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行
离校场尚有一段距离，萧珠便听见了声震云霄的嚎哭声。
不难猜到，这些哭声大多来自被征召青年的家属——头发花白的父母、年轻貌美的妻子、牙牙学语的儿女……
人群之中，有一位肚子高高隆起的妇人格外引人注目。只见她握住一名年轻男子的手，又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腹部。
似是感应到了腹中的胎儿，两人竟同时露出了含泪的微笑。
萧珠见到这一幕，鼻子也有些发酸。她不敢多做停留，只得加快脚步进了校场，排队点名去了。
“魏小七。”
“在！”
“王彪。”
“在！”
“柳宴。”
“——在！”听到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名字，萧珠的反应慢了半拍。
于是，那位点名的长官抬起头来，向她投来了审视般的一瞥。
萧珠瞬间心跳加速。好在，长官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接着往下点名。萧珠这才松了口气，劫后余生般地抚了抚胸口。
然而，没过多久，长官便大声斥责道：
“你这老头，别来添乱了，快把你儿子叫来！”
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声音所吸引，齐刷刷地转过头来。萧珠也并不例外——
只见长官面前，站着一位打扮古怪的男子。
尽管他一副年轻人的装束，还刻意染黑了头发。可从他那微微佝偻的身形和脸上的皱纹来看，他显然已经上了年纪，至少也有五十多岁了。倘若按照古代人的标准，说是老头也不为过。
下一秒，“老头”回应长官道：
“我就是他的儿子。”
长官勃然大怒，道：
“开什么玩笑，你的牙都掉了！”
瞬间，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老头”也咧嘴笑了起来。只是这一笑，让他脸上的皱纹更深，看上去更老了。
他指着自己黑洞洞的嘴巴，道：
“我的牙虽然掉了几颗，可是还能吃饭。我的眼睛、耳朵，都没有问题，腿脚也灵便。不比年轻人差的。”
他又放低了声音，道：
“大人。我的小儿子今年才刚满十七岁。他还没结婚，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即便死了也是个单身鬼，真是太可怜了。求您网开一面，让我替他去吧。”
下一秒，“老头”竟以首伏地，长跪不起。
原本欢快的气氛顿时变得肃穆起来。长官也一脸无奈，像是不知如何是好。
恰好在这时，校场门口挤进来了一名少年。他急匆匆地跑到“老头”身边，一边扶他起来，一边责备他道：
“爹，你快回去吧。可别在这里丢人了。”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叫你哥看住你吗？”
看到自己的儿子来了，“老头”立马瘪起了嘴，一副沮丧的样子。
“是我自己跑出来的，不关大哥的事……”少年解释道。
紧接着，他又向长官连连道歉。然后连拖带拽，总算把父亲弄到了门口。
然而，即将被赶出去的那一刻，那位父亲竟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儿，我的儿啊……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你们为什么要把他抓过去啊！”
一时间，众人的脸上都透露出些许不忍。
长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拿起名册，再次点起了名——
“顾长生。”
“在！”
终于，人数和装备都清点完毕。一群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善化城。
他们这支队伍，由安西将军之子徐恬带领，目的地是两百里之外的绥州。到了那里，他们将与主力汇合，再对队伍展开进一步编制。
偌大一座善化城，召集的新兵不过几千人，和一所中学的规模差不多。萧珠甚至觉得，这有点像是学校组织的一场秋游。
眼下秋高气爽，碧空如洗，正是出行的好时节。他们一路上跋山涉水，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中途休息时，萧珠和前后左右的人闲聊了几句，很快认识了一堆伙伴——
魏小五和魏小七是亲兄弟，上面还有两个业已成家的大哥。
王彪生得五大三粗，满脸髭须，曾是一名猎户。一行人中，就属他年纪最大。
顾长生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几岁，此回还是第一次出远门……
他们毕竟年纪相差不大，又都是同乡。因此很快便打成了一片，称兄道弟起来。萧珠听着一声声的“柳大哥”，心里好不得意。
