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凯迪的父母和妹妹……不是在他的小时候就死于车祸了吗?

    面对少年满腹狐疑的目光,路凯迪淡淡解释道,“当年他们出事后,我用父母留给我的全部遗产,申请了氮气冷冻技术,把他们的遗体保存至今。那时候我就做出了这个决定,一定要找到复活他们的办法。”

    付提亚瞠目结舌的望着他,半晌只蹦出来三个字,“……你疯了。”

    “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我的。我知道,这个愿望是天方夜谭,但我从来没有打算在这条路上回头。”男人的目光蒙上了一层阴郁的神色,叹了一口气道,“我大学最初报考的是生物医学,但在学习的过程中我确信,凭借当今人类科技,是无法在近几百年实现人体复活技术的。于是我改变了学术研究的方向,试图从神学上探讨复活术的可能性。我是幸运的,能接触认识到古巫术的存在,通过项链穿越来到利尼坦,并证实鬼杖的存在——仿佛如有神助,我能感觉到,离实现自己的目标,已经很近很近了。”

    少年的目光平静了一些,缓缓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抱歉,没有泼冷水的意思,但我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所谓的复活之术。”

    无论是鬼杖还是复活之术,对于这种迷信封建的信仰,他都始终保持质疑的态度。

    路凯迪笑了笑,“永远不要否定未知的可能性。在来到利尼坦以前,我还不敢相信,这世上存在一个巫术盛行的异度空间呢。”

    “那不一样,起死回生是有悖自然法则的。若是人死能够复生,生命就失去了被敬畏的意义。”

    邻桌的动静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那几个旅客跟老板高声寒暄了几句,开始磨磨蹭蹭地点菜。路凯迪扫了他们一眼,转回头来,压低嗓音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

    少年不假思索道,“精神消散,□□萎靡,切断于生灵世界的联系。”

    他又问,“那么灵魂呢?”

    “灵魂进入冥界,完成循环往生的轮回。”巫族信奉的亡灵之术,便是借助了这些死者亡魂的力量。

    男人扬起唇角,黑曜石色的眼瞳闪过诡谲的异光,“如果将死者的灵魂从冥界赎回,重新封存于灵体之内,那么复活之术,不就成立了吗?”

    男人的话使付提亚一愣,但很快他便摇起了头,“不可能……□□死亡,代表身体已经破损,失去机能。哪怕灵魂弥留在肉身之内,也不可能重新将其唤醒。”

    “那便用法术修复死者的肉身,使其恢复机能。”路凯迪的眼神异常坚定,深信不疑道,“基于我对埃及古巫术的研究,起死回生一定能够实现。只要找到鬼杖,我就可以验证自己的猜想。”

    少年蹙眉思考着男人的话,他无法接受这个天马行空的理论,却一时也找不到反驳的根据。

    路凯迪望着他深思的模样,噙着笑说道,“承认吧,你现在是不是对鬼杖也开始好奇了?”

    如果真的能拥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他便不会再畏惧死亡,有无数次试错的机会。就算他死在了维纳利斯的权杖下,他也可以复活自己卷土重来,一次又一次,直到成功为止。

    但凡事皆有代价,他不相信复活能这么轻易被实现。现在的所有猜测都是天方夜谭,或许他们根本找不到鬼杖,或许所谓的鬼杖压根就不存在。

    “我们现在讨论这些没有意义,不如聊些实际的。”付提亚坐直身子,终止了这个话题,“既然我们确认了双方的目的,决定一起合作,那我们最好把所有事都坦诚相告。’他顿了顿,嘴角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路凯迪,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人类世界的入口究竟在哪里了么?”

    沉默无声地蔓延开来。

    就在付提亚以为自己又碰了一脸灰的时候,男人终于露出了一抹晦涩的笑意,缓缓吐出了一个地名,“奥罗拉神殿。”

    奥罗拉……神殿?

    听到这个记忆深刻的名字,付提亚本能地打了一个寒战,难以置信地再次确认,“人类世界的入口……在温莎主城的奥罗拉神殿?”

