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妻”三字一出,郭精奇的底气瞬间泄个底儿掉。

    她瞥向苏舜钦,这人却眼神躲闪,不置可否。原来从天堂跌入地狱不过是三个字一瞬间的事。

    她自嘲地哼笑一声,扭头就走。跑一般的脚速,与先前马背上的柔弱娇羞判若两人。经过石杨二人时,都是一阵风地掠过。

    “这是怎么了?”

    杨幼芳诧异看她离去背影,叫也叫不住。石曼卿也一脸茫然。再听后面紧赶慢赶喊着郭精奇名字追过来的苏舜钦,哪个都没功夫停下来说个明白,两人心下已知大事不妙。

    直到迈出大门口,苏舜钦才追上郭精奇,一把拽住她胳膊,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精奇,精奇是我不对,不要生气,听……听我解释,好吗?”

    郭精奇冷眼瞪去,“你的未婚妻都冒出来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是我思虑不周,没提前告知于你。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如此生气。”

    “呵,我不该生气?”郭精奇简直无语,冷声质问,“苏舜钦,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想过娶我为妻?”

    “这……你该知道像我们这种门第,正妻哪由得我?莫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就订下的。”他转而声音轻柔,“有蘅,有蘅与我自小相识,她品性温良,等你过门定不会以大欺小为难你……”

    “大……小?”郭精奇声音直颤,“你当我郭精奇什么人?做你的小三小四?”

    “不不!我只收你一个妾室,再无其她,你尽可放心!”

    郭精奇哭笑不得,盯着他阴阳怪气地道,“好啊,你可以一妻一妾,那我就一夫一男宠,如何?”

    “你……”苏舜钦错愕,“这是什么浑话!”

    “这叫公平!别说是妾,如今就算做妻,我也不稀罕!”郭精奇双眸一凛,说罢扭头又走。

    苏舜钦急忙上前拦住,“你到底要怎样?”

    “怎样?”郭精奇唰地抬手指向内院,声音尖厉,“去,和那女人解除婚约,对我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这辈子只能有我一个女人,哪怕我一个蛋都生不下来,你断子绝孙,也休想续弦纳妾!”

    苏舜钦目瞪口呆,就连追上来立于门前的石杨二人也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静默半晌,郭精奇冷哼一声,“你果真不是我的孟林哥……”她喃喃自语,满腔的怒火怎的就冻成了冰川,令她遍体生寒。不愿多言,随手拦了辆路过的马车,丢给赶车人一包碎银,扬长而去。

    “如今情形如何?”

    “宫内已做出人心惶惶之势,没出什么大乱子。不过阎先生加派了人手将福宁殿捂得里三层外三层,故弄玄虚到了极致。要不动声色地放王府的探子进去,微臣可真是颇费了些周章。”

    赵祯轻笑一声,转而又眼底冰凉,“他们也应该知道朕不在宫里了。”

    “是的。如今宫内越是捂得严实,他们越深信在陛下这里得手了。昨日,臣安插在王府的眼线已查得,小龙袍已制好,就藏在王府书房的密库里。”

    “哼,朕不做他们的傀儡,他们便要重新寻一个,取而代之。真是朕的亲叔叔!”赵祯一怒攥拳,“嘶……”牵动了右肩伤处。

    “陛下伤势如何?”李璋忧心地问,“您该早些发信号召微臣的。”

    李璋紧张地上前查看,当拨开缠住伤口的白布时,心中咯噔一惊,“箭上有毒!”

    “无碍,已去了大半了。”赵祯语气平静。

    “这帮该死的逆贼,臣这就剐了他们!”李璋火冒三丈,提剑就走。

    “站住!”赵祯喝止,“切勿因小失大。”

    “可陛下您……”李璋眉心一紧,“有人来了!”

    赵祯眼神一递,李璋迅速隐匿在草垛后。

    伴着呜呜咽咽的哭声,郭精奇顶着一张大花脸冲进来,满身酒气直接扑进赵祯怀里。

    “这,这是怎么啦?”

    “呜呜,我失恋啦!”

    “失,失恋?”

