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人行（六）
章十五 丽人行（六）
1
间不容发的一瞬，一个个光球暴涨，将周围还未反应过来的人群吞吃入腹。一声巨响，流星在草坪上砸出一个冒着黑烟的大坑，周边的游乐设施都被荡平，满地七零八落。接着，沐浴火焰的铠甲巨人从洞中一跃而出，其同时也是一名矫健、英俊的青年战士，身穿笔挺的红色军礼服——二者以二重身的形态复合存在。
祂迈着轻捷的步伐，神采飞扬地走向大宅。门先生站在凸出的露台上，刚才，祂信手张开护盾，让祂华丽的府邸完好无损。
光球陆续吐出被其保护的人们，惊魂甫定、面面相觑，还未搞清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看到火焰的巨人，却都异口同声地欢呼起来：
“是祂！战争天使！梅迪奇！梅迪奇！……”
来者没有搭理他们，没有展示任何“亲民”的姿态。但这不妨碍崇拜祂的年轻人聚集起来、狂热地齐声高喊：
“乌拉！乌拉！乌拉！……”
双胞胎从树丛后跳出来。维卡发现趴在地上的萨穆埃尔，赶紧帮忙搀扶，拉达则蹦蹦跳跳地想瞧一眼“先祖大人”——火焰巨人的形态相对虚浮，明暗闪烁，而英俊、矫健的青年战士无疑是扎实的肉身。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露出困惑的神情……
“……啊，不是祂呢，”书拉密自言自语。
但她马上笑逐颜开，向巨人使劲挥手。
来人面前升起一座火焰的阶梯。他步步上前，直到一个略低于露台的位置，行礼如仪：
“在下朱利亚诺·梅迪奇，谨代表我主、无限荣光的战争之王，向您，最尊贵、美丽的书拉密夫人，献上崇高的敬意！”
一班戏法大师好像活了过来，乱七八糟地开始鸣放礼炮和烟花。书拉密喜形于色，一旁的门先生身板挺直、姿态庄严：
“朱利亚诺阁下，值此吉日芳辰，您携令尊的御影光临敝舍，实令蓬荜生辉，敝人不胜欣喜之至。”
火焰巨人的身形抖了一下，骤然凝实。
“哈哈，伯特利！你我之间客气啥呢？为着你的面子，为着我们小妹儿的面子，我哪有不来的道理？就算迟了一步，也是一大惊喜吧？……”
祂稍稍欠身、细细打量书拉密夫人，忽然大笑，宅邸的每扇玻璃都在祂的笑声中颤抖：
“阿彼霞！伯特利可把你埋进宝石堆啦！……可惜，这些闪瞎眼的珠宝，还不及你的明眸出色！”
祂伸出巨掌，不由分说地将书拉密从门先生的身边攫起，放在宽大的肩上。书拉密轻叫一声——倚着巨人的头、抓牢祂的头盔，刚好，朱利亚诺也在抬头看她；他，或者说祂——欣然一笑，抛出一个飞吻。
“最可敬的主人，容我取走这位女士，一小会儿，让她涨涨见识……”红天使相当潇洒（而敷衍）地行个抬手的礼，扛着书拉密，转身而去。
查拉图和索罗亚斯德走上露台，围着门先生、商量什么严肃的事情，同时，越来越多的客人，悄悄溜出了大厅……他们奔出大宅，急匆匆地追着梅迪奇去了。
眨眼，大厅空了一半。
许多女士，虽然没走，却魂不守舍的、心都飞了出去。芮夫人环视一周，笑吟吟地摇着扇子：
“晚风吹得有点凉……不是吗？”
2
当你产生危险的预知，就像在荒郊野外，突然感到头皮发麻、毛发一根根揭竿而起，哪怕你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场雷暴），本能依然告诉你，啥都别想，拔脚就跑……
这就是萨穆埃尔现在的感受。
他能感到秩序之网的波动，从上到下，四面八方……不规则而越发繁密的脉冲频率。“秩序之手”真的很不高兴。
也不是不能理解。
梅迪奇永远是“例外”。祂要以最拉风的方式登场，行吧，哪怕这登场就像直接朝王城区栽火焰枪；祂这样“不拘小节”，很多人都抱怨，跟红天使并肩作战，你得匀出很多心思来应付“友军杀伤”，才行……