只不过，这里应该不会有人称呼她的本名了。
眼看着日已偏西，萧珠他们终于结束了一天的行程，就地安营扎寨。
不一会儿，他们便支起了帐篷，架起了铁锅。又过了一会儿，营地上空便冒起了淡淡的炊烟。
金黄的粟米粥咕嘟咕嘟地在锅里翻腾着，看上去很是诱人。早已饥肠辘辘的萧珠舀了一大碗粥，就着带来的牛肉干吃了起来。
柳燕做的牛肉干，肉香扑鼻，劲道十足，并且不柴不腥，越嚼越香。萧珠吃得高兴，不由得摇头晃脑。一旁的伙伴见了，也忍不住吞咽起了唾沫。
魏小七戳了戳她的胳膊，拿出几片软趴趴的干菜，试探般地问：
“柳大哥，这是我自己家里做的萝卜干。能不能……和你换一块牛肉？”
“可以啊。”
尽管这算不上是一场公平的交易，萧珠还是慷慨地答应了。这下，四周突然伸出了许多只拿着食物的手——
“我也想和你换！”
“还有我！”
“先和我换吧。我的豆饼，又好吃又顶饿！”
萧珠哑然失笑。不过，她还是很是大方地分给了每人一块牛肉干。
不出所料，每一个尝到牛肉干的人，都在一瞬间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魏小五小口小口地品尝着牛肉干，脸上满是陶醉。吃到一半，他将牛肉干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转向萧珠道：
“柳大哥，这是怎么做的，也太好吃了吧！”
“这是我哥哥给我做的。”萧珠得意洋洋地道，“他的手艺可好了，会做好多好吃的！”
“哇！”
一瞬间，众人纷纷投来艳慕的眼光。不过，顾长生却小声嘀咕：
“这有什么，我娘做的饭才叫好吃呢……”
他又喃喃自语：
“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吃到她做的饭……”
听到这句话，众人的情绪突然变得有些低落。片刻后，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行了行了，别说这种丧气话。咱们都是男子汉大丈夫，这样婆婆妈妈的，还干得赢北秦人吗？”
“好！王大哥说的对！” 魏小五为表支持，竟拍起了手。王彪也有些羞涩地挠起了耳朵。
萧珠刚要应和，猛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什么 “男子汉”，不由露出了有些别扭的笑容。好在无人留意到她的异样，她便继续埋头干饭了。
吃罢晚饭，萧珠正要回营帐，突然听见角落处传来了一声怒斥——
“你这饿不死的野杂种，还不快把我的荷包还回来！”
萧珠出于好奇上前围观。只见发声的，竟是一位满脸横肉的壮汉，体型几乎有两个萧珠大。
在他的脚边，蜷缩着一名身材瘦小的黄发少年。
少年显然已经挨了一顿拳打脚踢，身上满是尘土与脚印，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他勉强支起身子，小声道：
“我、我没拿你的荷包……”
“还说没拿？那你鬼鬼祟祟地跟在我后面干嘛？”壮汉冷笑了一声，道，“你们这些流着胡人血的杂种，不是倡伎舞女，便是强盗和小偷！”
话毕，他便抬起了脚，似乎准备将那位少年再度踢翻——
这也太过分了！
萧珠脑袋一热，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便是一记左踢腿——
“嗷呜呜呜！”
壮汉发出一声似狼嚎又似狗叫的痛呼，竟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少年见状，更是瞪大了眼睛，目光来回落在萧珠和壮汉之间，似是惊诧不已。
壮汉捂住已经开始肿胀的脸颊，隔了好一会儿，才从指缝里漏出一只眼睛，委屈巴巴地道：
“你干嘛打我？”
“那你呢？干嘛打他？”萧珠叉起腰，气势汹汹地道，“你这么大的块头，不去打北秦，难道要对自己的同胞动手吗？”
“他才不是我的同胞呢。”壮汉驳斥道，“这小杂种长得和北秦人一模一样，说不定是他们派来的奸细，不如趁现在就把他打出去！”
“我不是，我不是奸细！”少年连连摇头，声音里竟带了些许哭腔，“你以为，我愿意长成这副模样吗？这又不是我的错！”
听到这句话，壮汉的表情有些动摇。不过，他还是鄙夷地“哼”了一声，道：
“没出息的家伙……”
正巧在这时，一名士兵走了过来。他拍了拍壮汉的肩膀，道：
“刘大哥，这只荷包是不是你的？上面好像有你的名字……”
说着，他向壮汉递过去一枚绣着兰草图案的粉色荷包。
“是是是！” 壮汉的眼睛立马亮了。他站起身来，笑呵呵地接过荷包，也不再理会萧珠和地上的少年，急匆匆地走开了。
看来，这只荷包准是他的相好送给他的吧。
萧珠一时有些无语，又有些好笑。
不过，既然这桩公案已经了结，她也无需继续留在此地了。
正当她转身准备离去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呼唤：
“这位大哥——”
