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郭精奇既惊又喜,“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郭精奇疑惑地打量起赵祯,猜不出个究竟。瞧这人也没有告知自己的意思,索性不问,痛快地跟着走了。

    马车颠簸了好一阵子终于停下,撩开车帘,眼前似曾相识。郭精奇一时恍惚,若没记错,这里是“芳园”。

    只是如今的景象和昔日不同,眼下正是红妆十里张灯结彩高朋满客,门楣赫然挂着“伊甸园”的门匾,而大门上白墙上一个个刺目的大红喜字甚是讽刺。

    郭精奇了然一笑,下了马车,对一旁一直在看她的赵祯道,“这就是陛下想要的?哼,早说啊,参加前男友的婚礼,盛装出席才是!”

    赵祯探究的眼神瞅着她,未等开口,大门前已有眼奸的认出皇帝来,高声通报的同时一片片跪地施礼。皇帝的临时到访,苏家可谓是蓬荜生辉,却也令他们诚惶诚恐生怕接驾不周。

    皇帝此行属于微服私访,未摆大阵仗,随行的只有李璋和几个贴身禁卫。眼下人多,禁卫们都神经紧绷,与赵祯寸步不离,生怕护驾不周出什么纰漏。

    郭精奇跟在他们后头倒成了被遗忘的人,而她偏偏要刷出个存在感。一路上没一个认识人,她却嘻嘻哈哈大声招呼,就好像来到自己主场,今天自己才是这园子的女主人一般。连前面被团团包围的赵祯都能听到后面她的爽朗笑声,回头看果然一张笑颜如花。

    未及拜堂的一对新人得知皇帝亲临,双双出来施礼请安。不得不说苏舜钦穿这大红色要比白色更好看,只是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有些寡淡。

    两人双双跪安,未等赵祯发话,郭精奇先热络地来了一句“免礼,起吧起吧!”说着,随手从自己发髻上摘下那支如意玉簪塞进新娘子手心,“祝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这个,就全当贺礼了!”

    苏舜钦一看那玉簪,脸色更难看了,本就没什么血色和笑容的脸如今更显哀伤。

    赵祯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吉时已到,新人行大婚之礼。看那火红的吉服,听那美满的祝福,还有那一声声拜天拜地拜高堂的念词,郭精奇的脸都笑僵了。恍惚间那红艳艳的盖头下面是她自己,而可笑的是她自己正在旁观自己的喜宴,好个荒唐!

    在前男友的婚礼上,造出自己的主场。郭精奇确实做到了,全场最活跃最不容忽视的亮点。

    “陛下,净妃娘娘今日怎么这般高兴,就好像新娘子是她,呵呵!”李璋这有口无心的快言快语,换来赵祯钢刀一般的锐利眼锋,吓得他立马禁声,呼吸都压抑起来。

    “来来来,兄弟干一杯!”郭精奇拉着户部李侍郎称兄道弟又灌上一杯。

    “唉,不行啊,你这养鱼呢?”大理寺卿被她硬按着,两人又碰了一杯。

    “这是谁呀?不管是谁,来了都是客,喜酒总得喝一杯,高兴嘛高兴,呵呵!”

    眼看郭精奇左一杯右一盏地步子都打晃了,赵祯眉心紧锁,直到看着她被随行陪同的菲儿扶去休息,才算稍稍舒展些。酒未过三巡,自己已把自己灌醉了,是触景生情还是借酒浇愁?想到此,刚刚舒展的眉心更拧巴了。

    伊甸园的偏殿,郭精奇刚坐稳,便发现这里透过窗子一眼就能看到满园的花树,正是当日苏舜钦跟她求婚的那个地方。只是眼下冬未尽春未来,枝叶凋零,再不复那时那日的落英芬芳。

    正感慨间,门吱嘎响了,郭精奇以为是给她寻醒酒汤回来的菲儿,然而半晌听不到她声音,扭回头看,却见一人身着大红的吉服,静静地伫立于门前望着她。

    郭精奇下意识坐直,扑朔着迷离的醉眼,少顷嘲弄一笑,道,“新郎官不陪新娘子,来这儿干嘛?”

    苏舜钦低头不语,长长叹了口气,半晌再抬头,表情温和道,“不知净妃娘娘在此歇息,不甚打扰。”

    “既然如此,苏公子请回吧。”

    苏舜钦木讷地点了点头,塌着肩转过身,脚步挪动了几步,手刚触到门板,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转回身,道,“如果能回到从前……”

    “这世界没有如果,也不能回到从前!”郭精奇干脆打断他,声音冷硬。

    虽然她已有七分醉意,殊不知醉了的人脑子里最清醒。

    半晌,室内寂静无声。

    “精奇,我不甘心!倘若那时我再坚持,倘若我后来大雨里寻到了你……那么今日,不会是这个样子。”

    “苏公子……”

    “能不要叫得如此生分吗?”苏舜钦的眼里全是哀伤。

    郭精奇望着他,一声叹息道,“子美,哪怕我这么叫你,也是一样的。谁都没必要活在已经结束的过去里,我已经放下了。”

    “真的?”

    “真的!”

    “你在骗人骗已,若真的放下了,你今日怎会借酒消愁?”

    郭精奇哼笑一声,回答道,“你错了!我只是与往事干杯。告别错的,迎接对的。人生有些时刻还是需要些仪式感。”

    苏舜钦难以置信地盯了她老半天,而后长长一声叹息,半晌道,“陛下待你可好?你额头的伤?”

