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翻身瘫躺在床上,紧闭双眼,让自己的大脑快速清醒。片刻后他收拢亵衣下床追去。

    一时间寝殿里显得空空荡荡,小皇后捋了捋头发撑着手臂起身。

    庆云忧心忡忡地急步进来。

    “外面冷,去给陛下披件外衫。”小皇后已半坐起,面无表情,声音极其冷静。

    “是!”

    庆云将散在床头的衣服拢起拿给外面侍候的内侍官交待去寻皇帝,转头又回了寝殿兀自关紧了门,急步回到床前道,“娘娘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何必呢?该再忍忍的。”

    小皇后哼笑一声,转而竟是笑中带泪道,“还记得本宫的初夜吗?情至浓处时他竟然呢喃着她的闺名。而就是刚刚他竟对着本宫问“怎么是你?”呵,怎么就不能是我?庆嬷嬷,你还要本宫忍到什么时候?忍到他们双宿双飞视我如无物吗?那我当初费尽心思争来这个“皇后”又有何用!”

    看着小皇后啪嗒啪嗒掉着眼泪,庆云心疼不已,这哪还是将军府当年那个被千宠万爱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了。

    自那年宫宴上的惊鸿一瞥,她就偏要做他的皇后,一路来的腥风血雨尔虞我诈,貌似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其实只有懂她的庆云知道她想要的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唉,可如今陛下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踏足坤宁殿了。”

    “就算来了又如何?自从她住进偏殿,你可曾见过陛下宿在本宫寝殿?不如借此机会叫她无处安身!”

    “陛下就不会将人安置在福宁殿吗?”

    小皇后轻扯了下嘴角道,“就算陛下想,她也是不愿了。能逼她出宫一次,便可有第二次。这次本宫必叫她有去无回,斩草除根!”

    “好的,老奴这就传话给将军府。”

    庆云刚要转身走,被小皇后又叫住,只见她从袖口抽出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纸包递给庆云,压低的声音道,“处理掉,要干净利落。”

    庆云赶忙接过纸包,手里捏捏诧异地道,“未用多少。”

    “用多了反而令陛下起疑,如此这般陛下只会以为自己是醉酒成幻认错了人。”

    “还是娘娘思维缜密。”

    “去吧。”

    “是。”

    庆云将纸包塞进袖口,然后若无其事地出了门。

    小皇后这才靠在身后的软枕上,仰着头得意地一声轻笑道,“郭精奇,你的心上也烙下一块疤了!呵呵……”

    跑了不知多久,直到这条宫巷的尽头,郭精奇无路可跑只得停下,双手杵在腿上弓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没等气喘匀又大口大口地呕起来,就像是要把整个胃都呕出来一样。

    百灵和紫芙忙上来帮忙,抚背的抚背,擦拭的擦拭,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待她状态好些了,刚要劝解几句,郭精奇却抢先开口。她整个人瘫坐在地,有气无力地道,“我知道我不该这样。那是丹姝啊,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后。更何况这是他的后宫,无论他宠幸哪个妃嫔,哪怕一个没名没分的侍女,都没有错。”

    这时,赵祯也已找见了她,正要上前,就听她拉着紫芙的手泪流满面地靠在她身上道,“可那是我的床,在我的床上他和别人……你们谁都比我有道理,可能不能,能不能别让我看到。”

    赵祯听到这里,心如刀割,无论如何他要解释清楚,正要走过去,又听她对紫芙说话,虽然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足以吹乱了赵祯的思绪。

    “紫芙,我们还是走吧,离开这里。”

    “好,我们走。”紫芙的声音也哽咽到快听不清了。

    她依然记得那副专属于嘉庆院,专属于郭精奇的药包。本以为是上等的补药,细看了里面的药材却是药性极强的避子药。那闻起来的味道与郭精奇每次侍寝后阎文应送来的药汤如出一辙。她们竟都以为是不好言说的坐胎药,如今想来是如此讽刺。紫芙将郭精奇紧紧抱住,这皇宫太冷了,再不抱紧她,她就要被冻僵了。

    赵祯不敢再往前一步,默默地藏在宫墙转角。

    “我本以为我能够做到。今日看来,一直是自欺欺人。”郭精奇说着,像是想到什么,挣脱开紫芙的怀抱,一边说一边辨着方向,“他答应过我的,若我想要出宫,他便放我自由。”

    那一句一句像一记又一记的重锤砸在赵祯心上,一次比一次痛得厉害。他一时间不知所措,只得一步一步退,叫她寻不到他。

    这一夜,小皇后也并无好睡,直到晨光熹微她才眯了不到一个时辰,眼下已然醒来。正洗漱呢,瞧见庆云蹙着眉急步进来屏退正侍奉的众人。

    小皇后见状猜道,“她没有出宫?”

