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儿此言差矣!”

    在众人怜悯的目光中,扶苏骤然开口了。

    “礼法所云,长幼有序。循礼,此事便该由长姐来主理。只是长姐从前身染微恙,无力顾全朗儿的声名,才只好放任此事由朗儿代劳,倒教朗儿背负僭越之名这么久!

    “如今做长姐的既然已经安康,自然不必再委屈朗儿劳累。朗儿虽然只居于世子之位,可往后也是我大秦之栋梁,实在不必贪图这小小的僭越之名,而徒然制造争端啊!”

    此番言论出口,扶苏在一众臣僚心中的形象陡然转变为关爱幼弟的忠厚长姐。

    那群人至此才意识到,月朗再如何出众,那也是二世子,事事出头,却实属僭越了。

    长公主扶苏如今既然病好了,要担当职责,倒正是合乎礼法的。

    于是这群人又将不甚肯定的目光投向了二世子。

    扶苏见时机成熟,不待月朗再次开口,又笑道:“往后,此等事由长姐劳累就好。朗儿便随后前来观礼罢!”

    二世子虽然感到万分意外,但他心思转得极快,见一众臣僚陆续随着扶苏而去,知道多说无益,只好恭敬地应了。

    在有司专职引导之下,祭典之仪自然是圆满地完成了。

    之后,一应人等便要前往卿云殿,去参加皇帝亲自主持的宴会。

    皇帝已在殿中等候多时,一见他们回来,又听过奏报,知道扶苏主理了祭典,当即忍不住感慨表扬一番。

    “此番祭典之仪圆满完成,皆是扶苏之能啊!”

    皇帝对扶苏这个长女一向寄予厚望,怎奈她一直体弱多病,不能理事。

    她今日忽然安康起来,还主动请命主理祭典,怎不教他老怀安慰?

    而扶苏面对嘉奖,只是谦逊地起身而应,言辞之中还不忘提点二世子一两句。

    “扶苏身为长公主,此事本属分内之责。从前由朗儿代劳,已是极大的失职。往后,扶苏这个做长姐的,一定多为朗儿劳累,算是补偿他多年来替姐姐做过的事。”

    二世子觉得自己的脸几乎要笑僵了,但他仍旧假作感动道:“月朗多谢皇姐挂念!”

    扶苏这才满意地对他颔首。

    皇帝见这姐弟二人和睦礼让,亦更是开怀,忙不迭地命人传菜,奏乐,献舞。

    席间上了三道菜时,舞乐便也都就位了。

    皇帝举起酒杯,向席间举奉后,正要仰头饮下,忽然被二世子打断了。

    “父皇,且慢!”

    “朗儿,有何不妥?”

    皇帝自是迷惑不解,这酒都到嘴边了,好好的怎么又不让人喝了?

    扶苏知道月朗在这一节中的伎俩,心中暗笑,面上却也装作迷惑,偏过头望向他。

    “父皇,今时不同他日。为了祭典之仪,父皇邀请了如此多的宾客,虽说是喜庆之事,但人多眼杂,对于父皇的饮馔,月朗不能放心。虽说已有专人为父皇试菜,可这一路行来,或有疏漏也未可知。因此,月朗请求为父皇亲试饮馔!”

    “朗儿竟然有这样一番孝心,父皇定不能却其好意!”

    二世子骤然听到扶苏开口时,心中一紧,以为她要来抢自己的功劳,听完才知道原来不是,还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皇帝被二世子的孝心打动,便如扶苏所言,应许他去先尝饮馔。

    二世子于是另取了用具,将皇帝的饮馔一一尝过了些。片刻后无事发生,宴会便又得以安然继续。

    扶苏赏了一会儿舞乐,忽然偏过头,对二世子言道:“幸而饮馔无事。倘若真有万一,没了朗儿,我此时又岂能安坐于此,赏这么好的舞乐!”

    二世子听她叹得古怪,只得小心应道:“怎会?父皇定可千秋万岁,我不过是杞人忧天而已,皇姐不必多思。”

    扶苏于是将自己真正意有所指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哦?看来朗儿对于父皇的饮馔很有把握啊!”

    二世子听了不由一愣。

    皇帝的一切事宜,他的确都在暗地里有所插手。此事连皇帝自己也未必知晓分毫,这位向来体弱多病的长公主是怎么知晓的?

    难道她只是信口胡说的?

    二世子偷偷去观察扶苏的神色,扶苏却已经偏过了头去赏舞。

    于是他郁闷地举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待席间的侍从过来添酒时,他才察觉到身体中传来的不对劲,不得不匆忙离席。

    扶苏望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嘴角勾了勾,仍旧赏着舞乐。

    她在等待,某一件事的发生。

    转头向主座上的皇帝望去,发现果不其然他已经醉了。

    扶苏的心,却随着乐声渐渐消退下去而渐渐绷紧了弦。

    她知道,那件事快要发生了,于是将目光投向或坐或立的乐师们,在他们之中来回逡巡着。

    终于,她把目光停留在一位击筑的少年身上。

    她站起来,缓缓离开座席,向渐渐喧腾的宾客走去。

    她的目光仍旧一动不动地盯在那名击筑少年的身上。

    舞乐已经停止,那名击筑少年却没有随着另外的乐师们退去,反而穿过宴席,穿过喧闹的宾客,朝着主座走去。

    他走得太过投入,以至于竟未能察觉自己身后已经有人跟了许久。

    直待他走到主座前,扬起手,从袖中迅速拔出了一支细长的短刃,正要朝着半醉颓靡的皇帝刺过去时,跟在他身后的人才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人正是扶苏。

    她抓住那少年的手腕,瞬间拧转到他身后,随后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上,不能动弹。

    皇帝的酒自是也醒了一半,却又见宾客之中不知何时已有多人亮出兵刃,朝自己走来,便急忙大喊道:“护驾!”

