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萧珠起先有些疑惑。片刻后,心脏便开始“扑通扑通”地跳动起来。脑海里也瞬间浮现出那个人的面影。

    对了。是他,一定是他。

    毕竟,除了他,还有谁会给她写信呢?

    萧珠即刻迎了上去。士兵见状,向她双手呈上一封信,又道:

    “随信寄来的,还有一个包裹……”

    说着,他又将那个看上去就很沉的包裹抱了起来。

    萧珠笑道:

    “我明白了。有劳你了。”

    话毕,她便将信塞进怀里,又单手拎起包裹,大步流星地朝着营房走去。

    刚好,营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放下包裹,又用颤抖的手指打开信封,取出信笺,将其展开。

    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她所熟悉的隽秀小字!

    她深吸一口气,将它们逐字逐句地念了出来——

    展信安。

    与君匆匆一别,已逾数月。分离以来,昼夜思服。奈何关山迢递,兵戈未歇。惟愿胁下生翼,长随左右;鸿雁传书,遥寄相思。

    将军威武善战,英名远播。余虽鄙陋,亦有所耳闻。汝为大魏之英杰,亦为吾心之荣光。与君邂逅,三生有幸。愿君凯旋,早日相逢。

    夙蒙眷顾,无以为报。随函赠礼,聊表寸心。

    信笺没有落款,却有一道墨印。

    萧珠仔细一看,才发觉那是一只用毛笔绘制的家燕。

    瞬间,萧珠的眼眶有些湿润。她又拆开了包裹,发现里面不仅有几件厚实的冬衣,还有一只被层层密封好的木盒。

    等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打开木盒,看到的居然是——

    满满一大盒糕点!

    这些各式各样、色彩纷呈的糕点,简直令人眼花缭乱。光是萧珠认得的,就有不下五六种:

    枣花糕、鲜花饼、雪花酥、芝麻糖、十色蜜饯……

    糕点散发的甜美香气,令萧珠不禁幸福地闭上了双眼。

    与此同时,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出那个人的面影——

    仿佛和往常一样,柳燕手捧着丰盛的食物,微笑着看着她。

    瞬间,她的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愫。萧珠不由低声祈祷:

    燕哥哥,等我回来。

    除夕这天,为了犒劳士兵,军中解除了禁酒令。这下,军营里立马变得热闹起来。

    士兵们拿着包括但不限于碗、水壶、面盆等五花八门的容器,成群结队地来到营房外的空地上打酒。

    古代的发酵酒度数有限。对于多数人来说,区区几碗,只够微醺而不至于大醉。

    然而,还是有人喝上了头,一时大哭一时大笑,也有人高声歌唱,甚至在旁人的撺掇下跳起舞来……

    已经喝得面色微红的王彪朝萧珠摆了摆手,道:

    “柳将军,您要不要来一碗?”

    “还是算了。”萧珠摇了摇头,道,“你们也悠着点,喝多了容易误事。”

    “柳将军说得是。”王彪连连点头。

    可转头,他便又痛饮了一大口,赞叹道:

    “好酒!”

    士兵们难得有机会畅饮一番,萧珠也不忍心扫他们的兴。因此,她并未再度出言劝阻。

    只不过,眼下的环境着实有些嘈杂,萧珠本人对饮酒也不太感兴趣。

    于是,她转身朝着马厩走去,想要探望一番小黑,顺便给它喂几块糖吃。

    刚刚来到马厩,一个正在给马儿喂食干草的人影便闯入了她的视野。

    一看到那头耀眼的黄发,萧珠就知道此人是阿星。

    不过,孑然一身的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孤单。见状,萧珠不由自主地朝他走了过去。

    察觉到有人过来,阿星转过头来。见来人是她,连忙躬下身子,道:

    “柳将军万安。”

    “不必多礼。”萧珠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外头的士兵都在喝酒呢,你不去吗?”

    下一秒,阿星却摇了摇头,道:

    “我不喜欢喝酒。”

    “哦?”萧珠有些讶异。毕竟,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男人不喜欢喝酒呢。

    她不由问他:

    “这是为什么?”