“怎么了？”萧珠又转了回来，恰好与少年面对着面，她不由仔细打量了一番他——
只见他虽然有些灰头土脸的，模样倒还算周正。一双紫葡萄般的眼睛极大、极亮，眼尾微微下垂，像只心情忧郁的小狗。
很难想象，有人会对拥有这么一张可爱面孔的人下手……萧珠这样想着，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片刻后，少年又道：
“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没事的。”萧珠摆摆手，道，“小事一桩。”
“是吗。你真的好厉害，一拳就把他打倒了。”少年这样说着，眼睛亮闪闪的，满是崇拜。
“还好啦……”萧珠又不由得意起来。
少年打量了她一番，问：
“请问，你叫什么？”
“我叫萧——柳宴。”萧珠及时纠正了口误，道，“你呢？”
少年道：“我叫阿星，星辰的星。”
他又抿了抿嘴唇，有些迟疑道：
“我……之后能不能跟着你？”
“跟着我？”萧珠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嗯。”阿星不知为何，脸颊微微泛起了红色，“因为你特别厉害。跟着你，我就不担心被人欺负了。”
他的称赞，令萧珠很是受用。于是，她朝他微微一笑，道：
“随你便吧。”
“太好了！”阿星听了，竟然兴奋得跳了起来。萧珠也不由再次露出微笑：
自己这算是——收了一个小弟吗。
转眼间夜幕降临，到了安寝的时候。萧珠钻进帐篷，与周围的士兵一样，和衣而卧。
这是她离开善化城的第一个晚上，也是柳燕不在她身边的第一个晚上。和往常不同，夜间变得喧哗了许多——帐篷外传来了秋虫凄切的鸣唱。帐篷里，士兵们的鼾声、磨牙声此起彼伏，像是稻田里的阵阵蛙鸣。
阿星躺在她旁边，似乎已经睡熟了。萧珠却难以入眠，只能睁着眼睛注视着虚空，脑海里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
不知道，柳燕此时怎么样了。他也会像她一样，睡不着吗……
想到这里，萧珠不禁叹了口气。不过，白天的行军让她着实有些累了。不一会儿，她的上下眼皮便粘在了一起，意识也陷入了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萧珠突然被一阵紧密的鸣鼓声惊醒。
紧接着，帐篷外传来了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敌袭，有敌袭！”
“不好了——北秦人来了！”
不难猜到，这些哭声大多来自被征召青年的家属——头发花白的父母、年轻貌美的妻子、牙牙学语的儿女……
人群之中，有一位肚子高高隆起的妇人格外引人注目。只见她握住一名年轻男子的手，又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腹部。
似是感应到了腹中的胎儿，两人竟同时露出了含泪的微笑。
萧珠见到这一幕，鼻子也有些发酸。她不敢多做停留，只得加快脚步进了校场，排队点名去了。
“魏小七。”
“在！”
“王彪。”
“在！”
“柳宴。”
“——在！”听到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名字，萧珠的反应慢了半拍。
于是，那位点名的长官抬起头来，向她投来了审视般的一瞥。
萧珠瞬间心跳加速。好在，长官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接着往下点名。萧珠这才松了口气，劫后余生般地抚了抚胸口。
然而，没过多久，长官便大声斥责道：
“你这老头，别来添乱了，快把你儿子叫来！”
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声音所吸引，齐刷刷地转过头来。萧珠也并不例外——
只见长官面前，站着一位打扮古怪的男子。
尽管他一副年轻人的装束，还刻意染黑了头发。可从他那微微佝偻的身形和脸上的皱纹来看，他显然已经上了年纪，至少也有五十多岁了。倘若按照古代人的标准，说是老头也不为过。
下一秒，“老头”回应长官道：
“我就是他的儿子。”
长官勃然大怒，道：
“开什么玩笑，你的牙都掉了！”
瞬间，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老头”也咧嘴笑了起来。只是这一笑，让他脸上的皱纹更深，看上去更老了。
他指着自己黑洞洞的嘴巴，道：
“我的牙虽然掉了几颗，可是还能吃饭。我的眼睛、耳朵，都没有问题，腿脚也灵便。不比年轻人差的。”
他又放低了声音，道：
“大人。我的小儿子今年才刚满十七岁。他还没结婚，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即便死了也是个单身鬼，真是太可怜了。求您网开一面，让我替他去吧。”
下一秒，“老头”竟以首伏地，长跪不起。