所以，当人们喊着“乌拉”奔向祂的时候，萨穆埃尔选择谨慎地远离。但他又回头望了一眼，高大的火焰巨人，坐在巨人肩头、亮晶晶的书拉密夫人，以及，红云中哭泣的巨人，巨人怀中沉睡的少女……
——不，不能再想了。
举手揉捏抽痛的眉心，设法抛开所有乱糟糟的念头；猛然，那熟悉而不妙的预感又冒了上来……一道白色的袅娜身形……不，是一具僵硬的白色奶油人偶。
茉格蕊。
她失魂落魄地来了。
萨穆埃尔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着。他不想引起这些奇怪机关的注意，她们身上带着他虽不理解、但完全可以感知到的“邪性”，而她神游的模样，活脱脱就是几天前所见的书拉密夫人……就此形象的容器而言，茉格蕊比蕾尔更契合，蕾尔无法诱惑他，听一枚“大型甜点”传授“爱的秘密”，简直荒诞得可怕，但……茉格蕊看起来几乎就是神志恍惚地走向他的书拉密夫人。萨穆埃尔不得不动用全部的精神抗性，尽量抵御那个形象——并极力想着奶油像踩着踏板滑动的样子。
茉格蕊从他身边飘了过去。他稍稍松了口气，又想从兜里摸出一根烟。
然而，他僵住了。
细碎的，滚轮碾过地砖的声音，辘辘地倒了回来。
他听见远处的欢呼，奏乐，礼炮的轰响，他感到游丝般的气息吹在耳后，鸡皮疙瘩爬满全身。
“请……带我回家……”
刹那间，许多画面在眼前掠过。幽绿的水泽，苦涩的泪水，坠落和清醒的窒息，无形无迹而无穷无尽的悲伤。他在这悲伤中挣扎没顶，只有头顶的一缕微光，摇曳着熄灭……
——我，我找不到家了……
——我的家呢，我是不是没有家了……
——请，请带我回家……
他感到一股倏然的泪意，深沉而酸楚，而他不得不拼命抵抗这种感觉。手在兜里握成拳头，紧紧攥着，直到，那悲伤、遗憾、惆怅的潮水，席卷全身又逐渐消散。
“……别往人多的地方去了，茉格蕊。那里可能有危险。”
出乎意料，茉格蕊“嗯”了一声，辘辘地滑了出来。
她滑到萨穆埃尔前面、五六步的地方，转过来，很疑惑。萨穆埃尔掏出烟、没有点着，平静地看着她：
“别担心，我跟你一起走。”
她点点头。
3
一把火在巨人身后腾起，迅速扩展成一个巨大的火环，将尾随的众人隔在圈外。
巨人继续前行，直到火环的中心。祂单膝跪地，将书拉密小心地捧到地上。然后，祂消失了，只有梅迪奇站在魔女面前，托起她的小手，轻轻一吻。
书拉密定定地凝视着他。不同于他很了解的、种种惊叹和爱慕的神色，书拉密看人的方式很特别：像个孩子，在观察感兴趣的一件事物，看得心无旁骛、聚精会神……相近序列之间是存在吸引力的。所以……
“你想到什么了？”他含笑道。
书拉密愣住了。
那是一系列纷繁复杂的情绪：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跟梅迪奇认识了那么久，但似乎直到最近才成了熟人，她还想到，朱利亚诺和梅迪奇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现在他看上去才叫神完气足，活脱脱就是他的父亲……然而，恰恰是这份“相像”，才分明勾勒出二者的根本不同，谁也不会混淆他们，梅迪奇是独一无二的……是啊，绝对不会有人与他“相像”了。
而她难以用言语表达这种感受。所以，她沉默片刻，缓缓说道：
“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这显然不是他熟悉的、更富于心机和风情的答案。梅迪奇垂着头，更加认真地审视她的面孔，他的头发——几绺鲜红的碎发洒下来，蹭着她的脸颊，凉凉的，痒痒的。书拉密忍不住、想帮他捋回去，梅迪奇高深莫测地笑着，后退一步：
“记住你现在的话。”
他摊开右掌，一盏提灯凭空出现。它在闪光——不规则的幽蓝的光——同时播放一段荒腔走板的旋律……
“天啊……”女孩惊得捂住了嘴。他洋洋自得。
“是的，我们在废墟上找回了它，修修还能用……啊，要我说，比以前还好用呢，起码，它再也不废话了。”