    庆云摇头。

    “不会是冻死在哪条宫巷里了吧?”话刚说完,连自己都不相信,喃喃道,“陛下肯定会守着,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那么还真宿在福宁殿了?”

    庆云依然摇头,而后直接道,“她回了嘉庆院,一干以往侍奉的人也都回去了。”

    “怎么可能!”

    “陛下昨夜连夜册封郭氏为嫔。还,还赐字“惜”。”

    “惜嫔。”

    小皇后一口血自口中喷出,吓得庆云整个慌了神,忙上前扶住,颤声道,“娘娘可要保重凤体呀!”

    “郭精奇,你的死期到了!”小皇后顾不得擦拭嘴角的血渍,扒着床沿咬牙切齿。

    不多时,福宁殿传来消息陛下昨夜偶染风寒,病情来势汹汹,起床都困难,连早上的大朝会都免了。

    一众妃嫔堵在福宁殿门口要侍疾,都被阎文应一一婉拒打发回去了,说是太医嘱咐皇帝需要静养。

    而与此同时刚被册封的惜嫔也传出风寒侵体谢绝一切访客的消息。

    福宁殿是闯不得,但嘉庆院的底她还是要探一探的。于是小皇后带着各色补品良药去了嘉庆院,一进门就梨花带雨悲悲切切,说昨晚之事都怪自己。

    郭精奇眼下确实不想见她,可又有什么理由怪她呢?只道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更何况这是她视如妹妹的丹姝。

    “姐姐不生丹姝的气吗?”小皇后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望着她,眼睫还挂着泪珠。

    “没有,我还盼着帝后恩爱呢。百姓不常说帝后恩爱则万事兴,是黎民社稷之福嘛!”

    “真的?那昨晚姐姐为何跑?”

    郭精奇勉强撑起一丝苦笑道,“难不成我该旁观?”

    小皇后瞬间脸红。

    打发了小皇后,郭精奇只觉得整个身体都要散架了难爱得很,正巧这时门外传话单太医奉旨请脉。

    “单太医?那不是陛下御用之人嘛!”百灵念叨着赶忙出门相迎。

    经过单太医的诊治,郭精奇的病因和病理与皇帝几乎一致,下了个驱寒调理的方子便退下了,百灵跟去拿药。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百灵就提着大包小包地回来了。太医院离嘉庆院并不近,本不该这么快就能往返。一问缘由才知单太医离了嘉庆院依旨又回了福宁殿向皇帝禀报郭精奇的病情,百灵本在殿外候着,不想没等多久阎文应就拎着药包和各种滋补品出来了,统统塞进百灵手里,最后只冷冷道出一句,“这本是太医院刚为陛下配好的药和补品。陛下偏叫先给惜嫔用,自己就先难受着。惜嫔该多多惜福,感念圣恩,别再折腾了,否则害人害已。”

    这暗中数落的话让人听着难受,百灵对着阎文应却是不敢回嘴的,回来后只将里面好听的捡出来给郭精奇听。

    郭精奇听后没什么反应,只懒懒地躺下了,不再言语。

    如此这般,皇帝御用的太医成了一个嫔的主治医师,且每每配了药都可着嘉庆院先送,这可惹得背后嚼舌根的人不少,可也只敢在背后念叨而已。

    有大名鼎鼎的单太医亲自看诊配药,郭精奇果然比以往同样的病症好得快些,不出七日已不用再进药,只是滋补便够了。

    而同样的伤寒,赵祯却没有她恢复的这么快。西北的军报,四方的政务,赵祯仅挫朝一日,次日便拖着病体处理朝政了。不得一日好好休息,眼下这病竟不见好转。

    后宫但凡是个妃嫔都去福宁殿或延和殿慰问过了,虽皇帝不是人人得见,但也都算尽了心力,只有郭精奇大门不出二门不进,就连除夕宫宴她也借故没出席,据说皇帝因病也没出席,皇宫里少了不少热闹气氛。

    郭精奇披着大氅立于院中,望着天空时不时绽放的烟花不由地感慨,自从来到这个时代,自己的每个除夕似乎都过的寡淡,就像与这里的热闹相克一般。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紫芙走过来放了个手炉在她手里,又帮她将大氅裹裹紧,之后在她耳边轻声道,“姐姐明日便可出宫了!”