    听闻此言,阿星突然垂下眼帘,神色也变得黯淡下来。

    正当萧珠越发感到疑惑之时,阿星终于有些勉强地开了口,道:

    “因为,我娘年轻的时候,经常喝酒……”

    他又重新抬起头来,有些难过地道:

    “可是,她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事……是酒肆里的那些客人,强迫她的。”

    难道说……萧珠的心突然往下一沉,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阿星苦笑了一下,像是岔开话题一般,道:

    “其实,他们说得没错。我们这些既不是胡人又不是汉人的家伙,是很难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的。”

    “怎么这样……”萧珠不由为他抗议,“这又不是你们的错。”

    阿星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道:

    “嗯。我也这么觉得——凭什么,我们从出生起就会经历旁人的白眼;凭什么,无论胡人还是汉人都不待见我们……”

    紧接着,他又皱紧眉头,忿忿地道:

    “硬要说谁有错的话,也一定是那个人的错。”

    “那个人是……”萧珠有些不解。

    阿星即刻回答了她:

    “是我的父亲。”

    原来如此。萧珠猛然间明白了什么。阿星也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娘年轻的时候,漂亮得就像仙女一样。那时,她时常在善化城中最奢华的酒楼表演歌舞。一位富家公子相中了她。然后,就有了我……”

    “不过,拥有一个和胡姬的私生子终究是不体面的……那个男人没有承认我。在这之后,母亲为了养活我,过得异常艰辛。”

    听到这里,萧珠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关于阿星身世的故事,简直像某些狗血电视剧的桥段那样庸俗可悲。

    阿星略作停顿,便继续往下说:

    “平日里,母亲是一个非常温柔,非常安静的人。可一旦喝多了酒回来,满身酒气的她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有时呕吐,有时哭泣。情绪上来的时候,还会乱砸家里的东西……”

    “你真是受苦了。”萧珠不无同情地道。

    哪知,阿星摇了摇头,道:

    “真正受苦的不是我,而是她。毕竟,我娘从来不会伤害我,也不会责怪作为拖油瓶的我。只是有的时候,她会抱着我默默流泪。我还记得,她的泪水滚落在我脖颈上的感觉……”

    “好在,我慢慢长大了,也逐渐能帮上一点忙,补贴一点家用。终于有一天,母亲不用再去酒楼,陪那些男人喝酒了。虽然这也是因为,她的容貌逐渐老去,招揽不到客人的缘故。”

    说到这里,阿星叹了口气,道:

    “如果只是这样,那也罢了。可有一年春天,她和我来到郊外踏青,竟又遇上了那位公子。”

    “即便过去了那么多年,那位公子还是相当英俊,也难怪我娘年轻时那样爱慕他。”

    “我娘鼓起勇气,牵着我的手迎了上去。怎料,那位公子见到她,只说了三个字——”

    阿星戏剧般地停顿了片刻,道:

    “‘你是谁?’”

    顿时,萧珠像是迎面挨了一击,倒抽了一口冷气。

    看来,无论多么宝贵的真心,在那些践踏它的人眼中,都不过是一文不值的废品。

    仿佛深有同感,阿星又是一声叹息,道:

    “我娘一时无言以对。只能牵着我的手,在众人的嘲笑声中落荒而逃。”

    “好几年过去了,我还是记得那个男人看我们的眼神。”阿星的语气透出些许恨意,道,“那样傲慢,那样轻蔑,像是在看地上蠕动的虫豸……”

    他又攒起拳头,喃喃道:

    “明明,我娘是因为他,才吃了那么多苦……”

    萧珠想要转换话题,便道:

    “那你娘……现在怎么样?”

    “她死了。”阿星面无表情,干巴巴地道。

    萧珠一时错愕,道:

    “怎么会……”

    “她是病死的。”阿星语气沉重地道,“一定是年轻时太过操劳,拖垮了身子。哪怕我当掉了那位公子给她的玉佩,为她请来了远近闻名的郎中,用了最好的药材,也无济于事……”

    是这样啊。

    一时间,萧珠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阿星才好。想起自己带了几颗糖果,她连忙摸索了一番自己的衣服,从怀里掏出了一颗雪花酥,递给他道:

    “尝尝吧,这个可好吃了。”

    “多谢柳将军。”阿星揭开包裹在雪花酥外的油纸,将它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嚼着嚼着,阿星终于面露喜色,道:

    “这是在哪买的?怎么这样好吃?又甜又酥,还有一股花香……”

    “这是我哥哥给我做的!”萧珠无比骄傲地道。

    阿星顿时流露出羡慕的表情,道:

    “你还有兄弟,真好。”

    他又垂下头,用萧珠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

    “不过,我家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真的非常想念她……”

    转眼间便是立春。河流解冻,春草萌发。萧珠一行也再度踏上了征途。

    这一次,他们要赶赴的地方是朔州首府——鄯阳城。

    此城是最早被北秦军攻陷的几座城池之一,也是北方规格最高,人口最多的城池之一。城内有朔州最大的粮仓。因此,可谓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

    他们一路向西北行进,只用了两三天,便抵达了鄯阳城附近的浑水河畔,在此地扎了营。

    第二天一早,正当他们继续朝着鄯阳城行进时,领头的裴俊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神情凝重地道:

    “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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