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句发问,长老们与众太真弟子的目光亦落在了旭含山身上。

    却见他神色并无慌张、愤慨等情绪,只是从容坦白:

    “是,弟子确对两位前辈有冒犯之举。范夫人在本教暂居静修期间,弟子多次拿修行之惑去搅扰夫人;范真君在玉溪峰隐居,弟子知道了后便前去讨教剑术,冲犯了真君——”

    范老道性急,哪里容他慢吞吞认错,一口打断他:“谁问你这些……”

    一旁老妇姜童几乎同时也开腔:“老不死你给我闭嘴,我来问——”

    范老道被老妻当众辱骂,气得要死却无可奈何,只好狠狠捋胡须:“行行行,你问,你问,等下别说老夫不管事。”

    老妇怒目以视:“你就是不管事,我说与不说你都是废物,保不住女儿也保不住老婆,要你有什么用!”

    范老道被戳中痛处,不敢再回嘴,也不觉丢脸,只是喘气甚急,更加大力捋须子。

    一旁有幸围观大乘修士被老婆修理之奇景的众人,都觉有些尴尬,有人又传音问玄青子原由,他长叹一声:

    “今日之乱,全是逆徒造下恶果,他在外救了一人带回山来,具体经过如何我也不知,逆徒刚刚才向我坦白。”

    有个人便说:“含山这孩子,什么都好,便是好奇心重。他大概是觉着那人身上有什么特别……”

    余者都沉默了,对,确是好奇心重,且极易沉迷。但若不是好奇心重,爱钻研,也不可能八窍灵基能上剑道榜啊。

    咳,怎么说呢,这孩子运气也太差了些,救个人还能蹭到老虎屁股。

    旭含山轻咳一声:“范夫人可是想问陶姑娘现在何处?”

    见他发问,姜童难得收敛了些态度,毕竟寄居太真这些年,唯与他偶有来往,培养了些许交情出来。

    此人比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在于,骂他再难听都无反应,其他弟子遭到痛骂,会面露怒容快步离去,他非但无反应,还会站着不动听她骂,等她骂得累了才走开,好似挨骂亦得有礼数。有时他也会留下,好奇问些事情。

    如此温吞性情,姜童无可奈何,常常便偷懒省去口舌。

    “陶姑娘?对,”她隐约想起旭含山是叫那白龙蟒女娃儿做陶姑娘来着,“她人呢?”

    “她伤好了,之后便下山了。”

    “去哪里了?”

    旭含山摇头:“陶姑娘没说,晚辈也不方便问。”

    范老道忍不住一下便发作了:“荒谬,你是她救命恩人,怎么不方便问?小子,你以为老夫像这些老东西一般糊涂了那么好骗?”

    无辜挨骂的众长老气愤难平:……论老在场诸位谁能老得过你?

    姜童啐了一口,心有灵犀一般替他们把话说了出来:

    “论老这里谁能老得过你?快快给我闭嘴,让我来问!”

    范老道约莫是心里失望还是怎么的,这次没有相让老妻,反驳道:

    “老夫老则老矣,并不糊涂。昔日老夫执掌炎火宫,入主昊德宫,座下诸人谁敢擅自带外人回来?分明管教不严,约束无方。”

    姜童怒极,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大变:“是是是,你厉害,你了不起,将老婆女儿当属下管,你个老不死的还我女儿!”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半空那躁动的树桩蓦然迸发绿光,绿光流水般倾斜,原本暗灰树根像被魔手赋予生命,生出无数根须,每根都有手腕粗,犹如灵蛇般向范老道蹿奔而去,去势之快,竟卷起狂风,呼呼刮向四周。

    火球护主,闪电般掠过去,迎向树根,中途却是一顿,似被一只无形的网拉住,卡在半空,连焰光都是一黯,饶是如此,它散发的灵气威压却也不容小觑,轰地一声,喷涌四方。

    这两股灵压威力极大,其主人当然不会受其影响,只是周围诸人诸物均受到波及。

    修道之人反应都不慢,玄青和诸长老以及旭含山莫兰当在内的弟子,姜童一出手他们便知不妙,纷纷运出灵力,长老们知道身后弟子们修为弱,扛不住,尽皆自动护住他们。

    玄青子虽然气恼旭含山悖逆,终究是自己手把手教的弟子,不舍他受伤,灵力伸展,罩住莫兰当时也一并护住了旭含山与其书童。

    旭含山心里愧疚,低声道:“多谢师父。”

    玄青子哼了一声。

    人是护住了,只是周遭的草木屋舍遭了殃,两件法宝灵气四溢,威压之下,树倒草飞,屋舍亦不能幸免,直接成为断壁残垣。

    于狂风煊响中,范老道咳咳不断,不停告饶:“你这是做什么,何必呢,老夫不说话了成不成,你想怎样就怎样,老夫都听你的……”

    姜童岂会不知两人境界有差,只是心里一口怨气压不下去才挟怒出手:“你若再说屁话,便滚回玉溪峰去,烂死在那里,休要出来丢人现眼。”

    范老道心说,玉溪峰的窝都被你砸烂了,我回去做什么,嘴上却是不敢说半个不字:“是是是,老夫一字不发,都由你做主!”