    殿外值守的人,却没有应声而来,皇帝立刻明白了,这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阴谋。

    虽然一时还不能明了究竟是什么人主使来刺杀自己,皇帝却为站在自己身前挡住所有刺客的人而感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扶苏在此,谁敢害我父皇!”

    扶苏手中虽然没有兵器,却仍旧施展开拳脚,将来袭的敌人一一击倒。

    但是没死的敌人还会十分顽强地爬起来,继续向她袭来。

    在她渐渐左支右绌,失于防守时,殿外忽然有人奔来,加入了战斗,帮助她将那些刺客们尽数拿下了。

    那人这才在殿前跪下,向皇帝谢罪。

    “白苹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扶苏原本正在一旁检查刺客的兵刃,听得那人开口,忍不住转过去,注视着他。

    原来他就是白苹。

    平生未尝一败的将军。

    文定四海武安天下的居士。

    战神武安君白起的唯一传人。

    以上,这些身份都是假的。

    确切地说,是苏弈寻在游戏中虚构的。

    但是,既然她已经到了游戏中,成为了扶苏,那么白苹也就是真的。

    他是与扶苏并肩作战,携手一生之人。

    但扶苏此时身临其境,却感到不怎么确定,毕竟,此时他对于自己而言,还只是一个陌生人。

    不过白苹对于二世子月朗而言,却好像已经知交十年以上了。

    只见二世子扶着腰一瘸一拐地回到了殿中,有气无力地对着白苹劈头盖脸地训斥道:“孤不是一早便叮嘱过你,今日之宴万分紧要,务必要早些前来吗!”

    白苹仍是俯首请罪的姿势,听了训斥也只是恭敬应道:“是,白苹知罪。”

    白苹知罪了,皇帝却皱了眉,自己还未曾降罪,怎么月朗竟先发起威了?方才自己遇刺时,他又去了哪里呢?

    于是他有心要开个恩。

    “事发突然,也不能算是他的过错,何况他已经将刺客拿下了,这次就功过相抵了罢!”

    二世子一贯机灵,闻言倒先叩了个头,谢道:“多谢父皇开恩!”

    皇帝看着他那副带笑模样,却不能像从前一样感到满意了。

    他转了眼去看一直在一旁忙碌的扶苏,却正迎上扶苏的目光,听到她沉稳地开口了。

    “父皇,虽然刺客已经被拿下,但扶苏以为,此事未完。”

    “那扶苏以为,该当如何?”

    皇帝亦觉此事当慎重对待,也正想听听扶苏的想法。

    扶苏获准后,方敛衽正色道:“一则,此时这满堂宾客,多数还留在殿内,是否该当严查,若要严查,那些中途离席之人,又该如何?二则,刺客来路未明,席间之人,与那击筑少年,是否是同伙尚属未知,此事干系父皇安危,必当严查,扶苏请命,亲自查明此事!”

    扶苏所言,正中皇帝之意,于是他满意地应下了,不过他一转头,也给二世子安排了任务。

    “好,此事就交给扶苏去查办!月朗,你就去查处宾客罢!”

    扶苏听了,张口欲言时,二世子已先应下了,反倒来向她提供帮助。

    “皇姐。查办此事可有难处?若需月朗效力,月朗定当全力以赴!”

    扶苏自是不愿示弱,于是亦向对方提供好意。

    “那宾客之中鱼龙混杂,朗儿应当谨慎应对才是,岂可分心它务?长姐一定尽快完成自己的事,再去为朗儿分担。”

    皇帝对于二人之间的言语藏锋之处,并不十分在意,其实在他心中自有计较。

    只叮嘱过二人用心查办,他转身便要离去了。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又回转头,问起扶苏:“扶苏,你居然还会武艺,是从谁学的啊?”

    “扶苏为何会武艺,纵然别人不知道,难道父皇还会不知道吗?”

    扶苏知晓缘由,于是故意挑起旧事,果然见皇帝神色暗淡,长叹一声,终于默然离去了。

    二世子已将宾客带走了,殿中便只剩了扶苏,白苹,和一众刺客们。

    “白将军,为何还不离去,是在此地仍有它事吗?”扶苏望着正出神的白苹,轻声笑问道。

    “有两件事,白苹自认应当禀明公主。”白苹只是望着刺客,正色道。

    扶苏虽然心中好奇这个白苹会有什么事想要告诉自己,却想要先解决自己先前的疑惑。

    “哦,恰好,孤也有两件事,想要询问白将军呢。”

    “公主请讲,白苹自当知无不言。”

    但见白苹如此顺从,扶苏却又觉得有趣,一时又想要他先讲。

    “孤想请白将军先讲。”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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