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李清晏设下的筵席没有什么雅致的名头,也不见什么繁琐的规矩,只在行宫的一出银杏林里辟出一块地方来。

    以明珠为饰,轻纱做帐,各色花卉点缀,初秋时节,黄昏的阳光洒落在金黄的银杏叶上,更显得辉煌奢靡。

    不远处的空地上现搭了一座戏台子,此时正咿咿呀呀的唱着一出《西厢记》。

    李清晏慵懒的歪坐在主位上,穿着一身鹅黄的广袖衫裙,上头以金线织就的云纹随她的动作若隐若现。

    在她鬓边别了一直栩栩如生的蝴蝶步摇,这一身暖黄的色调衬得李清晏面若芙蓉,眉间火红的花钿又让她多了几分娇艳。

    在她的下首一左一右跪坐着两位小郎君,左边这位一袭青色的衣衫,做书生打扮,看起来不足十六的样子。

    右边这位风格与他截然不同,那人穿了间将呀白的织锦云纹圆领袍,腰间仅用一条红色的宫绦勒出金手的腰线,一副月下仙人的身姿却偏偏长了一张娃娃脸,正是时柏本人。

    此时正面上带笑,心里苦哈哈的给李清晏剥葡萄,他使劲的给另一边的青衫男子打眼色,希望对方能接过这个细致活计。

    可对方一双大眼睛眨呀眨,执着手中的扇子耸耸肩,示意自己没手剥葡萄了。

    时柏恨得牙都痒痒却不敢表露出来半点,若不是看在共事这么多年的份上,他肯定要湛芙好看!

    没错,那青衫男子正是乔装过的湛芙。

    底下假装看戏,实则心思全在李清晏身上的人精们将这一场景尽数收在眼底,心里不免盘算着,原来长公主殿下是这样一种脾气秉性。

    不巧远处才过来的宋怀瑾也是眼力颇好,正看见李清晏就这时柏的手将多汁的葡萄果肉含入口中。

    有眼尖的官员看到他,早早的迎上前来。

    “下官白鸿之见过宋大人,大人可休息好了?”

    元嘉跟在宋怀瑾后头,心里不禁觉得白大人可真是没有眼力见,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有劳白大人有心,我一切都好,还因为谁的太好险些错过殿下的筵席。”

    宋怀瑾长着一张近乎妖孽的好相貌,眉如远山目如寒潭,鼻梁高挺薄唇朱红,如玉一般的好颜色。

    只是这张脸常年一副冰霜覆盖的样子,如今和颜悦色起来,反倒叫白鸿之打了个寒战。

    他深吸了口气才缓过来:“大人日夜兼程的赶路,就算是多写写,想来长公主殿下也是不会怪罪的。”

    两人都是礼部任职的,这话说出来代表着什么,白鸿之相信,这位年纪轻轻就坐上尚书之位的宋大人不会不明白的。

    宋怀瑾当然明白,他这一路过来,耳朵里不知道过了多少人的闲话,这是他早些年在公主府时从未发生过的事。

    那时的李清晏不仅为人清正严明,驭下也是极其严格,乱讲主人家闲话的奴婢是该拔舌的。

    李清晏虽说不会这般严厉,但一旦发现有人嚼舌根也是当即逐出府去永不再用,当时的长公主府可以说如同铁桶一般。

    可如今李清晏行事铺张奢靡,这行宫称之为筛子都不过分。

    不过短短三年,一个人真的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宋怀瑾拧眉看向坐在首位的那个人,电光火石间他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

    面上却没显露,只是顺应着白鸿之的话,不虞地开口道:“话虽如此,但我等不能因为殿下不追究,便肆无忌惮起来。”

    虽不知道李清晏究竟在借着他谋划什么,但他仍旧配合。

    宋怀瑾目光沉沉地盯着李清晏与那青衫男子纠缠起来地裙摆,快步走向筵席。

    独留白鸿之在后头捧着酒杯啧啧称奇:“也不知道这位大人是个什么脾气,最肆无忌惮将殿下的面子摔在泥里的可不就是他?”

    他身边的小厮也连声附和:“打量着我们是傻子呢。”

    下一瞬一柄折扇便敲在了小厮的头上,白鸿之眯着眼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少说话,多做事。”

    这边的动静不小,许多人都朝着这边看过来,李清晏自然也被惊动,她回身望去,待看到宋怀瑾的时候略挑了挑眉,似乎并不意外他会来。

    “宋大人来了,昨夜休息的可好?”

