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仇拔剑出鞘,一掌撑在马背上,身子凌空飞起,人家都说挥剑斩情丝,他是挥剑斩大拇指,一斩一个准。

    原本被姬仇落在身后老远的北羯骑兵赶了上来,李棹歌拖着受伤的右腿,攀附姬仇的坐骑骏马站起身子,侧首朝姬仇喊道:“他们是北羯人吗?冲我们来的吗?”

    蒙面人捂手惨叫,姬仇后退防卫,确认他们暂时顾不得自己,赶到李棹歌身边,急切地问道:“你怎样?”

    李棹歌皱眉抿唇:“好痛……”

    姬仇顾不得思索,收起桃花剑,双手搭上李棹歌腰际,好在李棹歌身材矮小,不费吹灰之力将她撑上马背,自己则是轻盈地一跃而上,他拥着李棹歌,夹紧马肚一声呼喝,马蹄扬尘,朝着西边奔腾而去,远远甩开身后所有敌人。

    姬仇快马加鞭,转眼不知归路。

    也不知颠簸了多久,姬仇抬头望去,天色比以往早些暗下来。

    “恐怕天色有变,我们还是下马步行为妥。”姬仇和声解释。

    “好……”李棹歌应答。

    姬仇先下马,再抱李棹歌下马,李棹歌的右腿刚触碰到地面,扯动伤口,她忍不住弱弱地喊出声:“哎呦喂……”

    姬仇焦灼地看着她,再看看来时路,他凝思刹那,脱去李棹歌和自己的铠甲扔到马背上,猛然拍打马臀,骏马长嘶一声,撩开蹄子跑向另一个方向。

    姬仇转过身去蹲下来,背起李棹歌,李棹歌错愕道:“喂,你干什么?”

    姬仇冷冷道:“上山。”他挑了一条幽闭的小路上山,即使脱去了铠甲,李棹歌的重量依然压在背后伤口,姬仇咬紧牙关,忍受剐心的痛楚,一步一步艰难的背着她,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包括撑住李棹歌的双手。

    李棹歌担忧道:“你怎么在发抖?放我下来,我可以走,或者你自己先跑,反正我……”

    姬仇眉头锁得更深,不耐烦地打断她:“闭嘴!”

    李棹歌真的闭上了嘴,换作平时她一定会跟他杠下去,此时此刻,她却愿意听他的。

    登上半山腰,忽见一片红梅树林,梅林深处半隐着一个山洞,姬仇停下来,侧首本欲问什么,他转念想了想,毫不迟疑地带着李棹歌躲进山洞。

    山洞里越深越暗,姬仇放下李棹歌,“噌”地拔剑,李棹歌瞪大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姬仇抬眼回望李棹歌少顷,随后走到洞口,扬扬撒撒地砍掉伸入洞口的杂树枝。

    生好火,火堆里爆出噼噼啪啪拍的火星,扔进最后一根树枝,姬仇准备离开,刚迈出一步,他突然被李棹歌拉住手,姬仇诧异地回眸,借着跳跃的火光,他望见了李棹歌眼中如星辰般闪烁的光芒,心头不禁微微跳动。

    彼此相视良久,姬仇瞥移目光,轻咳两声,解释道:“我看看附近是否安全。”

    李棹歌慢慢松开手:“哦……那你快点回来……”

    姬仇轻轻“嗯”了一声,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越来越弱的火光,将一个孤独的影子倒影在墙上,四周极静,静到连心跳声都能听得见,李棹歌双手抱膝,蜷缩身子坐在角落,目光呆滞,凝视跳动的火苗数秒。

    过了十分钟。

    李棹歌: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

    又过十分钟。

    李棹歌:他不会撇下自己走了吧?

    再过十分钟。

    李棹歌:岂不是要一个人在如此鸟不拉屎的地方自生自灭了?

    洞口凉风嗖嗖,李棹歌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偏首望去,洞外洋洋洒洒飘落下片片晶莹的雪花,还没落地便融化在半空。

    李棹歌突然惆怅起来,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没有了往日的二叉劲头,战场上的厮杀呐喊、尸横遍野的荒地、血淋淋的刀剑、更有赤裸裸的背叛与绝望……无一不浮现在她脑海。

    活着的人,怎么比死去的人还要令人发怖……

    李棹歌突然失去支撑的念头,她垂下脑头,将脑袋埋进手臂中,想哭却哭不出来。

    洞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李棹歌立即警觉,一手扶着墙壁,努力站起身,另一手从即将熄灭的火堆中抽出最粗的树枝,举到身前做防御状。

    声响越来越近。

    敌人这么快就找上门了吗?

