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好的日头,太阳暖洋洋烘着屋顶,观里安闲寂静,廊下无人,一只野狸花猫许是觉得此处甚好,三五不时地搁地上打滚,见没人驱赶它,胆子便更大了,居然敢公然到他面前要饭吃。

    观主唐枕端着一碗饭,和面前的花猫对视了许久,猫这种生物,看人下菜碟的本事大约也是有的。

    骨碌趴到他脚下,嘴里喵喵出声叫唤,好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你一只猫连只老鼠也不抓,就想吃白饭了?”唐枕抬脚轻轻把猫挡开,继续拿着筷子吃饭。

    他的饭一向简单,不过有菜有汤,吃起来也有滋有味。

    那猫大约也算是只大猫,在唐枕脚边蹭了半天,见他不睬自己,也就灰溜溜地上了梁。

    唐枕站起来,见猫溜了,轻声一笑。这野猫大抵想认他做主人,往后便要赖在他这。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独居惯了,又不是那等容易动心泛滥之人,他没这个兴致养上一只狸猫。

    洗净几只碗筷漱了口,他拎了个篓子便准备上山。

    走到半路,唐枕的面前迎来一群羊。放羊的老汉正要过路,看见他,招呼了一声,“道长这是要上山去?”

    唐枕点点头,还没开口,脚边踩到几块石头。山里的碎石子,不过鸟蛋那么大,他退步一望,却是眼神堪堪定住。

    掐指算了一番,没等那群羊全部过去,他便匆匆掉头往回走。

    “过路挡路,九星做子。”唐枕掐算到自己七日内必会遇到一件真正的麻烦事。是以决定提前打坐闭关。

    他一人住在山里,观却建得有模有样,有回廊曲径,庭前花草,梁宇成脊,黛瓦青砖。

    说是世外桃源处,山中百谷园不为过。

    然而,深居于此山,且在半山处布了几重结界,非是十分有缘之人不能看见他的居所。

    唐枕自以为,他可以避过那道横来的麻烦。

    七日转瞬而过,他重开大门,整理衣衫。一袭常服灰袍在身,一双踏云雪履,身形潇潇。站在园中侍奉花草,看起来,正是一个世外神仙。

    他心情不错,浇了几株绣球花,又给海棠扶正,替兰草修剪了一番叶子。

    整个花园看起来正是花团锦簇,就差几只翩翩而来的俏丽蝴蝶。

    不过,蝴蝶早晚都会来,唐枕并不很着急。正是放下剪刀,在中庭歇脚,那狸花猫却又是来了。

    这狸猫是个有脑子的,以前为讨好他,不知从哪儿抓来耗子,一只只叼来摆在他门口,被料理一番之后,这猫再也没给他叼过死耗子。

    这一回,狸猫从梁上现身,跳下来之时,嘴里却似又咬了个东西。

    “你这野物,三番两次送东西给我做什么。”唐枕本不想理睬,但见它口中叼的,是个有些亮晶晶的物事,便是抬手扯了过来。

    那猫嘴里的竟是一条缠头发的红绳,头绳用锦带编织,夹着湖珠,花里胡哨,一看便是小姑娘戴的玩意。

    唐枕无奈哼笑一声,“把我这儿当什么地方。”正想把它轰出去,门外“笃笃笃”,却是传来意外的拍门声。

    隔着回廊那么一段距离,唐枕望向观门,神情有点高深莫测。

    片刻,他开口道,“何人在外?”

    门外顿了一下,没听到什么声音,他背过身,又望见了那一条猫叼来的红绳。

    绳子流光溢彩,稚气中透着几分俏皮意味,门外的人猝然出声,“我的东西丢了,来这里找找。”

    唐枕依旧背着身,漫不经心地回答,“此处不便,你请回吧。”

    他这观约莫两三年没来生人了,突然有个丫头找上了门,来得确有些奇怪。

    听他这么说,那朗朗的声音默了默,忽然像是嘀咕了起来。

    唐枕没听清,眉头微扬,正待发问,那声音却又陡然大了。

    “我刚刚看见了!有只猫偷了我的东西躲到了这里来,你还是开门让我进去吧!”

    话音落下,狸花猫蓦然蹿走。门口女孩的动静不小,约莫是将它惊吓到了。

    唐枕盯着落在花圃边的红绳,沉声道,“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

    “……骗人!我不信,你把门打开,让我进去找找!我明明看见了的,那是只大花猫。”

    站在门外,女孩好像和他对峙了起来,嘴里还在喋喋不休。

    唐枕等了片刻,打算回房清净,却迈步之际将那条红绳干脆利落地拿起来,掉头走到门边。

    开门,只露出一个拳头大的缝隙,他把东西递了出去。

    一只不干不净的小手慌忙伸过来抓住头绳,唐枕合上门,那只手却反手一挡,紧紧地卡在了两扇门中间。

    急切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却是个不成语调的呼喊,唐枕过了会才听出里头夹杂着求你了开门让我进去这句话。