    “呜呜,苏舜钦就是个花心大萝卜,三妻四妾。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赵祯一脸黑线,无辜躺枪。

    “男人三妻四妾有何不妥?更何况苏家这等名门望族,苏子美又是一脉单传,多几房妻妾开枝散叶情理之中啊。”

    “情理之中?你……凭什么男人就该三妻四妾,女人就得从一而终?这是严重的性别歧视和人权践踏。”

    “你……”

    “你做我的妾室成不成?”

    “大胆!”赵祯冷眼一横。

    “我再找七八个男人,你们天天一起喝茶聊天,其乐融融地研究如何播种,如何开枝散叶怎么样?”

    “你疯了!”

    “瞅瞅,瞅瞅。我就换位思考一下,你就受不了了,觉得这是侮辱?那女人呢?女人凭什么就得甘之如饴承受这些?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算看透了,你们这些臭男人,平时之乎者也谦谦君子似的,骨子里都是迂腐不堪的人面兽心!”

    赵祯无语,只当她是喝醉了胡说八道。躲在草垛后的李璋真想跳出来堵住这疯婆子的嘴,竟敢对九五至尊出言不逊,真是不知死活!赵祯一个眼刀甩过去,生生把他压制住。

    可郭精奇却没完没了,“你们懂不懂什么是婚姻啊?难道女人只是生孩子的工具吗?”

    好嘛,女权声明发表完毕,又转移到婚姻主张。

    “婚姻是什么?也就是你们说的结亲。这不是什么礼尚往来繁衍后代。它真正的意义是你真的很爱很爱一个人,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赵祯思索着悠悠吟诵。

    郭精奇眼睛一亮,得遇知音一般连连点头道,“对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就是这样的,因爱而婚,才是婚姻的意义。”

    赵祯淡然一笑,“这只是书上说……”

    “这怎么能只是书上说?”郭精奇立马反驳,“爱情和婚姻是自己的,如果这都无所谓,那么人活得跟禽兽又有什么区别?”

    赵祯一时无言,按理说郭精奇这一番说词简直是大逆不道与伦理纲常背道而驰。可他听着却不气不怒,反而觉得有点道理。

    “爱一个人,就是想时时刻刻和这个人在一起。想他所想,乐他所乐,痛他所痛,心都已经被填的满满的了,怎么还会有地方给别人呢?”

    不知郭精奇摇摇晃晃喃喃轻语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他,赵祯不知该不该回答,直到郭精奇一脸凄楚地转过头望着他,轻声道,“除非你还没遇到真正爱的人。”两人四目相对,默默无言。良久,赵祯才想起躲在草垛后的李璋还在看热闹,一时尴尬,收回视线道,“我要走了。”

    “什么?”

    赵祯冲草垛大声道,“出来吧!”

    从郭精奇身后毫无动静地突然冒出一个人,把她吓一跳,“你是谁?”

    李璋不睬她,而是径直来到赵祯身旁立定。

    郭精奇一看就明白啦,心里竟莫名空唠唠的,表面却还一副精于算计,“就这么拍拍屁股走啦?”龙纹玉佩绕在手指上晃啊晃,“这个,不要啦?”粉扑扑的脸蛋上挂着奸猾的笑。

    “这玉佩!”李璋一眼认出皇帝专属纹式。

    赵祯轻蔑一笑,心想醉成这样还不忘要债,果然这家伙的脑子里银子比什么都重要!

    他手冲李璋一抬,李璋心领神会地冷眼拔剑递他手上。一点儿默契没有,他皱眉不接,反手敲了下李璋的榆木脑袋道,“银子,拿来。”

    “这……”李璋一脸尴尬,“没,没有。”

    赵祯诧异瞅他,那眼神好似在问,“朕没少你俸禄啊,堂堂殿前都指挥使身上没钱?”

    李璋附耳过去小声道,“这几日都上下打点疏通门路了,跟兄弟们借的还没还清呢。”

    “你……”

    赵祯原本的趾高气扬瞬间垮了。如今人穷气短,软语道,“玉佩再放你那儿几日。改日,改日定会赎回,外加利息,一分一厘都不会少你的!”

