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平五年,燕国朝都—陵川,百里郊外有一座大荒山,俗称“哑子山”。

    传闻早些年间曾有一伙镖客进山围猎异兽,谁知那伙人一进山中便没了踪迹,直至一年后的某天,一位途经大荒山的村民,看见一个手持猎刀的男人疯疯癫癫从山里跑了出来,男人衣衫褴褛从头到脚没一处好肉,密密麻麻全是血痕,嘴里只剩支支吾吾的气音,像被什么堵着嗓子眼一般,一张嘴里全是血,牙齿舌头早已不见,村民吓得连滚带爬再也不敢从那座山下过,至此大荒山也被传做“哑子山”。

    “哑子山”方圆十里荒无人烟,常年阴雨绵绵不见阳光,远远看去山中雾气弥漫,据称山中多鬼怪妖兽,进山者重则丢失性命尸骨无存轻则疯傻聋哑不省人事。

    是夜,“哑子山”中黑雾沉沉,一阵马蹄伴着空中飘落的雨滴滑落声由远及近,突兀的阵阵马儿嘶叫声打破山林静谧。

    “大当家,这山不对劲,自从进了这山,马匹就变得狂躁不安,刚刚老八那马突然发狂他差点被甩下山涯。”

    说话之人一身黑衣打扮,右脸耳后露出一道丑陋的细长疤痕,在这雨夜更显几分狰狞之色。

    被称为“大当家”的男人是这十里八乡响当当的强盗头子龙一刀,据称他出生蛮夷,身体里带有魔族血液,长得威猛高壮,因右手多长一指,惯会使刀,曾于少年时一人斩杀一队官家车马数十人,抢夺财物以此招揽了一伙三教九流之徒,常年盘踞在陵川郊区附近为非作歹,只要是过路富商大贾带有大批财物皆会被洗劫一空。

    此刻龙一刀戴着特制手套的右手紧紧勒住缰绳,身下的马匹喘着粗气似乎被眼前化不开的黑雾吓得焦躁不安,越发不好驾驭,绳索磨得他手掌生疼。

    “废话少说,抓紧赶路,先出了这山再说。”说完他便猛地一拍马背,一马当先再次冲进前方层层的雨幕中。

    身后的十几匹快马也紧随其后,一刻不停。

    谁知越往山中雨势越大,山路崎岖,已经折损了好几匹马,不少弟兄渐渐有了怨言,不愿再冒着生命危险盲目往前赶。

    龙一刀吩咐两名手下先行往前探探路,其余人原地等候,要不是身后官兵紧追不舍,先前也不会带着弟兄们一口气冲进“哑子山”,他岂会不知这里的邪乎。

    不过好在暂时甩掉了身后的追兵。

    刀疤男见龙一刀眉头紧锁,便上前殷勤一笑:“大当家,这里虽然邪乎,但什么鬼怪我们没杀过,哼!也就那些软脚官兵吓得不敢进来,等咱们干完这一笔,再去那陵川城里找那娇滴滴的....”

    未等刀疤男说完,龙一刀一记眼神飞来,他立时住了嘴,那眼神比这春雨可要冷上千百倍。

    没过一会前去探路的一名手下,骑着马儿晃晃悠悠的回来了,告知龙一刀不远的林间有一处空地,藏着一座宅院,看样子无人居住已经荒废了很久,另一名手下留在那查看情况。

    龙一刀略一思索便决定让手下带路,准备和一帮兄弟们前往宅子所在地,雨势还在变大,下着暴雨的黑夜在崎岖不明的山中赶路很容易出事。

    先撑过这一夜,等到天亮再出山。

    龙一刀此刻被这山里阴郁不散的雾气和大雨扰的心头烦闷,隐隐有一丝不安浮现,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很快便被冰冷的雨水冲散,只想赶紧找个地方避开这连绵的暴雨。

    如若他再认真看一看,便会发现前头带路的手下,在马上的身体正以一种奇怪的频率摇晃,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四处乱窜致使身体控制不住似的晃动。

    不多时,龙一刀便带着一行人看到了屹立在深山茂林中的古宅,在雨夜里仿佛一个黑色巨型生物,破败不堪的门房廊道,七零八落的倒塌在宅院四处。

    各类植株密密麻麻爬满了足有两层高的古宅,在大雨冲刷下簌簌作响,像是某种动物在黑夜里紧罗密布的筑巢。

    天空中时而降下的雷电,照的古宅忽明忽暗,细看去宅子外墙上层层植物竟泛着暗绿色的光。

    “这宅子看着怪瘆人的,谁会在这盖这么间房子?”