    “不是那个,另一个。”路凯迪靠着椅背,低头将手环在胸前,细碎的黑发遮住了他的眼帘,“好像是神殿的旧址,自从皇都迁到温莎,神殿也跟着搬迁了。原来的那个就被废弃不用了。”

    奥罗拉神殿确实跟随王都搬迁过,但那都是几百年前发生的事了。利尼坦开国后不久,巫族的余党曾经发动过几次暴乱,坐落在中土的阿斯加王城也在战争中摧毁。之后巫族被镇压清剿,王城和神殿也一起搬迁到了北部的温莎。

    仔细一想,人类入口在奥罗拉神殿,似乎确实挺合理的。当年创世主蒙太拉在利尼坦修缮了奥罗拉神殿,或许目的就是为了守卫穿越之门。只是随着世事变迁,这些使命都没有被传承下来。

    “最初的奥罗拉神殿……应当在阿斯加王城的旧址上吧?”他若有所思地扶着下巴。

    “不清楚,我能记得奥罗拉神殿,是因为它的建筑非常独特。后来找人问了才知道,原来是那是一座被废弃的神殿。”路凯迪带着调侃的语气说道,“想要找到它应该不难吧,这么富有历史意义的神殿,应当非常出名才是。不过......看它破败成那个样子,恐怕已经被人遗忘了。我还以为你们色利安人有多虔诚呢。”

    “阿斯加王都早就不复存在了,虽然旧神殿幸免于难,却也无人过问。”付提亚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走吧,跟我去见个朋友,他当过祭司,或许知道神殿的旧址在哪里。”

    *****

    晨祷的钟声回荡在温莎金宫的上方,清冷偏僻的藏书阁里,葛琳娜仍旧在一刻不停地查阅资料。

    鬼杖的异闻及起源、黑巫族的史料记载、安娜卡贝尔的传记……她几乎把藏书阁里所有能找到的资料都统统翻了一个遍,脚边的书籍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但她还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至今获得的所有线索都相当零散,她很难把它们串连起来,拼凑出一副完整的拼图。

    朔藏在旁边观察了整整一个晚上。她基本能够肯定,葛琳娜来藏书阁查阅资料的目的同样是为了鬼杖,殊不知缺失的最后一块拼图,在付提亚的手上。

    葛琳娜调查鬼杖,必定是奉女王之命,维纳利斯也想要鬼杖。如果女王也介入此事,任务就会变得棘手许多。但她暂时不打算出手干预,这样无疑会暴露自己的存在。只要他们赶在女王前面找到鬼杖,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接下来只需要再办一件事情,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朔默默念诵瞬移咒术,可身体刚离开地面,胸口便感到一阵钝痛。视野恢复光明的同时,喉咙翻涌出腥甜的味道,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鲜血顺着指缝流淌了下来。

    她撑不了多久了,必须速战速决。

    她将兜帽竖了起来,飞快地朝不远处的殿门走去。大门左右各伫立着一名侍卫,她熟稔地从腰间翻出了两柄匕首朝他们掷去。匕首贴着耳根呼啸而过,扎进了他们身后的墙壁。

    趁着侍卫错愕地回头查看匕首,朔迅速从他们身后逼近,两记闷响,侍卫便应声倒地,失去了知觉。她收回墙壁上的匕首,没有多做停留,直接推门进殿。

    相比温莎宫其他的殿堂,这座偏殿的装潢显得简约了许多。大理石的墙壁反射出冷色的光影,灰色的穹顶没有冗杂的雕纹,黑檀木色的家具简单大气,却同样给人一种肃穆冰冷的感觉。

    朔环视一周,确认殿内没有人后,快步走到一张悬挂的壁画面前,熟稔地挪开壁画,推动画后隐藏的暗格,从里面拿出了笔记和羽毛笔。羊皮笔记的纸张很新,似乎几年前才刚刚定制而成,书脊上稚嫩的字迹歪歪扭扭,似乎出自孩童之手。

    ——小德的日记。

    她直接将笔记翻到最后一页,雪白的笔记上有寥寥数行字,与书脊上的笔迹截然不同。潦草干练的斜体字,似乎是在匆忙中仓促完成的。

    ——开国375年,斯基拉之月,时空回溯完毕。虚空中时间估算有误,比计划提前了两年。

    变更邻人之月,柯沐镇鬼市取得鬼杖情报,提供者疑似丘易尼,正尾随调查。

    地母之月,身份确认,将进行下一阶段任务。

    少女将笔尖沾上掌心的血迹,顺着笔记的最后一行,提笔写道——伽米里之月,即将潜入人类世界,寻找鬼杖。

    她咬了咬唇,有些犹豫地又加了一句——另,星轨出现变化,在此时空中,路丝已死,路凯迪存活。

    *****

    狭窄拥挤的戏台后场,骤然安静的空气宛如紧绷的弓箭,危机一触即发。

    原本正在训斥员工的戏班子老板,见闯进后台的不速之客是那个脸熟的异族男人,径直爆了一句粗口。

    路凯迪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转过头愤慨地对付提亚问道,“你那个当过祭司的朋友,就是这个糟老头子?”

