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35年,暮春,大风。
江南林府。
“忆儿,入夜后,鸿川先生就来接你进京,好好活着,等着兄姐。” 林夫人眼含泪水,悉心嘱咐。
林家五姑娘林忆,年仅十岁。
她双唇微颤,啜泣,“母亲,为什么兄嫂和姐姐都一一离去,现在忆儿也要离开?”
“忆儿,你还小,很多事说不清楚,待长大后,遇到哥哥姐姐了,他们会告诉你的。”林夫人端和美丽,用坚定的眼神鼓励着小女儿。
转头看向夫君,深情款款,“母亲有幸,遇上你父亲这个痴人,知足了。”
林道义,是江南这一片营建匠人,精通屋舍园林营造,首屈一指,好多富户高价请都请不到。
他抚上夫人的手,“此生有你,是我之幸。忆儿,记住你娘的话,好好活着。”
林夫人擦了一把眼角泪花,“今日之后,你便是江南的孤女。五年后,哥哥姐姐会慢慢前往京城,若你们能团聚最好,若是不能,便各自安好。”
林忆分外不解,这些时日,府里放了好些人,只问,“母亲,忆儿十岁了,懂事了,您告诉我,怎么了?”
或许现在的林忆无力改变,但以后一定可以。
林道义拿过一个小包袱,上前给林忆系在身上,“这些细软你拿着。”
他眼神凝重,对女儿说道,“除了名字,关于林家的一切,都不能带走,日后你只是杭州城双木巷的孤女。”
看着幺女,眼里浮现出些许欣慰,又道,“好孩子,你虽然家里最小的,但在营建机关一事上,天赋卓绝,日后一定会过上好日子。待你出息了,再去寻找哥哥姐姐,不可胡思乱想。”
听到这话,林忆止不住地流泪,呜咽着,“父亲,父亲。”
这时,后院翻墙进来了一个老者,一身黑袍子,眼睛明亮有神,见着林夫人便行了一个礼,“见过主子。”
侧身打量了一下林忆的穿着,“主子,还得给小主子换一身朴素衣裳,最好是深色的,好赶路。”
林夫人赶紧吩咐下去,扶起老者道,“鸿川,以后没有小主子,只有一个林丫头。”
“主子,不如将林家就地解散,蛰伏几年。”鸿川道。
“怀璧其罪,舍下一副身家,才能保得孩子们一线生机。”林道义缓缓道。
“是我连累夫君了。”林夫人和夫君双目对视,相拥一起。
“你我夫妻一体,孩子们好就好。”
外面风越来越大,伴随着风声,远远传来了一个凶悍有力的声音,
“林先生,不知考虑的如何了?!”
鸿川身形一闪,立刻往后屋赶去。
一行带刀的黑衣人,带着冷峻和残酷冲到厅前,林家最后的仆人们吓得直往后躲。
林道义直直看着对方,“你们到底是谁的人?”
“林先生,不该问的不要问,我家主上惜才,定会礼遇您和夫人。”
领头人看了林夫人一眼,眼睛里有些不干净,面露狞笑,“夫人如此貌美,得有个靠山才能护得住呀。”
林道义把夫人护在身后,瞟了一下黑衣人刀柄,
“这位壮汉,你也来几次了,刀柄上的花纹出自皇家,若是我跟着你走了,敢问,林某吃的是哪位贵人的饭?”
领头人眼里精光一闪,心里暗骂,到底是大匠,还真是见多识广,皇室花纹都认得。
主上的意思是只要林道义,来了几趟了,今日便是最后一趟。
不走,押回去!!
外面开始闪电,风越来越大,院子里的树枝吹断了。
屋里的气压越发沉重。
领头人走上前,眯起一双凌厉的眼睛,轻蔑地盯着林道义,
“林先生,果是好匠人,眼力毒辣,不过,有些东西不该你认得。”
唰--地抽出刀,林夫人血溅当场。
干脆、利落、毫无征兆。
林家仅剩的仆人见夫人突然死去,操起手里能拿的东西往黑衣人扑去。
他们不过是平头百姓家的仆从,能拿的只能是花瓶,板凳,棍棒之类的东西,很快便被黑衣人全部斩杀。
不过一刻钟,林家上下被屠杀干净,只剩下林道义。
他跪坐在地上,抱着夫人,怜惜地看着爱人。
领头人低头靠近林道义,幽幽地来了一句,“林先生,你已经没有林家了,跟我走,可以活命!”