梅迪奇把灯放在女伴手里。下一秒，他俩都陷入浓墨的黑暗。
惊呼声响成一片。
漆黑的巨柱在火圈中拔地而起，红天使和书拉密夫人都隐没其中。它黑如无星无月的夜，波动着，散发潮湿和咸腥，很快，它又变亮、变得透明，这里那里游动着团团微光。有人大胆地伸手去摸，发现……
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幻象？
接着，人们听到隆隆的低响，好像踩着一匹怪兽的巢穴，而它正不耐烦地跺脚、喘着炽热的鼻息。猛然，黑幕整个变亮，呈现在眼前的是热腾腾的海床，满地滚着黑色的浊流，喷涌着泥沙和泡沫——也许，这是一片活跃的海底火山……
海床剧烈地摇撼起来。
泥沙翻滚，从中抬起一个——天啊，庞大无比的贝壳，仅仅一角，就像一艘破毁的沉船；整体呈锈红色，表面沟壑崎岖、蛀满螺钉，微启的深缝间探出数条粗大的肉须，还不停吐着滚烫的水泡……
“……这是‘灼热之母’，或者说，‘灼热之老祖母’，因为她是所有‘灼热之母’的祖宗。最近，它们举族向列奥德罗臣服，想再次摧毁我的小岛。呵呵，我怎能让他如愿？”
两人站在颤动的狭缝旁。梅迪奇一手揽着书拉密，一手指向上方：
“看。”
数十名士兵，每一个都罩着半透明的硬质气泡，在深海中缓缓沉降。有些是红发，穿着战争之红的轻质皮甲，还有些是蓝发，则近乎裸体、属于刚收编的精灵反抗军，以及……
无限荣光的首领，身着漆黑溅血的盔甲。
在海中潜游的梅迪奇，依然揽着书拉密的梅迪奇，两人的视线隔空相遇。一模一样的面孔，露出一模一样的张狂笑容，右手同时高高举起，火焰的长枪逐渐成型。
于此同时，提灯开始疯狂地闪烁。它在传递一个经过编码的信息，这信息只有一个字：
——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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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不容发的一瞬，一个个光球暴涨，将周围还未反应过来的人群吞吃入腹。一声巨响，流星在草坪上砸出一个冒着黑烟的大坑，周边的游乐设施都被荡平，满地七零八落。接着，沐浴火焰的铠甲巨人从洞中一跃而出，其同时也是一名矫健、英俊的青年战士，身穿笔挺的红色军礼服——二者以二重身的形态复合存在。
祂迈着轻捷的步伐，神采飞扬地走向大宅。门先生站在凸出的露台上，刚才，祂信手张开护盾，让祂华丽的府邸完好无损。
光球陆续吐出被其保护的人们，惊魂甫定、面面相觑，还未搞清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看到火焰的巨人，却都异口同声地欢呼起来：
“是祂！战争天使！梅迪奇！梅迪奇！……”
来者没有搭理他们，没有展示任何“亲民”的姿态。但这不妨碍崇拜祂的年轻人聚集起来、狂热地齐声高喊：
“乌拉！乌拉！乌拉！……”
双胞胎从树丛后跳出来。维卡发现趴在地上的萨穆埃尔，赶紧帮忙搀扶，拉达则蹦蹦跳跳地想瞧一眼“先祖大人”——火焰巨人的形态相对虚浮，明暗闪烁，而英俊、矫健的青年战士无疑是扎实的肉身。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露出困惑的神情……
“……啊，不是祂呢，”书拉密自言自语。
但她马上笑逐颜开，向巨人使劲挥手。
来人面前升起一座火焰的阶梯。他步步上前，直到一个略低于露台的位置，行礼如仪：
“在下朱利亚诺·梅迪奇，谨代表我主、无限荣光的战争之王，向您，最尊贵、美丽的书拉密夫人，献上崇高的敬意！”
一班戏法大师好像活了过来，乱七八糟地开始鸣放礼炮和烟花。书拉密喜形于色，一旁的门先生身板挺直、姿态庄严：