    洞口的红梅树枝轻轻颤动,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孔,姬仇抱着一大堆树枝回来,他浑身布满寒意,头上、肩上粘着还未融化的雪花。

    李棹歌松了口气,垂下手臂,手中燃烧的树枝掉落在她脚边。

    火光越来越小,姬仇蹲下身子,捡起掉落李棹歌脚边的树枝扔进火堆,淡然道:“没有人追来,暂时安全。”随后,他又添上几根,火苗即刻烧旺。

    姬仇用几根又长又粗的树枝架起烤架,褪下染血的外衣烘烤,外衣上血迹已然干涸,变成深褐色。

    李棹歌软了劲,跌坐到地上,触碰到腿上伤口,一时吃痛,她不禁倒吸口气,姬仇匆忙俯身,捏住她的脚踝,查看她的伤口:“伤口裂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玉瓶,仰头含住一口药水,喷在李棹歌伤口上,清凉之感从伤口处传来,随之带来的是无比的刺痛,李棹歌痛到瑟瑟发抖,她猛地攥住姬仇的衣襟,强忍住不出声。

    姬仇撕下几块布条,替李棹歌包扎伤口,专注又细心的模样落入李棹歌眼中,此刻她的心情复杂得很。眼前这个男人为了她几乎是拼了命,换作谁都会有所触动,而慕容齐,那个她寄予希望的男人,带给她的,不是希望,而是死亡……

    伤心、难过、害怕、绝望交织在一起,慢慢由细流汇聚成河,在李棹歌的内心决堤,直到此时此刻,李棹歌才发觉,即使换了时代、换了身份、换了□□、换了性别,她其实并不想死,也不想“被杀”,她想活着,哪怕是散尽千金,没了束人道德的功名,她只要勇敢坚强地活着,活得自由多彩,便是一生无悔!

    一股委屈涌上心头,李棹歌双眼瞬间湿润,豆大的泪珠不可抑制地滚落,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滴落在姬仇的手背,他双手停住,缓缓抬起眉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李棹歌,当深如大海的眼眸望向自己眼中刹那,李棹歌顿时失去所有防线,她蓦然抱住姬仇,泪如泉涌。

    李棹歌突如其来的拥抱,把姬仇惊得一愣,他身子僵硬,双手不知往哪里放,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但他没有推开李棹歌,静静地任由她这样抱着。

    ~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个时辰,哭累的李棹歌侧靠火堆旁睡下,姬仇坐在她身旁,手握匕首,将剩余的粗短树枝削尖。然而只要稍稍使力,就会扯动后背的伤口,他只好削一会儿停一会儿,以保存体力。

    阴风灌入山洞,吹动火苗,熟睡的李棹歌闷哼两声,姬仇闻声望向她,只见她因寒冷蜷起身子,环抱住自己。姬仇搁下手头的匕首和树枝,将烘干的外衣搭在李棹歌身上,细心地替她理了理领口,俯视着熟睡的脸庞,姬仇的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与李钰样貌相似的轮廓。

    那天的暖阳下,那条青石板的长街,那顶金边绣凤的步辇,那擦肩而过的一眼,那相顾怅望的回眸,教人一见难忘!

    思绪游走,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嗯……记仇……你没睡?”李棹歌迷糊地张开眼。

    “哦,没有。”姬仇瞬间收回思绪,继续削着树枝。

    李棹歌问:“你这是做什么?”

    姬仇答:“暗器。”

    “哦。”李棹歌偏首,发现了披在身上的衣裳,她心中一暖,拎起衣裳问道:“是你帮我披上的?”

    姬仇冷言回道:“这里没有第三人。”

    李棹歌噗嗤一声笑了:“多谢。”

    姬仇没有看李棹歌,而是目不转睛地削树枝,他淡然道:“免了。”这傲娇的模样,真是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李棹歌轻抖衣裳,欲还给姬仇,一眼瞥过他的后背,内里素衣干涸的血迹上又浸出鲜红的颜色,李棹歌疑惑地问道:“你后背的衣裳……”

    姬仇腾地起身,转身面对李棹歌,迟疑道:“汗湿的……”

    李棹歌皱着眉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忽然指向洞口,高呼:“看,飞碟!”

    这招果然好用,姬仇果然上当,趁他偏首望去,李棹歌拖着右腿小跳步,快要抓住姬仇衣襟的一霎,姬仇猛然向后退步,李棹歌猝不及防,重心不稳地摔下去,她扯住姬仇的衣袖,险些摔倒,好在一条腿跪地支撑。

    奶奶的,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行过如此大礼!

    李棹歌埋怨地仰视姬仇,除了看见他的臭脸外,恰好看见露出肩头的伤口。

    附着姬仇的半边身子,拉扯他的衣襟站起身,李棹歌一把拉下姬仇内里衣裳,映入眼帘的数条伤痕触目惊心,从右肩肩胛骨延伸到左边第二根肋骨的伤口最新,有愈合之态的血肉外翻,鲜血仍在隐隐溢出。

    李棹歌一怔,浑身汗毛竖起。

    令她想起下墓时,躺在棺材里摆了千八百年的尸体,有的早已生虫腐烂,要多恶心有多恶心,不过为了赚钱,李棹歌不得不去逼着自己适应,可姬仇的伤口一伤再伤,比生了虫的尸体还要恶心。

    当初选择的职业真没错,要不然她见到姬仇的伤,一定会惊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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