    “这伤与他无关。好与不好,我都是他的女人。没有他该对我的好,只有我该讨好他的理。过去的既往不咎,陛下待我算是好的吧!”

    “那不是你想要的生活。”

    “嫁给你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吗?呵,我曾这样以为,结果我错了。无论是苏府还是皇宫,都不是我想要的。”

    “精奇,对不起!”

    “你没必要跟我说“对不起”,若不是你放弃了我,我还以为我可以活成这个时代想要的样子。是你让我明白这些“不可能”。”

    “你想怎么活?我可以帮你,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郭精奇看得出他这句话里的真诚和内疚,微笑道,“子美,谢谢你!哪怕我们不能是恋人,不能是夫妻,你依然是我舍不下的挚友,和石兄,幼芳姐一样。我真心希望你过得好,本来还担心……呵,今日真心为你高兴。放下过去吧,我们还是朋友!”

    苏舜钦勉强笑笑,声音有些哽咽道,“好,我们还是朋友,一辈子的挚友。无论何时,无论何事,只要你需要,子美万死不辞,绝不再食言!”

    “呵呵,什么死不死的,我们都要好好活,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苏舜钦畅然一笑。

    两人一番推心置腹的长谈,那些不甘,报怨,懊悔,似乎都在这一刻释然了。

    “去吧,多陪陪新娘子,那才是要和你一生一世的人。”

    “嗯,精奇,保重!”

    “我会的!”

    苏舜钦转身去推门,门竟然意外地推不开。

    两人诧异,正要深究,只听“咣当”一声,像有什么东西都劈断落地。未及两人反应过来,门扉由外被拉开了,赵祯负手而立于门外,两人脸上瞬间变了颜色。苏舜钦呆滞片刻,跪地施礼,刚要开口解释什么,赵祯抢先道,“苏卿今日是新郎官,且去忙吧!”

    “陛下,净妃娘娘她……”

    “朕的爱妃,朕自然会呵护,苏卿就不必操心了!”

    苏舜钦不便多言,扭头看郭精奇,见她微微颔首,只好先行离开。

    偏殿里只剩两人。

    郭精奇表情坦然,“陛下,需要我解释吗?”

    “陛下?你叫他“子美”,叫朕“陛下”?远近亲疏果然不同!”

    “不然呢?”郭精奇一时有点懵。

    “李璋!”赵祯冲门口一声喝

    “在!”

    “摆驾回宫!”

    “是!”

    郭精奇求助眼神望向李璋,李璋哪有时间答疑解惑,赶忙跟上去打点回宫事宜。

    郭精奇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心里寻思,“赵祯?阿祯?祯祯?呃,算了!”

    自己被自己肉麻到鸡皮疙瘩掉一地。

    若大的车厢里两人沉默一路,只是皇帝的表情不再像来时那般阴郁了。

    直到宫门口下马车前郭精奇还是忍不住,不知死活地问,“陛下怎会出现在偏殿?那个锁……”

    赵祯抬眸冷声道,“这要问你情同姐妹的老人儿啊。”说罢,钻出车厢。

    郭精奇下了车,冲赵祯的背影例行公事地躬身施礼后,就被太妃派来早已等候多时的人监督回嘉庆院。且布置了一队内侍不分昼夜看守在院外,不容她再有违禁之机。

    眼看天色已暗,阎文应请示软轿里的人,“陛下,摆驾福宁殿?”

    “不,去延和殿。北辽探子的密劄,黄河治理的劄子,还有范仲淹关于三冗问题的那篇长论,都拿来。”

    “陛下,若这么批下去,又要到天明了!”

    “这些事都不能等,明日早朝都得有个主张。”

    阎文应一听,噘着嘴腹诽,“早知这么忙,还出什么宫啊!”禁不住又朝后面跟着的李璋甩出一记眼刀,李璋双手一摊也很无奈。

    正走着,赵祯脚步突然一顿,道,“李璋。”

    “微臣在!”

    “去传朕口喻,将石曼卿和那个杨氏放了。除去杨氏的贱籍,改为良籍。”

    “是!”

    “陛下,罪臣之女改良籍,尚无先例啊!”阎文应劝道。

    “朕意已决,别啰嗦了!李璋,还不速速去办!”

    “是!”李璋从阎文应身前一闪而过,那一双直冒火的眼珠子,他假装没看见。

    另外一边,嘉庆院正殿,郭精奇刚坐定,肃然命紫芙和百灵叫其他人退下,门扉紧闭,只留她们四人。

    紫芙和百灵面面相觑不明所已,菲儿自回来就跟木头桩子一样杵在角落里,头低垂。

    “跪下!”

    郭精奇一声怒喝,菲儿扑通跪地,把紫芙和百灵都惊呆了。不仅因为这诡异的气氛,更是因为自相识以来,从未见过郭精奇如此震怒过。

    菲儿这一跪,彻底凉透了郭精奇的心。本因赵祯的那一句,她仅是半信半疑地试探,不想一语中的。

    “菲儿,为什么?我以为我们是共患难过的姐妹,为什么要这么做?”

    菲儿一听,顿时泪如泉涌,完全说不清楚一个字,只是不停地给郭精奇磕头谢罪。

    这一晚,皇宫里,终归有两座殿宇彻夜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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