    佛格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整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骂谁糟老头子呢?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鬼样,跟个怪物似的。你个死飞贼,又擅闯爷的地盘,是上次没长记性,想再来挨顿吗?”

    “你这可就有点没礼貌了啊,糟老头。”路凯迪不悦地挑着眉,抱起手臂说道,“你以为我想来你这养猪场吗,又脏又乱,还一股子恶心的汗臭味。”说着他嫌弃地踢了踢散落一地的戏服,“这些戏服几天没洗了?你这么虐待你的戏班子,怪不得他们天天嚼你舌根。”

    “谁嚼我舌根!”

    路过的小工被佛格吓了一跳,失手把提着的水桶给弄翻了,本就脏乱的后台变得更加狼藉。可怜的小工立即挨了佛格的毒踢,抱着头在地上缩成了一团,边哭边哀声求饶。

    “是不是你嚼我舌根?”

    “不是……老板,我没说你坏话啊呜呜呜。”

    “那你心虚什么!笨手笨脚的连桶水都提不住,活该被打!”佛格不解气地又补了一脚,杀气腾腾的目光下一秒便转向了路凯迪,“还有你这个畜生,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赶紧给爷滚出去,真是晦气!”

    路凯迪挑眉悠悠道,“要我是畜生,那你岂不是连畜生都不如?”

    “你……”佛格气得撸起了袖子。

    眼看着战火一触即发,一旁看足了戏的付提亚终于清了清嗓子,出言中止了这场闹剧,“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岁数加起来都赶上我的五倍大了,能不能表现得成熟稳重一点,别因为这点小事闹得不可开交。”

    谁知两人齐刷刷地转头瞪他,不约而同地将矛头转移到了付提亚的身上——

    “小鬼,说谁岁数大呢?”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臭小子?”

    他无奈地咂咂嘴,果然让这两个混蛋共处一室,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既然如此,他决定以毒攻毒,“好,都是我的错。既然如此,路凯迪,我们的合作到此结束吧。佛格,路凯迪你随便处置,但你要是再敢演那个狗屁剧本,我就把你告发给维纳利斯。”

    两人终于闭口不言了。

    “怎么样,成交吗?”付提亚的目光缓缓从他们的身上扫过,停顿了片刻,似笑非笑道,“还是说,你们可以乖乖闭上嘴,然后握手言和?”

    “开玩笑而已。放心,我知道他是你朋友,不会对他动真格的。”路凯迪识时务地弯眉笑道,大方地向佛格伸出手,“大人不记小人过,糟老头,我原谅你了。”

    佛格厌恶地瞥了男人一眼,没有接他的茬,而是转过头径直向付提亚发问道,“臭小子,我警告你,你别威胁我啊。有屁快放,你到底来这儿干嘛?”

    终于拐到了正题,付提亚微微一笑,“打听件事情。奥罗拉神殿,你听说过吧?”

    “你当我傻子是不?”佛格余怒未消,此刻情绪十分暴躁,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少年却故意停顿了好久,才慢悠悠地开口道,“神殿的旧址,你知道在哪儿吗?”

    “旧址?那地方不是早就荒废了吗……”佛格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眯起那双微凸的死鱼眼,狐疑地盯着少年,“等等,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事少打听,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路凯迪冷冷插了一句。

    “闭嘴,这里没畜生说话的份。”

    “告诉他没什么大不了的。”付提亚神情莫测,嘴角噙着淡淡一缕笑意,“佛格,你知道这位路先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来利尼坦吗?”