    强盗中一人和旁边的小声嘀咕,这宅子越看心里越发毛,再配上此地此景说是鬼住的也有人信。

    但是一伙人已经被追赶着奔波了一天,又淋了雨,此时是筋疲力尽人困马乏,别说这个现成宅子就是大道两旁有块空地,他们都能躺上去睡一觉。

    这伙盗贼一年到头都在这些荒山野林间出入,也见过不少离奇事件,当下便也没觉得什么,牵着马匹便冲进了宅子。

    龙一刀一脚踹开了残破的半扇门,早已腐坏的木门,哐当一声便倒在阴暗潮湿的地面上寿终正寝了,在幽暗古宅里荡起了不小回声。

    二楼边上一间紧闭的卧房里,敞开的木窗被狂风吹的吱哇乱响,随着楼下传来一声巨响,一道若隐若现的白影幽幽越过房门飘了出去,转瞬又消失在走廊上。

    拿着火把的手下利落的率先进入勘查了整座古宅,最后在一层前厅寻了块地方升起火。

    众人这才看清宅子里的样貌,不禁暗叹,这建宅的定是个富人,虽然家具摆设已是十分陈旧破败,甚至有些已经看不清原来样子,但不难想象曾经是如何的富丽堂皇。

    屋外狂风暴雨,宅子里哪怕升起火堆也显得湿气沉沉,陈腐老化的木头烧起的火堆,好像下一刻就会被无处不在的风吹灭似的。

    龙一刀卸下腰间的佩刀,看了眼被手下扛进来扔在角落的两个麻袋,眼神阴冷晦暗,“给她们解开袋子透口气,别钱没到手,人先弄死了。”

    一名手下麻利的上前解开了那两个早已被雨水浸透的麻袋,顿时露出了两个年轻女子的头颅,脏乱的衣裳凌乱的头发,被雨水泡的发白红肿的脸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哪怕落魄至此也难掩两人身上贵气秀美的气质。

    特别是穿着一身桃粉锦缎纱裙的女子,一张俏脸柔美动人,紧闭的双眼睫毛细长挺翘,虽然脸侧沾染了不少污泥,仍是美的动人心弦,映的古宅都明亮了不少。

    麻袋刚被解开,一旁烤着火的几名盗贼立时投去猥琐的目光,恨不能用目光就将那女子的衣服给扒光了。

    另一个女子倒是醒着,容貌稍逊色些,不过也是生的秀气讨喜,此时嘴上被绑了黑布条只能呜呜的哭泣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已然流不出泪水只惊恐的大睁着,好像一闭上眼前就会蹦出可怕的怪物。

    显然眼前这群强盗某些时候比起怪物要可怕千万倍,她突然看见了躺在一旁昏迷不醒的小姐,神情顿时变得更加惊恐万分,身体剧烈颤抖着想要靠近小姐....

    刀疤脸从外头进来正好看见这一幕,不怀好意的上前蹲在了那女子的身前,用脏黑的手抬起女子下巴,颇为亲昵的摩挲着:“给我安静些,不然待会我亲自来教你如何安静。”

    说完便狠狠将女子甩在了地上,女子的脸磕在冷硬地面上瞬间便多了一道血痕,刀疤男却丝毫未起怜悯之心,起身时还往女子身上踢了一脚,目露凶光:“要不是老大说连你也带上,早将你丢下悬崖,还费我们这么多事,一路上哭哭啼啼的晦气!”

    说着说着更觉不解气,还想再踹一脚,此刻一旁一个矮小男人连忙上前:“疤二爷,先喝口热水,跟个娘们置什么气。”

    “哈哈哈,老六你怕不是看上这丫鬟了吧!”

