。

    她想说。对不起。

    她想说。她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可是,这句话就像梗在喉咙里的鱼刺一样,怎么也出不了口。

    就在这时,裴俊朝她一步步地走了过来。她本能地摆出作战的姿势。可当看见他的眼神时,她便无力地放下了手里的拳头。

    裴俊发出一声冷笑,一脚踩住了地上的三生。

    紧接着,他一把揪住萧珠的衣领,问:

    “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萧珠无言以对。他便又问:

    “你竟用我给你的刀,用我教给你的刀法,杀我?”

    “我……”

    萧珠刚想解释,他便咬牙切齿般地打断了她:

    “为什么,你不能再多给我一点时间……”

    这是什么意思。给你时间,好让你从容不迫地杀了柳燕吗?

    见萧珠依旧一脸迷惑,裴俊长叹一口气,放开了她。

    他说:

    “你走吧。监狱里有埋伏。对你来说也过于危险了。”

    他又捡起了刚刚被他踩在脚底的三生,吹掉它上面的灰尘,再把它递给萧珠:

    “行刑那天,我等你。”

    萧珠懵懵懂懂地接过三生,又懵懵懂懂地转身离去。

    她似乎明白了一切,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无论如何,她还是回头望了一眼——

    那个月光下的身影,看起来是如此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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