    唐枕撑着大门依旧一动不动,只是无动于衷地提醒,“说清楚些。”

    那女孩呜呜咽咽半响,终于吸了吸鼻子,开口说清楚了。

    “其实我是来找你的,舅舅。”

    语气单薄又可怜,确然是个小女孩的声调。

    唐枕在脑海里将她的话过了一遍,却是想,他可不是谁的舅舅。

    遂道,“你找错人了。”

    女孩眼疾手快,在他关上门之前把另一只手也卡了进来,两手卡着门,她居然还塞进了一封皱巴巴的信,一边喊一边说,“这不是你寄给我妈妈的信吗?!我找了三个月才找到这儿,妈妈说你欠了很多钱,怕你把我卖了,让我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如果过得好,就让我投奔你——”

    这小姑娘,到底是个小姑娘,几句话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来意倒出来了。

    唐枕听了这话倒是力道放轻了些,声音也轻飘飘道,“你妈妈说的没错,所以,你是想来看看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外头默了半响,最后她说,“是!”

    唐枕眼帘动了动,心想我若真是个坏人,那你可是跑不了了。

    然而,偏偏他不坏。

    两扇门吱呀一开,在他的眼里,看到的是个好似在泥里打过滚的脏丫头,戴着顶滑稽好笑的瓜皮小帽,虽没有看见她究竟怎么找来的,但单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这一路是实打实靠两条腿走来了这里。

    唐枕瞥了一眼她几乎都是泥的鞋子,心想这丫头胆子挺大。

    再一瞥,她眼睛甚是发亮地望着他。

    他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你的舅舅?”

    问了半响,女孩看着他却没有出声。

    在他眼里,她是个浑身灰扑扑的脏丫头,在花铃的眼里,面前这个人,却是个出奇好看的年轻人。

    花铃不自觉地盯着他,心里不可抑制地飘过一个念头,天底下怎么会有人长成这副模样,他是神仙下凡吗?太像神仙了吧!

    花铃惊呆了。呆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好像问了自己一个问题,便展开那封信,指着信说,“你看!”

    信是她舅舅写的,舅舅说,他在外赚了不少钱,现今日子比从前好过了,如若家姐不弃,可来投靠于他。

    落款是三个字,唐宝川。上面还盖了信印,显然是封正式寄出的书信。

    很巧,这人也姓唐。

    他问花铃,“你舅舅的名字是唐宝川?”

    花铃点点头,仰起脑袋望着他,说,“舅舅,我以后就跟着你了。”

    唐枕手里拿着那一封信,信里所写,并没有具体的时间,至于地点,也只是含糊地写了个某县下桃花乡。

    这女孩是如何找来道观的。

    唐枕正想细问,蓦地翻到信纸背后,只见本该干干净净的纸背居然栩栩如生地画了白霜山且还注明了山里有一座道观。他的道观!

    他嘴角不由抽搐。

    花铃这时候凑到他旁边,说,“舅舅,我就是靠着这副地图找到这儿的。”她有点兴高采烈,“终于找到了,不然我都没劲往下走了,你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

    多久?不是说三个月吗。

    唐枕瞥了她一眼,才发现她虽然身上衣服脏,但头脸似乎都擦了一番,擦得甚是干净。

    这女孩生了一副秀秀气气的脸容,眼睛倒是亮晶晶,很有神采的样子。难怪能找到他这里。

    唐枕看完了信,把信收起来,没有要还给她的意思。

    花铃便以为他是认了。又很高兴地蹦上去抓住他的衣摆,她的手有点脏,所以只是轻轻抓了一下,说,“舅舅,你还记得我吧,妈妈说我小时候见过你,不过我现在忘记了,今天看到你,才知道你长什么样呢。”

    她眉开眼笑很乐呵,显然觉得他是她的一个亲人。

    唐枕脚下顿了顿,本该出口的话拐了个弯,问女孩道,“你来找舅舅了,那你妈妈呢。”

    花铃低下头,声音蓦然有点低落地回答他,“妈妈病死了,舅舅你走了之后没多久,妈妈就生了病,看了很多大夫都治不好。”

    她说,“妈后来收到你的信很高兴,叫我来投奔你,我是跟平姐姐一起来的,半路上她骗我住破庙,我听见有怪声就爬上了屋顶,后来看见一只老虎来了,平姐姐第二天才来找我,她原来是想要我的钱,我说我把钱藏在了庙里叫她自己找,趁她找着我就跑了。”

    “我没有骗她,那钱在屋顶上,不过我猜她是爬不上去啦。”

    说到后面,抬高了两只手,作势捏成个拳头,倒是有些高兴起来,唐枕看见她把那条红绳系在了手腕上,而后转着眼珠子似乎想找什么东西。

    “你想找什么?”他不由有点好奇地问她。

    女孩很有理似的踮了踮脚,“我找水呀!我要洗一洗,舅舅,你不知道我这一路可真是太辛苦了!”

    直到她去打水,唐枕也没机会把那句话说出口。

    “我不是你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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