原本欢快的气氛顿时变得肃穆起来。长官也一脸无奈，像是不知如何是好。
恰好在这时，校场门口挤进来了一名少年。他急匆匆地跑到“老头”身边，一边扶他起来，一边责备他道：
“爹，你快回去吧。可别在这里丢人了。”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叫你哥看住你吗？”
看到自己的儿子来了，“老头”立马瘪起了嘴，一副沮丧的样子。
“是我自己跑出来的，不关大哥的事……”少年解释道。
紧接着，他又向长官连连道歉。然后连拖带拽，总算把父亲弄到了门口。
然而，即将被赶出去的那一刻，那位父亲竟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儿，我的儿啊……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你们为什么要把他抓过去啊！”
一时间，众人的脸上都透露出些许不忍。
长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拿起名册，再次点起了名——
“顾长生。”
“在！”
终于，人数和装备都清点完毕。一群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善化城。
他们这支队伍，由安西将军之子徐恬带领，目的地是两百里之外的绥州。到了那里，他们将与主力汇合，再对队伍展开进一步编制。
偌大一座善化城，召集的新兵不过几千人，和一所中学的规模差不多。萧珠甚至觉得，这有点像是学校组织的一场秋游。
眼下秋高气爽，碧空如洗，正是出行的好时节。他们一路上跋山涉水，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中途休息时，萧珠和前后左右的人闲聊了几句，很快认识了一堆伙伴——
魏小五和魏小七是亲兄弟，上面还有两个业已成家的大哥。
王彪生得五大三粗，满脸髭须，曾是一名猎户。一行人中，就属他年纪最大。
顾长生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几岁，此回还是第一次出远门……
他们毕竟年纪相差不大，又都是同乡。因此很快便打成了一片，称兄道弟起来。萧珠听着一声声的“柳大哥”，心里好不得意。
只不过，这里应该不会有人称呼她的本名了。
眼看着日已偏西，萧珠他们终于结束了一天的行程，就地安营扎寨。
不一会儿，他们便支起了帐篷，架起了铁锅。又过了一会儿，营地上空便冒起了淡淡的炊烟。
金黄的粟米粥咕嘟咕嘟地在锅里翻腾着，看上去很是诱人。早已饥肠辘辘的萧珠舀了一大碗粥，就着带来的牛肉干吃了起来。
柳燕做的牛肉干，肉香扑鼻，劲道十足，并且不柴不腥，越嚼越香。萧珠吃得高兴，不由得摇头晃脑。一旁的伙伴见了，也忍不住吞咽起了唾沫。
魏小七戳了戳她的胳膊，拿出几片软趴趴的干菜，试探般地问：
“柳大哥，这是我自己家里做的萝卜干。能不能……和你换一块牛肉？”
“可以啊。”
尽管这算不上是一场公平的交易，萧珠还是慷慨地答应了。这下，四周突然伸出了许多只拿着食物的手——
“我也想和你换！”
“还有我！”
“先和我换吧。我的豆饼，又好吃又顶饿！”
萧珠哑然失笑。不过，她还是很是大方地分给了每人一块牛肉干。
不出所料，每一个尝到牛肉干的人，都在一瞬间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魏小五小口小口地品尝着牛肉干，脸上满是陶醉。吃到一半，他将牛肉干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转向萧珠道：
“柳大哥，这是怎么做的，也太好吃了吧！”
“这是我哥哥给我做的。”萧珠得意洋洋地道，“他的手艺可好了，会做好多好吃的！”
“哇！”
一瞬间，众人纷纷投来艳慕的眼光。不过，顾长生却小声嘀咕：
“这有什么，我娘做的饭才叫好吃呢……”
他又喃喃自语：
“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吃到她做的饭……”
听到这句话，众人的情绪突然变得有些低落。片刻后，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行了行了，别说这种丧气话。咱们都是男子汉大丈夫，这样婆婆妈妈的，还干得赢北秦人吗？”
“好！王大哥说的对！” 魏小五为表支持，竟拍起了手。王彪也有些羞涩地挠起了耳朵。
萧珠刚要应和，猛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什么 “男子汉”，不由露出了有些别扭的笑容。好在无人留意到她的异样，她便继续埋头干饭了。
吃罢晚饭，萧珠正要回营帐，突然听见角落处传来了一声怒斥——
“你这饿不死的野杂种，还不快把我的荷包还回来！”
萧珠出于好奇上前围观。只见发声的，竟是一位满脸横肉的壮汉，体型几乎有两个萧珠大。