“朱利亚诺阁下，值此吉日芳辰，您携令尊的御影光临敝舍，实令蓬荜生辉，敝人不胜欣喜之至。”
火焰巨人的身形抖了一下，骤然凝实。
“哈哈，伯特利！你我之间客气啥呢？为着你的面子，为着我们小妹儿的面子，我哪有不来的道理？就算迟了一步，也是一大惊喜吧？……”
祂稍稍欠身、细细打量书拉密夫人，忽然大笑，宅邸的每扇玻璃都在祂的笑声中颤抖：
“阿彼霞！伯特利可把你埋进宝石堆啦！……可惜，这些闪瞎眼的珠宝，还不及你的明眸出色！”
祂伸出巨掌，不由分说地将书拉密从门先生的身边攫起，放在宽大的肩上。书拉密轻叫一声——倚着巨人的头、抓牢祂的头盔，刚好，朱利亚诺也在抬头看她；他，或者说祂——欣然一笑，抛出一个飞吻。
“最可敬的主人，容我取走这位女士，一小会儿，让她涨涨见识……”红天使相当潇洒（而敷衍）地行个抬手的礼，扛着书拉密，转身而去。
查拉图和索罗亚斯德走上露台，围着门先生、商量什么严肃的事情，同时，越来越多的客人，悄悄溜出了大厅……他们奔出大宅，急匆匆地追着梅迪奇去了。
眨眼，大厅空了一半。
许多女士，虽然没走，却魂不守舍的、心都飞了出去。芮夫人环视一周，笑吟吟地摇着扇子：
“晚风吹得有点凉……不是吗？”
2
当你产生危险的预知，就像在荒郊野外，突然感到头皮发麻、毛发一根根揭竿而起，哪怕你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场雷暴），本能依然告诉你，啥都别想，拔脚就跑……
这就是萨穆埃尔现在的感受。
他能感到秩序之网的波动，从上到下，四面八方……不规则而越发繁密的脉冲频率。“秩序之手”真的很不高兴。
也不是不能理解。
梅迪奇永远是“例外”。祂要以最拉风的方式登场，行吧，哪怕这登场就像直接朝王城区栽火焰枪；祂这样“不拘小节”，很多人都抱怨，跟红天使并肩作战，你得匀出很多心思来应付“友军杀伤”，才行……
所以，当人们喊着“乌拉”奔向祂的时候，萨穆埃尔选择谨慎地远离。但他又回头望了一眼，高大的火焰巨人，坐在巨人肩头、亮晶晶的书拉密夫人，以及，红云中哭泣的巨人，巨人怀中沉睡的少女……
——不，不能再想了。
举手揉捏抽痛的眉心，设法抛开所有乱糟糟的念头；猛然，那熟悉而不妙的预感又冒了上来……一道白色的袅娜身形……不，是一具僵硬的白色奶油人偶。
茉格蕊。
她失魂落魄地来了。
萨穆埃尔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着。他不想引起这些奇怪机关的注意，她们身上带着他虽不理解、但完全可以感知到的“邪性”，而她神游的模样，活脱脱就是几天前所见的书拉密夫人……就此形象的容器而言，茉格蕊比蕾尔更契合，蕾尔无法诱惑他，听一枚“大型甜点”传授“爱的秘密”，简直荒诞得可怕，但……茉格蕊看起来几乎就是神志恍惚地走向他的书拉密夫人。萨穆埃尔不得不动用全部的精神抗性，尽量抵御那个形象——并极力想着奶油像踩着踏板滑动的样子。
茉格蕊从他身边飘了过去。他稍稍松了口气，又想从兜里摸出一根烟。
然而，他僵住了。
细碎的，滚轮碾过地砖的声音，辘辘地倒了回来。
他听见远处的欢呼，奏乐，礼炮的轰响，他感到游丝般的气息吹在耳后，鸡皮疙瘩爬满全身。
“请……带我回家……”
刹那间，许多画面在眼前掠过。幽绿的水泽，苦涩的泪水，坠落和清醒的窒息，无形无迹而无穷无尽的悲伤。他在这悲伤中挣扎没顶，只有头顶的一缕微光，摇曳着熄灭……
——我，我找不到家了……
——我的家呢，我是不是没有家了……
——请，请带我回家……
他感到一股倏然的泪意，深沉而酸楚，而他不得不拼命抵抗这种感觉。手在兜里握成拳头，紧紧攥着，直到，那悲伤、遗憾、惆怅的潮水，席卷全身又逐渐消散。
“……别往人多的地方去了，茉格蕊。那里可能有危险。”
出乎意料，茉格蕊“嗯”了一声，辘辘地滑了出来。