林道义抬头看向他,满脸泪水纵横,眼下一个狠厉,直接从对方腰间拔出一把匕首。
毫不犹豫地往自己心口扎去,顷刻间就死在了黑衣人面前。
林道义是大匠,眼疾手快,黑衣人无从反应。
厅里顿时乱作一团。
而这一幕幕,被一个少女尽收眼底,她正躲在花厅外水榭底下,微微颤抖着。
一旁的老者紧紧捂着她的嘴,她只能无声地泪流满面,眼睁睁看着父母和林家覆灭。
这宅院建得极其巧妙,林道义的一生技艺,就在这大火里哔哔啵啵了一晚上。
伴随着这春末的风,烧了个精光。
**
“不要!”林忆从梦中惊醒。
那份刻骨的痛就算过去了十年,依然历历在目。
此刻的她,全身酸软,喉咙里像是被卡了尖刺,又疼又干,一身冷汗将她泡透。
屋外人听到动静连忙进来,看着林忆满头大汗,赶紧倒了一杯水。
“少主,可是又做噩梦了?”
西雨,林忆的贴身侍从,一直照顾她的衣食,无不尽心。
她累极了,脑子里一直在回忆着这个梦。
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时时刻刻支撑她活下去的执念。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起来走两步,缓一缓。
不想,刚刚落地,便瘫软了下去。
“少主,少主!”
西雨赶紧扶了一把,把人抱了起来,重新放在榻上,切了一下脉,“少主,您现在有点虚,心火旺,一会儿先擦洗一下,暂时不要深虑。”
转身出去吩咐人准备热水,然后从妆台一旁拿出个精致的盒子,坐回林忆跟前。
盒子打开,一束银针寒光熠熠。
轻轻捏出那根极细的,小心翼翼往林忆脑门上扎。
她倒是习惯了,仅仅是皱了一下眉,过了好一会西雨扎好了五根。
随着林忆晃动,细细长长的银针也一起晃动。
林忆轻声问,“西雨,我这毛病不能根治吗?”
“若要根治,需得放下执念。”西雨有些无奈。
这时,隔壁有人敲了一个墙体,传来回话,“西雨姑娘,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这边拉了一下床头的铃铛。
然后直接把全身瘫软的林忆剥了个干净,再裹上一层用药熏过的细麻,抱着就往浴桶去了。
折腾了大半夜,西雨累坏了。
林忆精神逐渐恢复,此刻已是面色红润,“去歇着吧,我好多了。”
西雨也确实累了,朝外面吩咐道,“小雅,照顾少主起居。”
她赶紧回屋休息,两个时辰她就可恢复如初。
一个伶俐的粉衣丫头进来行礼,给林忆换上一套深蓝曳地长袍,裙边袖口金线绣制几何图案,头上只簪了一些珍珠金饰,整个人看起来简单不失华贵。
十年前,被鸿川先生带到京城,她就入了天机阁。
这天机阁,表面上是一家当铺,奇玩珍宝无数。林忆出身工匠世家,眼力极好,工艺、原料、产地,甚至年份都能一眼看出。
而私底下,天机阁是专营买卖消息的江湖组织,培养了专门的影探和粉探。
林忆的到来,制定了新的规则,改良了探子们的贴身武器、工具,大大提高了探子们的生存几率,和获得情报的几率。
由于能力卓越,短短几年时间,她便被提拔为少阁主。
“少主。”来人是东风,天机阁内院大管家。
林忆正在书房绘制一个袖箭图样,她想给那些不会武功的粉红探子打造一个小兵器。
“何事?”
“工部侍郎谢大人家的二公子求见。”
蹊跷,官宦公子求见一个当铺二管事的。
“什么来头?”
“近半个月以来,谢公子来过我们当铺几次了,对我们的前厅院子很感兴趣,说是想要请教一下修院子的匠人”东风回道。
林忆是江南人,喜欢小桥流水移步异景。
只是京都天冷干燥,只在前厅待客花园堪堪做了奇石古木,种植了一些应季的细小花草。
风起时,飘摇轻动,虽然不如水景,倒是别有趣味。
现下正是生机勃勃的时候。
东风领着林忆沿着游廊往前厅的院子走去,这天机阁的前庭后院,经林忆之手里改造过好几次。
每个院子都由游廊连接,建的几乎一模一样,若是有外人入侵,可以混淆方向,且屋檐设有银铃,还可迅速传递消息。
原本还想在转角处设置暗器,但由于没有合适的工匠一直未能实现。
那谢二公子就坐在那新建的自雨亭下,一边喝茶一边静听流水潺潺。
正是初春时节,万物复苏,微风暖阳下竟有些醉人。
“他自称工部侍郎的公子?”林忆打量了一下这人。
只见他一身墨白缎子,同色深浅丝线绣制了远山近水,日光下波光粼粼,想是掺了银线,倒是考究。
衣衫的放量却宽松很多,腰间束着银丝编织而成的腰带,精致而锐利。轻薄的宽袖下,隐隐透出绑缚护腕。
“这身打扮确实不像官宦公子,更像个年轻侠客。”东风道。
江南林府。
“忆儿,入夜后,鸿川先生就来接你进京,好好活着,等着兄姐。” 林夫人眼含泪水,悉心嘱咐。
林家五姑娘林忆,年仅十岁。
她双唇微颤,啜泣,“母亲,为什么兄嫂和姐姐都一一离去,现在忆儿也要离开?”
