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学生的事比海鱼预料中简单,由于伤势较轻,加之双方都有过错,双方家长很快便达成协议解决了。

    海鱼也松了口气,哪知就在以为一切恢复平静的第二天傍晚,正在守晚自习的她又接到派出所电话,叶迟在那头貌似很紧急地要她过去一趟,说还有点事需要让她知晓。

    她心里有些疑惑,猜测着会不会是他搞什么鬼,但心里到底放心不下,于是发了一沓试卷给学生做着,出学校打车去了派出所。

    夜有些凉,风从车窗口扑进来,吹得她有些晕晕的,不过几分钟时间,车子突然停下,司机回过头来望了望她,又朝车窗外指了指。

    她疑惑地看一眼窗外,借着路灯不甚明亮的光线,见墙根处有一个人,面朝她的方向。

    她犹豫了下,还是付了钱,紧了紧上衣下车来,回身关车门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你来了!”

    声音像是感冒了,沙哑,低沉,还带着略重的鼻音,却难掩一丝惊喜。

    她没说话,身子微倾向前,看着面前的人,不能不觉得有些意外,他竟然坐在地上。

    路灯离得远,她只看到他大概的轮廓,带着阴影,看不清表情。

    “有什么事?你说。”她微微别开头,不再看他。

    他没抬头,盯着地面,似是很不屑地说:“还不是你学生的事。”

    她扫了一眼,认出他穿的是便服,心里多了一丝防备。

    “不是都说私了了,还有什么事。”

    “了是了,但还有些事需要让你知道,你的学生虽然还未成年,但还是会有相关记录,我怕会影响到他以后……”

    他的头又低了一低,从海鱼的角度看过去,几乎和地面叠到了一起。

    “这不应该,法律对未成年人是有特别保护的,即使是犯罪,相关记录都应该封存,何况他的情况并不严重。”海鱼直直地望着他,理直气壮的说。

    “别这么激动啊,苏老师。”他突然抬起头来,昏暗的灯光下,离得近了,也看得见他带着笑,却只是让她有阴冷的感觉。

    她不由得又往后退了一步。

    “不错,理论上是这样,但事实上却有很多不确定的地方,再严密的工作事务,也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现在信息流通又这么便捷,任何人都不敢保证他这一记录不被人知晓,这个我相信苏老师你也能想到。”

    “那你的意思是……”她蹙了蹙眉,手心凉起来。

    他站起来,走近了一步,海鱼隐隐闻到了一丝酒味

    “如果这个学生对你而言很重要,那么我可以帮帮他。”

    其实后半句话也可以理解为,我可以帮帮你。

    “每个学生对我而言都一样重要,但我不想欠你人情。”

    她不想跟他绕弯子,很直接地表明态度。

    “你欠我什么?我又不是帮你。”他冷笑一声,站起来,转过身去背对着她,面着墙壁。

    “其实我也可以撒手不管,各人有各人的命,他自己种下的果自己承担,也没什么不可以。”海鱼放眼望向不远处,浴华一中影影绰绰的夜貌。

    “但你不会袖手旁观的,不是吗?”

    他慢慢转身过来,对着她,依旧带着笑。

    “那你说,要怎么样?”

    “其实我也没法,爱莫能助。”他突然变了个腔调,朝她面露难色地摊摊手。

    “那多谢告知。”

    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绕圈子,虽然心里愤愤的,但她也很清醒,知道和这个人,还是不要有牵扯最好,何不简单收场,各走各的。

    “鱼儿!”

    毫无征兆地,他突然追了上来,一把将她抱住,猝不及防之下,她惊愕地缩着身子站住,好半天都没有说句话。

    因着直灌进鼻腔浓烈的酒味,因着身上那一围陌生的力量,因着那一声久违的“鱼儿”。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刚刚高考完的一帮人凑一起帮他过生日,在场的人都倒上了酒,唯独他一个人端着杯碧螺春,最后在大伙的讥诮下硬着头皮喝了一杯。

    以前的他,极少喝酒。

    这一秒,他离她好近,真正的近在咫尺,一阵温热的男性特有的气息混合着酒精味道冲击着她的嗅觉。

    她不由得心里动了动,慌乱地想要推开。

    可她更害怕的,是那些自以为早化成了灰的前尘往事。

    此时的她,脸上只是微微漾着波纹,脑海中却早已翻滚过千层巨浪。

    “鱼儿,回来,回来好不好?”他紧紧地拥着她,几分钟前还倨傲到目中无人,此时却像个孩子一般,低着头渴求着,“我还是那个我,没变,五年了,一直都没变……”

    她像是只受惊的鹿,只知道捂着脸,缩着身子,久久地说不出话。

    “你走了之后,我慢慢懂了,是我不好,把你捆得太紧,让你痛了,累了,可你知道吗?我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害怕,我太爱你,太害怕失去你,你身边有那么多优秀的男孩子,我怕哪一天你突然就不喜欢我了,你有一点点动静都会让我寝食难安。”

    “……”

    “鱼儿,你能想象那种感受吗?你的世界里有很多人,没有了我,你还有他们,你还是你,而我的世界里却只有你,没有了你,我的世界只剩下一潭死水,我的一颗心只剩一个冷飕飕的深不见底的洞,这几年,就是这样,看见了吗?这里,什么都没有了,心在跳着,却没有了生命。”

    叶迟转到她面前,强自拉起她的一只手,放在他的左胸上。

    那手,除了滚烫,还有颤抖。

    陌生的衣服,陌生的触感,熟悉而又陌生的故人,她一时间不知怎样招架。

    索性心一横,咬牙狠狠地一用力,挣脱了回来。

    他惊愕地看着她,半晌,身子突然无力地蹲了下去,抱头哽咽。

    旁边座椅上一件外套被他抄起,狠狠地扔在一旁的水泥地上,皱巴巴地,像病枯的树皮一般难看。

    他一向爱洁如命,此刻,他心里得有多绝望。

    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画面,眼睛胀胀地难受,双手不停揉绞着,力道一偏,碰到了左手腕上一只翠玉镯子,冰凉冰凉地痛。

    镯子离开原来的那一寸肌肤,白皙,滑腻,却隐隐见一道虚虚淡淡的疤痕。

    她仰头看着头顶昏灰的夜色,眼神空茫:“你的鱼儿,早就死了,几年前就被你生生闷死了。”

    低下头,望着那道镌刻在细腻肌肤纹理里的疤痕,即使光线再暗,也能一眼看出它所在的位置,或许它早已不止是长在手上,更是长进了心里,结成了一个难看的疖子。

    隔着一片朦朦胧胧的湿意,那道疤痕像极了一条时空隧道,拉长再拉长,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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