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热风,炽热如刀。

    氤氲的热浪拦截在道路上,路边树木的叶子都被炙烤得卷曲起来,沉闷得令人路过行人感觉到窒息。

    好在皇城外的树脚下,有一处茶寮,虽不凉快得到哪里去,胜在有口凉茶吃。

    这小小的茶寮一度热闹非常,小铺外间都挤满了人,摆得满满当当的桌椅都已坐满了人,不少人还站在茶寮的外间,只为一顶阳棚可以稍微隔档燥热。

    来往皆是客商,有从皇城里刚刚出来等人的,也有打远处来将要入城的。

    当然也有专门来此兜售消息的。

    因为进入皇城需要排队登记名录,就有那自称远处来的商贩,见这大排长龙的架式,不免觉得麻烦,也不知自己今天带来的小商品是否能符合城内贵人的需求。于是他们便向城里出来人打探消息。

    其中不乏各路探子混入其中,要打探的消息非同寻常,那么就不是一般的价格了。

    非比寻常的几个手势来回,一个果贩,一个客人敲定了价格,二人便远离人群,走到一旁的树荫底下。

    “这果子怎么卖光了?”

    问话的买家是一个身材略为臃肿的中年男人,他身着普通青色布衣,蹲在小贩面前的果筐旁挑挑拣拣。

    宋玉只看了一眼,心中暗自较量。

    自己现在也多穿了一件厚衣服,乔装成了一个略见肥胖且上了年纪的普通男子,脸上还贴了个大胡子。走路时慢吞吞,自觉扮得比他好太多了。他的脚上穿着草鞋似乎普通人装扮,可是他脚下生风太过灵敏,仔细看就知道这人违和。

    果贩子回答那人说:“就这些了,其他的可能长脚跑了。”

    青衣男子问:“想也知道,无非是因为‘长生果’跑了。可这样家里就没有果子了,过几天果王也走了,家里怎么办呢?”

    果贩子神秘一笑,看了看周围,“不是有果后吗?‘她’的实力非同凡响,太擅于隐藏了。”

    就在果贩子说话的时候,青衣男子也环顾周围。

    宋玉神态自若地坐在树荫下,扇子着芭蕉扇,与路人抱怨着天气太热之类的话。

    她心中暗想,他们指的‘果子’大抵是神兴宗的弟子吧。

    陶戈与夏莹婚事仓促,且在太上皇丧期,十分不合时宜。就在他们新婚的第二天,陶戈就接到调令离开皇城执行任务。走之前,他特意找到宋玉,希望她能在陶家多待一段时日,以防不测。

    想来,他去往的地方就是陵山。

    再等三日后,太上皇停灵期满,届时皇帝这个‘果王’会将携太上皇仙驾往陵山安置。神兴宗陆续派人,即是‘果子’先去陵山布控。

    父亲死了,宁安王若是不来祭奠,恐违孝道,失去人心。

    若来了,皇帝将会一网打尽。

    而他们所说的‘果后’应当就是皇后陈慕歌了吧。

    虽然只与陈慕歌会面过一次,宋玉心里有数,此人的确深不可测,只是向来行事低调而已。想来一些心怀不轨的人,是不容易‘偷家’的。

    所以住在陶家的这些时日,她天天乔装出来打探消息,防在局势不测之前将夏晶和夏莹带走。

    就在寻思之际,青衣男子走了过来,看了宋玉一眼,宋玉假装没看到他,自顾自地和旁边一纳凉的大爷在探讨天气过热的问题。

    青衣男子只是路过,虽然他乔装得很好,但是熟人能从其步伐语气中瞧出端倪。

    天色近晚,茶寮商客渐渐减少,又听了一天的小道消息,具无甚用。

    宋玉终于站起身来,慢悠悠往一侧小路行去。

    夕阳余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宋玉并没有因为见四下无人而退去笨重的装束,但她脚步依然轻盈。

    轻微的树叶沙沙声在此间不算异常,即使再热偶尔还是会有微风。

    可就算对方隐藏得再好,她也觉察得到,却也不慌。

    一个闪身隐到树后,便再无身影。

    风停。

    几息后,那人终是沉不住气,显了身形。

    寂静的山林,青衣男子知道自己被发现,也知道跟踪的可疑人员就藏在附近,但他竟然听不到那人一丝声息。

    “找我啊?”

    一道低沉的声音陡然在耳边响起,青衣男子心头猛地一跳,即刻旋身挥出长剑。

    剑光犀利,却只断了路边两棵树。

    人却是没有看到。

    不仅如此,他只觉腰间一轻,衣带松开,腹部的假膘便掉了出来。

    因为天气炎热,不过只着一件单衣而已,此时坦着胸口,他不顾得体,只小心防范那人。

    那人实在像个鬼魅,忽近忽远,不止捉不到,连身影都没有看到。

    一声低笑从他脑后传来,距离之近,他并不回身,早已蓄力,直接长剑后刺,便见数道剑影在他身后炸响。

    待回头一看,还是炸了一个空响。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他脸上的假皮被那人扯去。

    眼里闪过一抹雪青色,快手抓去,也是落得了个空。

    倒见那人没再藏头露尾,而是在离他半丈处现了身形。

    宋玉看了看手中这张假脸皮,做工精致,但还是嫌它几个细节稍显不足。

    两年没见,应寒的乔装工夫可一点也没有长进。随即将假皮子扔回给了他。

    被人从上到下揭了伪装,如此戏耍,应寒不仅不生气,还整理好着装,做足了礼束,对着宋玉拱了拱手。

    “敢问尊驾是?”