    其他盗贼早看穿矮小男人的企图,不免取笑调侃。

    老六被看穿心事满脸臊意,干他们这一行的,劫个千金小姐是常有的事,女人进了强盗堆里,哪还有清白一说。

    不过龙一刀有条规矩,再没拿到赎金之前,是不能随便碰人质的,可没说丫鬟也不能碰啊,这一路上众人可没少欺负这娇滴滴的小丫鬟,特别是这老六,心里早按耐不住,要不是当着众人的面他早想冲上去爽一爽了。

    众人看老六一脸色相便知道他心里正想着什么下流勾当,顿时又开起了玩笑话来,一旁的龙一刀闭眼休息,调整气息,也没制止手下的行径,拼杀逃命了一天,只要不是太过激的行为他向来睁只眼闭只眼,也就随他们去了。

    在众人没注意到的二楼横梁上有几双冒着绿光的眼睛幽幽的看着下面哄笑的众人,黏腻的液体从它们可怖青黑看不清面容的脸上流下,一滴一滴的正往下落,正好滴在下方经过的刀疤脸脸上,刀疤脸感觉脸上一凉用手一摸,滑滑腻腻的,他嫌恶的在身上擦了擦:“妈的,这狗地方漏的什么鬼东西,恶心死老子了。”

    刀疤脸抬头往横梁上一看,空空荡荡,只看到潮湿木板上脏污暗红的痕迹。

    ‘嘿嘿今天终于能饱餐一顿了,我要那两个姑娘谁也别和我抢。’

    怪异的音调透着阴森。

    几双绿眼睛隐匿在二楼拐角处,阴暗角落里散发着潮湿腥臭的气味。

    倏而,一道白影飘过,停在了绿眼睛身后,影子的身型渐渐显现,慢慢露出一张半虚半实的苍白面孔,是一个年轻女子,五官清丽美艳,一双大而空洞的眼睛缀在上面更显可怖。

    此刻那双眼睛正直愣愣的盯着那些绿眼睛们,绿眼睛们脸上的浓水流的更止不住了,一阵风吹来全四散飘走了。

    “啊啊啊啊呀呀呀她不是睡了吗?怎么又出来了吓死了吓死了!!!...”

    绿眼睛们细碎的怪音随风而逝,除了那道白影谁也听不到,绿眼睛们称白影为“魅灵”,是一种介于鬼魂和妖物之间的存在。

    “魅灵”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缓缓转头看向下面烤火的强盗一伙,毫无血色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这么热闹的夜晚用来睡觉可就太浪费了!

    从她有意识来,她就一直待在这座古宅里,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在这?就连自己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日复一日的困在这里,只有这些整日飘来荡去的绿眼睛陪着她,可惜它们非常怕她,只要她一靠近就吓得到处乱窜,好没意思。

    它们叫她“魅灵”,她也并不清楚何为“魅灵”,不过有个名字也好,她无数次想从古宅里出去,却不管从古宅哪个角落都无法越过,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屏障将她困在这里,只有在古宅里面她才可以畅行无阻。

    夜幕深沉,雨声渐渐小了下去,强盗们都在火堆不远处找了空地三三两两或趟或靠的睡下,龙一刀也坐在一张木椅上闭上眼睛,刀疤脸睡在不远处,不晓得从哪找了块破布盖在身上,鼾声如雷俨然一副睡死的样子。

    突然一阵冷意袭来,刀疤脸一个哆嗦就醒了,睁开眼只觉眼前一片漆黑,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就见火堆的木头已经烧的剩一小节了,宅子的门不知何时又倒下了,此刻冷风正一股一股往宅子里灌,怪不得这么冷。

    “妈的,这破地方怎么这么冷!”刀疤脸骂骂咧咧的站起身往门口走去,突然一阵内急快步走出门去。

    宅子前有一个不小的院落,杂草丛生,刀疤脸正想随便找个角落解决一下,突然听到不远草丛里一阵响动,借着沉沉天光以及宅子里的火光,刀疤脸认出那道背影是老六,似乎正在草丛里做着啥?

    刀疤脸一阵了然,吹了声口哨调侃:“老六,别把人整坏了,悠着点哈哈...”

    但老六却没理刀疤脸的话,仍是窝在草里动来动去,不时传来类似呜咽吞咽的声音,一阵冷风吹来带着雨点泼了刀疤脸一身,瞬间雨势又变大了,淅淅沥沥砸在地面和屋顶瓦片上发出清脆杂声,淹没了草丛里的声音。

    刀疤脸冷的一哆嗦最后瞥了眼远处动个不停的草丛,咂了咂嘴暗骂这死老六真是色胆包天,这荒郊野外的还有这份闲心。

    刀疤脸打了个哈欠走进宅子,正想继续躺回原先位置再睡会,斜眼一瞥就瞧见原先绑在麻袋里的丫鬟正缩在他对面的角落里,阴沉沉的看着他。

    一时将他的困意给吓没了,下一秒忽然意识到什么刀疤脸脸色大变,也无心在意那丫鬟神色不对劲。

    刀疤脸连忙拿起放在地上的刀,一脚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弟兄给踹醒了,那哥们迷迷糊糊的做着梦以为是官兵追来了大喊:“杀来了杀来了....”