在他的脚边，蜷缩着一名身材瘦小的黄发少年。
少年显然已经挨了一顿拳打脚踢，身上满是尘土与脚印，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他勉强支起身子，小声道：
“我、我没拿你的荷包……”
“还说没拿？那你鬼鬼祟祟地跟在我后面干嘛？”壮汉冷笑了一声，道，“你们这些流着胡人血的杂种，不是倡伎舞女，便是强盗和小偷！”
话毕，他便抬起了脚，似乎准备将那位少年再度踢翻——
这也太过分了！
萧珠脑袋一热，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便是一记左踢腿——
“嗷呜呜呜！”
壮汉发出一声似狼嚎又似狗叫的痛呼，竟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少年见状，更是瞪大了眼睛，目光来回落在萧珠和壮汉之间，似是惊诧不已。
壮汉捂住已经开始肿胀的脸颊，隔了好一会儿，才从指缝里漏出一只眼睛，委屈巴巴地道：
“你干嘛打我？”
“那你呢？干嘛打他？”萧珠叉起腰，气势汹汹地道，“你这么大的块头，不去打北秦，难道要对自己的同胞动手吗？”
“他才不是我的同胞呢。”壮汉驳斥道，“这小杂种长得和北秦人一模一样，说不定是他们派来的奸细，不如趁现在就把他打出去！”
“我不是，我不是奸细！”少年连连摇头，声音里竟带了些许哭腔，“你以为，我愿意长成这副模样吗？这又不是我的错！”
听到这句话，壮汉的表情有些动摇。不过，他还是鄙夷地“哼”了一声，道：
“没出息的家伙……”
正巧在这时，一名士兵走了过来。他拍了拍壮汉的肩膀，道：
“刘大哥，这只荷包是不是你的？上面好像有你的名字……”
说着，他向壮汉递过去一枚绣着兰草图案的粉色荷包。
“是是是！” 壮汉的眼睛立马亮了。他站起身来，笑呵呵地接过荷包，也不再理会萧珠和地上的少年，急匆匆地走开了。
看来，这只荷包准是他的相好送给他的吧。
萧珠一时有些无语，又有些好笑。
不过，既然这桩公案已经了结，她也无需继续留在此地了。
正当她转身准备离去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呼唤：
“这位大哥——”
“怎么了？”萧珠又转了回来，恰好与少年面对着面，她不由仔细打量了一番他——
只见他虽然有些灰头土脸的，模样倒还算周正。一双紫葡萄般的眼睛极大、极亮，眼尾微微下垂，像只心情忧郁的小狗。
很难想象，有人会对拥有这么一张可爱面孔的人下手……萧珠这样想着，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片刻后，少年又道：
“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没事的。”萧珠摆摆手，道，“小事一桩。”
“是吗。你真的好厉害，一拳就把他打倒了。”少年这样说着，眼睛亮闪闪的，满是崇拜。
“还好啦……”萧珠又不由得意起来。
少年打量了她一番，问：
“请问，你叫什么？”
“我叫萧——柳宴。”萧珠及时纠正了口误，道，“你呢？”
少年道：“我叫阿星，星辰的星。”
他又抿了抿嘴唇，有些迟疑道：
“我……之后能不能跟着你？”
“跟着我？”萧珠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嗯。”阿星不知为何，脸颊微微泛起了红色，“因为你特别厉害。跟着你，我就不担心被人欺负了。”
他的称赞，令萧珠很是受用。于是，她朝他微微一笑，道：
“随你便吧。”
“太好了！”阿星听了，竟然兴奋得跳了起来。萧珠也不由再次露出微笑：
自己这算是——收了一个小弟吗。
转眼间夜幕降临，到了安寝的时候。萧珠钻进帐篷，与周围的士兵一样，和衣而卧。
这是她离开善化城的第一个晚上，也是柳燕不在她身边的第一个晚上。和往常不同，夜间变得喧哗了许多——帐篷外传来了秋虫凄切的鸣唱。帐篷里，士兵们的鼾声、磨牙声此起彼伏，像是稻田里的阵阵蛙鸣。
阿星躺在她旁边，似乎已经睡熟了。萧珠却难以入眠，只能睁着眼睛注视着虚空，脑海里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
不知道，柳燕此时怎么样了。他也会像她一样，睡不着吗……
想到这里，萧珠不禁叹了口气。不过，白天的行军让她着实有些累了。不一会儿，她的上下眼皮便粘在了一起，意识也陷入了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萧珠突然被一阵紧密的鸣鼓声惊醒。
紧接着，帐篷外传来了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敌袭，有敌袭！”
“不好了——北秦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