她滑到萨穆埃尔前面、五六步的地方，转过来，很疑惑。萨穆埃尔掏出烟、没有点着，平静地看着她：
“别担心，我跟你一起走。”
她点点头。
3
一把火在巨人身后腾起，迅速扩展成一个巨大的火环，将尾随的众人隔在圈外。
巨人继续前行，直到火环的中心。祂单膝跪地，将书拉密小心地捧到地上。然后，祂消失了，只有梅迪奇站在魔女面前，托起她的小手，轻轻一吻。
书拉密定定地凝视着他。不同于他很了解的、种种惊叹和爱慕的神色，书拉密看人的方式很特别：像个孩子，在观察感兴趣的一件事物，看得心无旁骛、聚精会神……相近序列之间是存在吸引力的。所以……
“你想到什么了？”他含笑道。
书拉密愣住了。
那是一系列纷繁复杂的情绪：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跟梅迪奇认识了那么久，但似乎直到最近才成了熟人，她还想到，朱利亚诺和梅迪奇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现在他看上去才叫神完气足，活脱脱就是他的父亲……然而，恰恰是这份“相像”，才分明勾勒出二者的根本不同，谁也不会混淆他们，梅迪奇是独一无二的……是啊，绝对不会有人与他“相像”了。
而她难以用言语表达这种感受。所以，她沉默片刻，缓缓说道：
“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这显然不是他熟悉的、更富于心机和风情的答案。梅迪奇垂着头，更加认真地审视她的面孔，他的头发——几绺鲜红的碎发洒下来，蹭着她的脸颊，凉凉的，痒痒的。书拉密忍不住、想帮他捋回去，梅迪奇高深莫测地笑着，后退一步：
“记住你现在的话。”
他摊开右掌，一盏提灯凭空出现。它在闪光——不规则的幽蓝的光——同时播放一段荒腔走板的旋律……
“天啊……”女孩惊得捂住了嘴。他洋洋自得。
“是的，我们在废墟上找回了它，修修还能用……啊，要我说，比以前还好用呢，起码，它再也不废话了。”
梅迪奇把灯放在女伴手里。下一秒，他俩都陷入浓墨的黑暗。
惊呼声响成一片。
漆黑的巨柱在火圈中拔地而起，红天使和书拉密夫人都隐没其中。它黑如无星无月的夜，波动着，散发潮湿和咸腥，很快，它又变亮、变得透明，这里那里游动着团团微光。有人大胆地伸手去摸，发现……
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幻象？
接着，人们听到隆隆的低响，好像踩着一匹怪兽的巢穴，而它正不耐烦地跺脚、喘着炽热的鼻息。猛然，黑幕整个变亮，呈现在眼前的是热腾腾的海床，满地滚着黑色的浊流，喷涌着泥沙和泡沫——也许，这是一片活跃的海底火山……
海床剧烈地摇撼起来。
泥沙翻滚，从中抬起一个——天啊，庞大无比的贝壳，仅仅一角，就像一艘破毁的沉船；整体呈锈红色，表面沟壑崎岖、蛀满螺钉，微启的深缝间探出数条粗大的肉须，还不停吐着滚烫的水泡……
“……这是‘灼热之母’，或者说，‘灼热之老祖母’，因为她是所有‘灼热之母’的祖宗。最近，它们举族向列奥德罗臣服，想再次摧毁我的小岛。呵呵，我怎能让他如愿？”
两人站在颤动的狭缝旁。梅迪奇一手揽着书拉密，一手指向上方：
“看。”
数十名士兵，每一个都罩着半透明的硬质气泡，在深海中缓缓沉降。有些是红发，穿着战争之红的轻质皮甲，还有些是蓝发，则近乎裸体、属于刚收编的精灵反抗军，以及……
无限荣光的首领，身着漆黑溅血的盔甲。
在海中潜游的梅迪奇，依然揽着书拉密的梅迪奇，两人的视线隔空相遇。一模一样的面孔，露出一模一样的张狂笑容，右手同时高高举起，火焰的长枪逐渐成型。
于此同时，提灯开始疯狂地闪烁。它在传递一个经过编码的信息，这信息只有一个字：
——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