“忆儿,你还小,很多事说不清楚,待长大后,遇到哥哥姐姐了,他们会告诉你的。”林夫人端和美丽,用坚定的眼神鼓励着小女儿。
转头看向夫君,深情款款,“母亲有幸,遇上你父亲这个痴人,知足了。”
林道义,是江南这一片营建匠人,精通屋舍园林营造,首屈一指,好多富户高价请都请不到。
他抚上夫人的手,“此生有你,是我之幸。忆儿,记住你娘的话,好好活着。”
林夫人擦了一把眼角泪花,“今日之后,你便是江南的孤女。五年后,哥哥姐姐会慢慢前往京城,若你们能团聚最好,若是不能,便各自安好。”
林忆分外不解,这些时日,府里放了好些人,只问,“母亲,忆儿十岁了,懂事了,您告诉我,怎么了?”
或许现在的林忆无力改变,但以后一定可以。
林道义拿过一个小包袱,上前给林忆系在身上,“这些细软你拿着。”
他眼神凝重,对女儿说道,“除了名字,关于林家的一切,都不能带走,日后你只是杭州城双木巷的孤女。”
看着幺女,眼里浮现出些许欣慰,又道,“好孩子,你虽然家里最小的,但在营建机关一事上,天赋卓绝,日后一定会过上好日子。待你出息了,再去寻找哥哥姐姐,不可胡思乱想。”
听到这话,林忆止不住地流泪,呜咽着,“父亲,父亲。”
这时,后院翻墙进来了一个老者,一身黑袍子,眼睛明亮有神,见着林夫人便行了一个礼,“见过主子。”
侧身打量了一下林忆的穿着,“主子,还得给小主子换一身朴素衣裳,最好是深色的,好赶路。”
林夫人赶紧吩咐下去,扶起老者道,“鸿川,以后没有小主子,只有一个林丫头。”
“主子,不如将林家就地解散,蛰伏几年。”鸿川道。
“怀璧其罪,舍下一副身家,才能保得孩子们一线生机。”林道义缓缓道。
“是我连累夫君了。”林夫人和夫君双目对视,相拥一起。
“你我夫妻一体,孩子们好就好。”
外面风越来越大,伴随着风声,远远传来了一个凶悍有力的声音,
“林先生,不知考虑的如何了?!”
鸿川身形一闪,立刻往后屋赶去。
一行带刀的黑衣人,带着冷峻和残酷冲到厅前,林家最后的仆人们吓得直往后躲。
林道义直直看着对方,“你们到底是谁的人?”
“林先生,不该问的不要问,我家主上惜才,定会礼遇您和夫人。”
领头人看了林夫人一眼,眼睛里有些不干净,面露狞笑,“夫人如此貌美,得有个靠山才能护得住呀。”
林道义把夫人护在身后,瞟了一下黑衣人刀柄,
“这位壮汉,你也来几次了,刀柄上的花纹出自皇家,若是我跟着你走了,敢问,林某吃的是哪位贵人的饭?”
领头人眼里精光一闪,心里暗骂,到底是大匠,还真是见多识广,皇室花纹都认得。
主上的意思是只要林道义,来了几趟了,今日便是最后一趟。
不走,押回去!!
外面开始闪电,风越来越大,院子里的树枝吹断了。
屋里的气压越发沉重。
领头人走上前,眯起一双凌厉的眼睛,轻蔑地盯着林道义,
“林先生,果是好匠人,眼力毒辣,不过,有些东西不该你认得。”
唰--地抽出刀,林夫人血溅当场。
干脆、利落、毫无征兆。
林家仅剩的仆人见夫人突然死去,操起手里能拿的东西往黑衣人扑去。
他们不过是平头百姓家的仆从,能拿的只能是花瓶,板凳,棍棒之类的东西,很快便被黑衣人全部斩杀。
不过一刻钟,林家上下被屠杀干净,只剩下林道义。
他跪坐在地上,抱着夫人,怜惜地看着爱人。
领头人低头靠近林道义,幽幽地来了一句,“林先生,你已经没有林家了,跟我走,可以活命!”