    “快起来别踏马睡了!”

    这一嚷嚷可把大多数人都给吵醒了,龙一刀皱眉起身迅速将佩刀带回身上问了刀疤脸发生了什么事?

    刀疤脸将刚刚在外面看见的事情和龙一刀说了一遍,其中加了不少自己夸大和揣测在里面,顿时让这个事情变得玄乎其玄。

    龙一刀不想在这节骨眼多生事端,眼看还有几个时辰天就亮了,只要天亮哪怕下雨这“哑子山”也不再怕的。

    于是便派一名手下出去把问小六找回来,不管他在干什么都给找回来再说,结果那名手下出去半天也不见回来,龙一刀这才觉得事有蹊跷。

    “老大,让我带人出去把人找回来,这问小六指不定躲在哪里想坏勾当。”刀疤脸始终不以为然,问小六这人平时好吃懒做,只要一抓着空就会躲在哪吃喝玩乐去了。

    龙一刀点头同意,刀疤脸带上另一名手下拿上火把就出门了,先是去了原先看到问小六的草丛,并未发现任何动静,只有雨水拍打草木簌簌声,院落说大也不大,基本一眼就能瞧到底,只是宅子侧边还有一条长廊可以拐过去,前边被一棵矮脖子老树遮挡着,须得走近了才能看清。

    他们骑的马就是栓在那,走近些果真看到马匹一动不动的聚在一块,像是被这倾盆大雨给定住了,刀疤脸示意手下将火把凑近点找找,那名手下又上前走了几步就看见最里面的两匹马上,跟其他马不太一样,像是有人趴在上面不停的动着。

    手下看出马上的人就是他们要找的,一个激动就冲上去喊:“可算找到你们了,你们在这...啊——”

    马上的人似乎被打扰到了,嘟囔着嘴就抬起头,那名手下刚好凑近猛地看到那张脸,准确来说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脸了,一双眼珠,冒着绿光,鼻子和嘴巴都不见了只剩血淋淋的两个红窟窿和白森森的尖牙,牙齿上还挂着一条滴着血的肉,冒着腥臭的气味。

    那名手下被这一幕吓得手脚一抖,火把掉在了地上被雨水瞬间就熄灭了,连滚带爬的往后退,“妖怪啊妖怪啊啊啊啊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刀疤脸因为手下挡着这下火把又灭了更看不清,只听手下过去就一通惨叫,以为遇上什么怪物,连忙举起手中的大刀,怒声喝道:“瞎囔囔什么,妈的吓我一跳!滚开让我来。”

    说完就要提着刀上前,谁知迎面就扑来一个黑影,刀疤脸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似乎是刚刚马上的那个东西,他大惊,自己这离那马至少还有五六米的距离,什么东西能跃这么远,举起刀就要砍下去顿觉肩背一痛,显然是被这鬼东西给咬了,刀疤脸啐了一声,背上使劲用刀狠狠一砍,把背上的东西给甩了下去。

    被咬的后背有种火烧般的疼痛,明显不像是一般的咬伤,刀疤脸心知事情不妙脸色瞬的惨白,黑夜最怕遇到怪东西,人的眼睛看不清它们,但那些东西却能看得清人。

    就在刀疤脸想要找准时机跑回宅子里时就听从宅子里传来一声凄惨的惊叫,刀疤脸听出是老八的声音,难道宅子里也出事了?

    另一个手下刚刚被扑过来的东西吓得栽倒在地,这会颤颤巍巍的爬起身就要往回跑,刀疤脸正想阻止就见眼前一团东西晃过再次扑到了那个手下身上,手下悲惨的叫声再次响起。

    “妈的!”刀疤脸举起刀就要朝那团东西砍下去,谁知脚下被东西一绊甩了个四仰八叉,脑袋狠狠磕在了湿滑的石头上,疼的他眼冒金星。

    等他努力睁开眼时正好看见头顶那棵歪脖子树上一道白影缓缓落下,乌黑浓密的长发,惨白妖艳的面容,最关键的是她的双腿是悬挂在半空并未挂在树上,妖异瘆人的笑容越来越近。

    刀疤脸两眼一翻成功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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