    “不就一飞贼呗,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是来自东方的宝藏猎人,他很有门路,只要出手必定不是小数目。但这里毕竟不是他的地盘,以异族人的身份办事很不方便,所以他需要我们的协助。”

    佛格用鼻子出了一口气,一副不屑的口吻,“所以他来利尼坦,是盯上我们国家的宝藏了?宝藏猎人,哼,说得那么好听,不还是个贼?”

    付提亚笑了笑没有继续说话,耐心地等鱼上钩。

    果然不出片刻,这老家伙就挠了挠鼻子,斜眼瞄着旁边的异族男人,“他答应分你多少钱?”

    “平分。”

    他神情有所动容,犹豫了片刻,“算上我呢?”

    “你要去也不是不行,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啊,这宝藏可不是那么容易拿的。我是个死刑犯,性命对我来说不值钱,但你这戏班子生意兴隆,要是为了这点宝藏搭上命可就不值了。你不如就给我们指指路,到时候事成了,我也会分你一点好处的。”

    付提亚摸透了佛格贪财怕死的性子,根本不担心佛格会跟着搅乱他们的计划。果然那老狐狸一听有生命危险又陷入了犹豫,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半晌后才发问,“光指路的话,给多少?”

    “给你两成吧,从我这里匀。”

    “才两成?臭小子,你可真抠门啊!要是我不给你们指路,你们连地方都找不到,别提什么宝藏了!”佛格显然对他的提议感到十分不满。

    “你在这里动动嘴皮子,我们可是卖命的活,能拿到两成已经很不错了。”路凯迪悠悠调侃道,“要是怕死就别嫌钱少。”

    “算了,看在我跟他交情的份上,给他三成吧,我少拿点。”付提亚装模做样,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两人一唱一和,把佛格骗得团团转,以为自己还真捡了便宜。他收回眼角止不住的笑意,干咳了两声,一脸正色道,“行,三成就三成吧。你们要找的地方在阿斯加王都遗址边上,离吉斯塔也不远,也就两三天的脚程,要是骑马的话还能更快点。”

    佛格环顾了一周,伸手在木桌后面摸出一张沾满污渍的莎草纸,又在炉火边捡了块煤,边说着边在纸上画了起来,“这是吉斯塔,北面是俄迩匹克山脉,这是塞纳河。你们沿着河一路向东走,过了鄂尔多镇,就能遇到一道陡峭的悬崖。沿着悬崖往北走半个时辰,那神殿的废墟就在禁林里。”

    佛格的画技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不出一会儿,那纸上就布满了匪夷所思的图案。路凯迪皱着眉头捻起纸张的一角,艰难地辨认着上面的符号,“糟老头,你画的这都是些什么啊?我脚趾头画的都比你强。”

    付提亚的注意力并不在地图上,“你对路线这么熟悉,难不成以前去过?”

    “那可不!爷当年走南闯北,哪儿没去过?”佛格挺起胸脯,刚准备开口吹嘘,却忽然瞥见了少年咄咄逼人的目光,没由来地变得有些心虚。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个……神殿的废墟我虽然没有亲眼领略,但我在附近的鄂尔多镇待过好几个月的时间,也听过不少关于神殿的故事。”

    付提亚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那老狐狸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听当地人说,那地方邪祟得很,之前战死过不少人,许多怨灵聚集在神殿废墟边,几百年都徘徊不散。镇上的居民时常失踪,他们都说是被山林吞了,成了恶灵的祭品。”

    “恶灵?糟老头,你不知道我们的小付提亚是做什么的吗?跟鬼魂打交道,那可是他的老本行啊!”路凯迪得意地对少年抬了抬下巴,“我说的对吧,小鬼?”

    付提亚不置可否。显然路凯迪错以为自己学习的是亡灵术,或许他根本分不清黑白两种巫术的区别。但他并不打算向路凯迪解释,毕竟他尚未摸清对方的底细。路凯迪知道得越少,对自己越有好处。

    他默默地将那张画着地图的莎草纸折了折,收入包裹,“传言是真是假,到时候一探便知。时候不早了,走吧,路凯迪,我们还得去集市上采购装备。”说罢他向佛格点头示了意,转身便扬长而去。

    “糟老头子,我们有缘再见咯。”路凯迪也对佛格挥了挥手,跟上了少年的脚步。

    佛格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冷哼了一声,小声嘟囔道,“有缘?敢去那种地方,恐怕这辈子都无缘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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