    郭精奇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嗤笑一声,“唉,你们这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亡命徒,本姑娘见得多啦。一年到头能得几个钱?死要面子活受罪!”她说着,朝赵祯受伤那肩膀戳了戳,力度不大,李璋却急得跳脚,被赵祯压制。

    “你呀,就这点儿花拳绣腿,还学人家混江湖,哪天丢了小命都不知道咋丢的!”

    “混江湖?花拳绣腿?教我功夫的可是……师傅都说好,我只是现在受伤,发挥不出实力。”

    郭精奇不屑地瞥他一眼,“估计你那师傅也不咋样,要么你拜我为师吧,我教你几招。”

    “哼,你少自以为是。待我伤养好,要你瞧瞧何为实力!”

    “呵,好,我等着你对我磕头拜师敬茶。还有,用银子砸死我哈!”郭精奇说着,调侃地冲他挤了下眼睛,笑得讥讽。

    赵祯刚要发飙,她却摇摇晃晃地冲李璋去了。只见她从袖口摸出张纸笺递给李璋,“这是你兄弟在服用的清毒化淤的药方。记得每日一剂,不可间断,至少坚持半月有余。还有,不能吃辛辣生冷的食物……”

    郭精奇絮絮叨叨一顿交待,赵祯听得字字暖心。

    “得,就这些,走吧。”郭精奇交待完毕。

    “你今后……什么打算?平心而论嫁入苏府是不错的选择,只是你这性子……”

    “哼,要我跟一帮女人天天勾心斗角,做那只为讨得男人一时欢心的金丝雀笼中鸟?”她啧啧摇头,“算了,我还是继续浪迹天涯笑傲江湖吧,做个自由自在的女侠,哈哈!”

    郭精奇笑容明媚,赵祯不由得也软化了脸上的刚毅。

    “你的梦想是什么?”郭精奇好奇一问。

    “呃,梦想,何解?”

    “就是……你活着的意义,想倾尽一生达成的目标。”

    赵祯还真把这问题当回事了,认认真真一番思考后,道,“国泰民安!”

    “呵,我还祈祷世界和平呢!”郭精奇嗤之以鼻,“亏你还装模做样地想这么久,不爱说拉倒,虚伪!”

    赵祯一时哑然,放弃解释。

    “得,回见吧!别忘了提着巨款来拜师哈。呵呵……”郭精奇先一步撤了。已是薄暮昏瞑,赵祯有点担心道,“送你一程吧!”

    “咸吃萝卜淡操心!”郭精奇头也不回,挥了下胳膊,晃晃悠悠地走了。

    待郭精奇走远,

    “陛下,这女子长得有点像……”

    “像那人是不是?”

    “嗯。”

    “不是她,阎文应去查看过。”

    “这也……太像了!”

    赵祯不屑暗念,“贪财,好色,粗鲁,品位拙劣。手握着价值连城的传世玉佩,却为几十两银钱追着不放。虽然长一样的脸,却断然不可能是同一人了。”他哼笑一声,钻进了隐于暗处的马车。

    为掩人耳目,引蛇出洞,早在出宫时赵祯就带了朱才人和杨美人两位娘娘同行,并于郊外行宫分东西两院安置。每每入夜,便有人被授意以迷香迷昏二人,赵祯则趁着夜色表面行宫安寝,实则筹谋部署。

    事发之后,那帮贼人知道行宫安寝只是个幌子,于是都盯着皇宫的动静,并未惊动行宫这边。眼下朱杨两位娘娘两耳不知窗外事,正互相吃醋掐架,掰斥这一连几日霸占陛下的狐狸精究竟是谁。

    当赵祯一副冷峻面容映入眼帘,两人瞬间闭嘴敛目施礼,都端庄得像个娘娘样了。一行人整装待发,像是早有准备,只等主子就位,说回宫就回宫了。

    与此同时,李璋已携赵祯手喻至大理寺,提了一大票人马直奔襄阳王府。蛇打七寸,不留喘息,速战速决。不过一个时辰,人赃并获。

    待皇帝銮驾浩浩荡荡地驶入皇城,襄阳王已被押至宗正寺,相关人等也已圈禁于刑部大牢等候发落。一夜之间,京城变了天,多少高门贵户从此翻覆。

    旭日东升,万物华光流溢,垂拱殿内高喊“陛下万岁万万岁”。发自肺腑,响彻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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