    应寒问着,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同样乔装的宋玉,脑袋里转了好几个圈,乔装改扮与他不相上下的人在江湖上可没有几个,且看她眼中玩味的笑意不参杂一丝敌意,他便有些交好之心。

    宋玉见他如此,想到两年前在牺霞岭上,他高声吸引周远琨去抓她,这个小仇算是得报。

    她亦揭开脸上的大胡子,和那一双夸张的假眉毛,立时一张俏脸得已见天日。

    “你,你……”应寒震惊地指着宋玉,简直像见鬼了一样。

    “你不是死了吗?”应寒自认为情报工作做得很好,两年前探到宋玉等人在姚家村生事,汪肆率领官府前往捉拿。结果,谁都出来了,唯独只有宋玉不见人影,还听说她摔下深谷推测必死无疑。

    宋玉无所谓笑道:“是啊!我死了,你现在看见的是我的鬼魂。找你索命来了。”说罢,她的笑容变得诡异起来。

    应寒当然不信这无稽之谈,只将她重新打量。想她刚才施展那身法,相信修为大有精进,必然已在他之上,他突然兴奋起来。

    “能否借一步说话。”

    鎏金小院。

    这个客栈还真是神奇,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如劈山会这样性质的江湖组织,都能有效地做好为各路客人保密的工作,想来幕后老板必不简单。

    宋玉第一次对这个客栈起来好奇之心。

    然而应寒没有为她解惑,他直接了当,希望她能加入劈山会,共谋大事。

    宋玉只点了点头,没有开口答应,只作很感兴趣的样子,寻思着说:“据我所知,劈山会是针对铲除万山而成立的组织,为拿万山贼首荻冲为目标。”

    “是的。”应寒尽力回应着宋玉的疑问。

    宋玉似想到什么问题,眉心蹙了蹙,“但怎么近年来,不见你们劈山会对万山有所行动,倒是钻营于朝中势利,特别是针对弛巍。”

    应寒神色一变,犀利的目光盯着她说:“你和弛巍是什么关系?”

    宋玉摇了摇头,“只是好奇。我看周远琨对付万山的心都比你们强烈。”

    这几天在茶寮听过许多繁琐小报中,确有关于周远琨自建了一支队伍,四处招人的消息。听说他几次强闯万山报仇,未果之余,还几次陷入险境死里逃生。即便是这样,他依然在重金召集死士,将要突袭万山。

    “你们的组织的目的,真就如你所说?”宋玉一脸的疑心不怕他打量,“你可不要诓我。”

    应寒想了想,说:“我们虽然不算相熟,但到底没有到交恶的地步,我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

    宋玉笑着点点头,“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应寒看着她略带神秘的微笑,想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因突然看不透眼前的人,虽然她好像很真诚,但总感觉哪里有些奇怪。

    “只要你一个承诺。”应寒说,“我会回禀总舵主的,他也很想认识你。”

    宋玉有些期待,“早闻你们幕后老板非寻常人物,能认识他也是我的荣幸。”

    应寒总是觉得她答应得太爽快,并无多少真心。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依然会在皇城脚下那间茶寮碰头,但是两人每次乔装的身份都略有不同。

    宋玉扮作樵夫,弄了一堆柴在路边售卖,生意做得娴熟,必不会让自己做亏本生意。

    应寒有样学样,扛了个草把,上面扎满了糖葫芦串。他并不在意亏损,只为有个由头能站在这里。

    就这样,两个小贩就地摆摊,平排而站。

    人来人往,见那探子出入,只消一人原地留守,互作掩饰。另一人假装去寻个方便,从而暗中探听。待回来时,双方分享消息。

    合作愉快时,本以为可以敞开心扉,然没想到,应寒只是小心翼翼试探她加入劈山会的真心。

    宋玉几次三番表示自己自愿且真诚要加入劈山会,可看应寒的表情犹豫。

    直到那天,皇帝亲自护送太上皇仙棺移驾陵山。

    皇城外必经之路虽然已经清场,有心之人却可轻易找到窥探之地。

    宋玉就从皇帝随驾的侍卫中,看到了音姗姗。

    两年前,身为皇宫侍卫长的音姗姗因印信失窃被下狱问责,应寒舍身相救,带着音姗姗远走高飞,还以为他们已经安定下来。

    此时,应寒亦看着音姗姗那英姿飒爽的背影,守在皇帝身边尽职尽责的样子,再找不到一丝从前的温柔。

    宋玉不必问,想来也会是这样的结果。

    音姗姗以及叶一、安二、汪肆等其余三人都是金皇后花了大力气,将他们从小培养起来,彻底灌输对盛徽宇忠心守卫的思想,即便是私情,也很难盖过死守君主的使命。

    若使命不达,或有私心,必会如安二身死一般下场。

    应寒决定一路暗中跟随,宋玉只打算在茶寮等消息,若有变故,能在第一时间回到陶家做好防范。

    在陶戈离家后,陶家从新婚的喜庆直降沉默冰点。

    夏莹日复一日地喝着药,比从前更努力地想活着。

    夏晶每天早上熬了药,看妹妹服下,一通繁琐家务下来时值午后,心中担忧宋玉情况,还得出趟门。去皇城脚下的茶寮溜一圈,装作买买东西,只要看到宋玉好端端地在那,也就放心了。

    忧心的时日特别难熬,等待的时刻到来时,就更加焦虑。

    那天,茶寮里坐到晌午,一骑信官快马匆匆入城,揪紧了众路探子们的心。他们蜂拥围拢到城门守卫处,纷纷给士兵递上钱财,只为得到第一手消息。

    士兵们也不想将雪花似的白银拒之门外,可是上头有令,谁要透露城中消息,必入死牢。

    可还是有各别勇者,富贵险中求,偷偷拿了银子。

    不过一会儿,消息便在茶寮里传开。

    陵山这个皇城附近的皇家园林,现在已经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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