    宋怀瑾今日穿了一件玄色的广袖袍子,肤色呈现出玉一样的冷白色,并不因为今日的分为沾染上分毫的绯色。

    暖色的玉带扎在腰间,身形修长。

    他嘴角噙着一抹弧度,略带散漫的施礼,薄薄的衣料掩盖不住突出的脊骨,更显得他消瘦。

    “多谢长公主殿下安排住处,微臣昨夜歇得很好。”

    她微拢了拢袖口,靠在湛芙的身上,脸上笑意弥漫:“那便请宋大人入座吧。”

    宋怀瑾没动,他的目光反复在李清晏和她身边的几人中停留,几息过后才随着人入座。

    他年纪小官职却高,李清晏给他安排的座位在很上首的位置,他不费什么劲便能将整个筵席纳入眼帘。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筵席中有不少都是熟悉的面孔,这些人都是从前在公主府中做事的。

    虽说也都算是管事,但却远没有能从京中带到江南来继续留用那么紧要。

    他从前便知道李清晏手中有一支暗卫,又想起今日突兀响起的鞭炮,说不是故意的他都不相信。

    宋怀瑾隐约窥探到了一丝李清晏的谋算,却仍有犹豫,未曾动作。

    在场的人无不好奇这位新上任的礼部尚书,觑着打量他,却没一人上前。

    听说这位尚书大人原是任刑部侍郎的,手腕不是一般的狠辣,还是先观望一番才好。

    这样一个小插曲并未在筵席中掀起什么波澜。

    宋怀瑾坐在席间,应付了过来寒暄的官员和示好的人,才有机会仔细观察李清晏身边的两个侍从。

    他眼力极佳,那青衫男子耳垂上的孔洞一览无余,再仔细看去,忽略容貌,那身形分明就是李清晏的贴身女使湛芙。

    而另一位他昨日见过的时柏,姿态和身形与昨日都有很大的差别,八成不是同一人,今日这位瞧着便知道是有身手的,想来是李清晏身边的侍卫扮作的。

    宋怀瑾心下稍安,李清晏却被他的视线搅得烦心,眼神中带着警告看过来。

    对上这有些恼怒的眼神,宋怀瑾却并不躲闪,他唇边勾起一抹十分无辜的弧度,执起桌上的酒杯,遥遥敬向她,而后一饮而尽,便收回视线不再看她。

    天色逐渐暗下来,宾客具都到场,侍从们从善如流的为场地添烛,昏黄的烛火更为这场筵席增添了一丝奢靡的气息。

    宋怀瑾已经察觉到李清晏的眼神不止一次的落在他的身上了,相比较李清晏看上他了这一点,他更倾向于是有些心急了。

    至此,宋怀瑾才终于确定了李清晏的目的。

    他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酒杯,用手帕请按了按唇角沾染的酒液,自席中施施然站起身,朝着李清晏深施礼。

    “长公主殿下,微臣有事相告。”

    李清晏眯了眯眼,似是来了兴致,又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直起身来:“宋大人请讲。”

    “微臣稍后会将回京各项事宜安排的文书送与殿下,殿下过目后若有不满意,尽可吩咐微臣。”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那张妖孽似的面庞上聚起一抹邪气十足的笑容。

    他自袖口中拿出一块巴掌大的令牌,纯金的材质,上头刻着的花纹是五爪金龙。

    筵席上灯火通明,那象征着皇帝亲临的符牌如同一盆兜头浇下的冷水,众人酒醒了大半,哗啦啦的跪了一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口谕,此番回京,微臣需随侍长公主殿下左右,以保证长公主殿下顺利回京。”

    宋怀瑾手中举着龙牌,寒潭一样的眸子直直地看向坐在主位上的李清晏,那里面是浓郁的化不开的偏执和疯狂。

    这是宋怀瑾手中的底牌,有着这枚龙符,李清晏便再也不能撇下他自己走。

    这会儿李清晏终于不笑了,那张雍容华贵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宋怀瑾熟悉的表情。

    “你放肆。”

    李清晏几乎气得发抖,语气却偏偏平稳的很,但宋怀瑾却知道李清晏根本没有动怒。

    相反,那双冒着怒火的眉目深处含着本该如此的笃定。

    她知道李嗣必然会派人保护她,她也算准了以宋怀瑾的疯狂必然不会放过她,借此机会折辱她。

    她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坐实了她与皇帝不合的传闻。

    但她算漏了一点,宋怀瑾根本不恨她。

    宋怀瑾扯着嘴角笑得明媚:“微臣不敢,叨饶殿下听戏,微臣罪该万死。”

    “呵。”李清晏轻嗤了一声,做戏做全套,没骨头似的歪在一边,却没当场翻脸。

    “都起来吧,还跪着做什么?本宫是没心思了,诸位继续,可千万别扫了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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