    郭精奇听见这话并不惊讶,自她那日哭着跟紫芙说要出宫后,紫芙就开始忙碌起来,常常一整日见不到人,只是每每再出现时就会跟她讲出宫的安排及进度。一开始她有些好奇,原本在那次张贵妃宫中遇险她神奇出现,郭精奇就觉得紫芙没有她眼里的这般简单,只是后来没有细究。如今一问缘由,紫芙却神神秘秘的不说清楚,只道是出宫后她就一切都明白了。

    好吧,只要知道紫芙是可信之人,其它她也懒得刨根问底。只是如今自己又要出宫了,她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该是期待的,却好像也没有开心的感觉。

    “百灵她们已摆好了年夜饭,咱们进去吧。”紫芙催促道。郭精奇“嗯”了一声准备回房了却听身后轻轻的扣门声。

    她下意识地问,“谁?”

    “是我,受益。”

    郭精奇只觉得心像是被人拧了一下,有些疼。

    她迟疑片刻还是叫紫芙去开了门。虽说只是小半月的时间却像是好久不见。他瘦削的一张脸面无血色,果然还病着。郭精奇赶忙移开目光,生怕再看一眼,明日就不忍心走了。

    室内温暖如春,一桌子的年夜饭已然备好。赵祯微笑着道,“都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正好我也没用膳呢!”他说着,桌前坐下,将刚提来的两瓶酒放于桌上。

    郭精奇瞅了眼酒表情淡淡,坐到他对面,这位置显然比起从前是远了。赵祯心里难受却全然不表现出来,将一瓶酒推到郭精奇面前道,“今夜我陪你守岁。”

    郭精奇看看他,目光又移到酒瓶上,伸手摩挲着瓶身,轻声道,“桃花酿,我已不爱了。”赵祯只觉得喉咙发紧,像是谁在掐着他的脖子,他努力将气喘匀后,将酒瓶挪远道,“不爱了就不喝,下次我带梨花白给你,你且尝尝喜不喜欢。世上美酒那么多,总会有称心如意的时候。”他说罢又微笑着从袖口取出个细长的小锦盒,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条火红的珠链。

    赵祯将珠链小心翼翼地取出,温声道,“这是大理今岁的进贡,仅此一串,此珠名为相思豆。我一见,便想到给你带来。”赵祯说着,起身走近郭精奇,帮她将珠链往脖子上戴。

    不知是光线太暗,还是珠链的搭扣太小,赵祯忙活半天也没戴好,郭精奇伸手想要自己去扣,两人的手正巧碰到一起。郭精奇想要收回手,却被赵祯握住。她起身想逃,回转身整个人又被圈进他怀里。

    “精奇,我想你了。”

    郭精奇又何尝不是。以为不听便可不念,以为不见便可不想。而就当院子里听到那声“是我,受益。”她的防线就全面坍塌了。

    赵祯手指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颊,拨开她耳边的碎发。那一双迷离的眼勾人心魄,压下的唇如樱花般沁着芬芳。而就在唇齿相接之际,郭精奇不由地蹙起了眉,竟撇头躲过了他的吻。

    赵祯像是被当头倒了一盆冰水僵在原地。

    “对不起,给我点时间。”郭精奇哀声道。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赵祯没再碰她,半晌继续道,“我给你时间。只是,希望我还有时间给。”

    郭精奇瞬间泪目,甚至有些心慌,猜想是他知道了自己的出宫计划,还是他的病情远比她听到的严重,毕竟他看上去实在是不太好。

    而赵祯没有再说什么,等郭精奇再抬头看,他已转身一步一步地离开了,那背影看似疲惫不堪,脚步好是千金重。

    郭精奇瘫坐在桌前,不知坐了多久,直到紫芙侍候她更衣就寝,低头才发现那串珠链不知什么时候断了线散落在地,满眼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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