    告饶了好几遍,姜童才恨恨罢手,继续问旭含山:“你不知她去向,那总该知道她为何被人追杀,仇人是谁,有何冤情。”

    玄青子眼皮一跳。

    只听徒弟犹豫了一下才回答:“晚辈也不知道,原本想问,但陶姑娘不愿意说。”

    这下非但范岩夫妻二人恼怒,连众长老都生埋怨之心,一个不问,一个不说,这是救人?不是请个菩萨回来供着?

    旭含山正色道:

    “两位前辈追问陶姑娘下落,想必是要追究她冒领真君徒弟身份一事,其实当日是迫不得已,范夫人也知道原由,晚辈不解为何无法宽饶——”

    玄青耳朵一颤,似想起什么,双目灼灼,不易察觉地打量范岩二人神色。

    “但此事追根究底错是在晚辈身上,不该带她去见夫人。两位若要怪罪,便只怪晚辈就是,晚辈愿意代她领过受罚。”

    姜童粗暴道:“谁稀罕要你顶罪,我夫妻二人就是要找她算账。你今日必须将她来历去向交代出来,否则我们便将太真山烧了。”

    范老道听到“夫妻二人”四字,犹如打了鸡血般,满脸放光,身躯挺直,声音嘹亮地附和老妻:“对,不交代便烧山!”

    众长老大怒,齐齐出声怒斥二人无礼。

    范岩见过多少世面,哪里怕他们,心想正好将在老妻这里受的气出在他们身上,于是呵呵冷笑,数落太真门规不严,师长无能,教徒无方,御下不力,难成气候,应闭门反思,革故鼎新,不要再坐井观天,管窥蠡测,否则迟早沦为修真界的笑柄。

    总之洋洋洒洒,滔滔不绝。

    众长老不甘示弱,想反击对方刚愎自用家破人亡之类的话,又怕引他暴怒发难,个个憋得面红耳赤,于是纷纷在秘音之域里再次请战。

    范岩见他们克制忍让,便愈发狂放,冷嘲热讽什么“纸糊菩萨风吹便破”,“会叫的狗爱打群架”之类。

    旭含山眼见师门因自己受辱,本就心底难过,见范岩这般作态,愈发愧疚,便站前一步:

    “范真君,范夫人,当日陶姑娘之所以冲犯,也是逼不得已。其实,她下山前,虽未说自己去向,但曾就两位最关心之事,说过一些话……”

    说到此处,他话头一顿,姜童心急,抢问:“她说什么了?”

    玄青子目光闪动,暗暗点头。

    这一路过来,再加旁观许久,其实他有一些极为大胆的猜测,苦于未得证实,徒弟这番欲言又止,姜童这般急切,对他的想法都是极有力的支撑。

    徒弟似乎知道他心思一般,卖起了关子:“陶姑娘交代,若是两位前辈好言相询,便可将她的话如实相告,若存心刁难,就不用说。”

    范岩二人登时一滞,他们二人的表现,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是“好言相询”的了。

    姜童呆怔片刻,掉头便朝丈夫发起了火:“找人便找人,你说那么多屁话做什么,你立刻向人道歉。”

    范岩老脸涨得通红,方才骂得有多痛快,现在便有多尴尬,不得不胡乱冲众长老与玄青团团抱拳潦草一揖。

    姜童嫌他道歉得不够真诚,好一顿责怪,两人唱双簧似的又一顿交锋。

    对此夫妻二人的前倨后恭,众长老俱都面无表情,不做反应,秘音之域内却吵翻了天,纷纷讨论起这对夫妻非要找陶姑娘的目的来。

    有一个也不同其他人商量,径直将旭含山拉进来问他:

    “师侄,那陶姑娘说了什么?”

    旭含山却是一言不发,径直退出了秘音之域,那长老固执地将他再拉进来,旭含山再退,长老诶了一声,气个不了,连声说“反了反了”,再拉,这下旭含山倒是不退了,却也不说话。

    玄青子打圆场:“师兄,他现在要应付范岩,你就莫要怪他了。”

    那长老恼道:“那陶姑娘是会什么夺魂摄魄的本事么,他如此相护,自己不敢问,师门长辈也不能提的。”

    玄青子还是护着自己徒弟:“十来岁小姑娘哪……”

    这几个字刚一出口,便觉不妥,但收回和改口都来不及,只好不着痕迹地接下去说:“会夺魂摄魄,师兄说笑了……”

    一面说一面状若无意瞥徒弟一眼,却见他神色似乎并无波动,只是皱眉看着正在扯皮的夫妻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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