林道义抬头看向他,满脸泪水纵横,眼下一个狠厉,直接从对方腰间拔出一把匕首。
毫不犹豫地往自己心口扎去,顷刻间就死在了黑衣人面前。
林道义是大匠,眼疾手快,黑衣人无从反应。
厅里顿时乱作一团。
而这一幕幕,被一个少女尽收眼底,她正躲在花厅外水榭底下,微微颤抖着。
一旁的老者紧紧捂着她的嘴,她只能无声地泪流满面,眼睁睁看着父母和林家覆灭。
这宅院建得极其巧妙,林道义的一生技艺,就在这大火里哔哔啵啵了一晚上。
伴随着这春末的风,烧了个精光。
**
“不要!”林忆从梦中惊醒。
那份刻骨的痛就算过去了十年,依然历历在目。
此刻的她,全身酸软,喉咙里像是被卡了尖刺,又疼又干,一身冷汗将她泡透。
屋外人听到动静连忙进来,看着林忆满头大汗,赶紧倒了一杯水。
“少主,可是又做噩梦了?”
西雨,林忆的贴身侍从,一直照顾她的衣食,无不尽心。
她累极了,脑子里一直在回忆着这个梦。
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时时刻刻支撑她活下去的执念。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起来走两步,缓一缓。
不想,刚刚落地,便瘫软了下去。
“少主,少主!”
西雨赶紧扶了一把,把人抱了起来,重新放在榻上,切了一下脉,“少主,您现在有点虚,心火旺,一会儿先擦洗一下,暂时不要深虑。”
转身出去吩咐人准备热水,然后从妆台一旁拿出个精致的盒子,坐回林忆跟前。
盒子打开,一束银针寒光熠熠。
轻轻捏出那根极细的,小心翼翼往林忆脑门上扎。
她倒是习惯了,仅仅是皱了一下眉,过了好一会西雨扎好了五根。
随着林忆晃动,细细长长的银针也一起晃动。
林忆轻声问,“西雨,我这毛病不能根治吗?”
“若要根治,需得放下执念。”西雨有些无奈。
这时,隔壁有人敲了一个墙体,传来回话,“西雨姑娘,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这边拉了一下床头的铃铛。
然后直接把全身瘫软的林忆剥了个干净,再裹上一层用药熏过的细麻,抱着就往浴桶去了。
折腾了大半夜,西雨累坏了。
林忆精神逐渐恢复,此刻已是面色红润,“去歇着吧,我好多了。”
西雨也确实累了,朝外面吩咐道,“小雅,照顾少主起居。”
她赶紧回屋休息,两个时辰她就可恢复如初。
一个伶俐的粉衣丫头进来行礼,给林忆换上一套深蓝曳地长袍,裙边袖口金线绣制几何图案,头上只簪了一些珍珠金饰,整个人看起来简单不失华贵。
十年前,被鸿川先生带到京城,她就入了天机阁。
这天机阁,表面上是一家当铺,奇玩珍宝无数。林忆出身工匠世家,眼力极好,工艺、原料、产地,甚至年份都能一眼看出。
而私底下,天机阁是专营买卖消息的江湖组织,培养了专门的影探和粉探。
林忆的到来,制定了新的规则,改良了探子们的贴身武器、工具,大大提高了探子们的生存几率,和获得情报的几率。
由于能力卓越,短短几年时间,她便被提拔为少阁主。
“少主。”来人是东风,天机阁内院大管家。
林忆正在书房绘制一个袖箭图样,她想给那些不会武功的粉红探子打造一个小兵器。
“何事?”
“工部侍郎谢大人家的二公子求见。”
蹊跷,官宦公子求见一个当铺二管事的。
“什么来头?”
“近半个月以来,谢公子来过我们当铺几次了,对我们的前厅院子很感兴趣,说是想要请教一下修院子的匠人”东风回道。
林忆是江南人,喜欢小桥流水移步异景。
只是京都天冷干燥,只在前厅待客花园堪堪做了奇石古木,种植了一些应季的细小花草。
风起时,飘摇轻动,虽然不如水景,倒是别有趣味。
现下正是生机勃勃的时候。
东风领着林忆沿着游廊往前厅的院子走去,这天机阁的前庭后院,经林忆之手里改造过好几次。
每个院子都由游廊连接,建的几乎一模一样,若是有外人入侵,可以混淆方向,且屋檐设有银铃,还可迅速传递消息。
原本还想在转角处设置暗器,但由于没有合适的工匠一直未能实现。
那谢二公子就坐在那新建的自雨亭下,一边喝茶一边静听流水潺潺。
正是初春时节,万物复苏,微风暖阳下竟有些醉人。
“他自称工部侍郎的公子?”林忆打量了一下这人。
只见他一身墨白缎子,同色深浅丝线绣制了远山近水,日光下波光粼粼,想是掺了银线,倒是考究。
衣衫的放量却宽松很多,腰间束着银丝编织而成的腰带,精致而锐利。轻薄的宽袖下,隐隐透出绑缚护腕。
“这身打扮确实不像官宦公子,更像个年轻侠客。”东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