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一别,溯江而上便是近十日;恰好赶着小暑节气,南风正好,一路倒也顺利,再过几日便是津沽口了;因着是官船,往来的私船也多有避让,便是有水匪江盗的地方,也都远远避开来了。

    这日又是太阳西坠的时辰,那负责行船的掌舵便在主舱外相告:“这西边有滚云来了,怕是过一个时辰就要起风暴了,虽然咱们这船料足,但是江面遇到风暴总归是有风险的,便是晃动也怕惊了夫人,不如前方有个峡湾,停进去避避风雨,明日一早再走也不耽误行程。”

    俞俶玉在船舱用着茶,思娴正在面前玩着九连环,她听的清,便让青杏出去应了掌舵;青杏则捏着帕子出门去了,船舱门口,王山和赵贺挎着刀守着,见她出来便问道:“夫人怎么说?”

    “夫人说,既是有雨,便靠岸歇歇也行,左右也就几日的功夫了,没必要让大家伙再冒着风雨赶路。”

    王山听了,拱手道:“既然是夫人吩咐,那就靠岸休息吧。”

    掌舵的一听,便眉开眼笑的拱手:“谢夫人体恤。”

    随即便吆喝下去,停船入湾避风雨;霎时间,整个船队都跟着吆喝起来,转帆换向,十几只小舢板放了下去,拉着纤绳就往岸边去了。

    思娴靠在船窗边,偷偷往外看,岸边一行纤夫纷纷脱了衣物,往腰间一扎,背起纤绳将大船往峡湾方向拉去。

    俞俶玉伸手敲了她的脑袋一下:“有什么好看的,女儿家,羞不羞?”

    思娴脸一红,还是问道:“母亲,他们为何不穿衣服?”

    祝妈妈却笑了:“姑娘不知,这都是些苦工,咱们这船都是百料大船,光是吃水我看就得近千百石,他们若是不脱,哪有那么多衣服够这纤绳磨的。”

    “原来如此”

    祝妈妈却伸头出窗外朝那些纤夫看了眼,船外的护卫见是一个妈妈伸头出来,便也不管了,只纷纷看着船往峡湾靠去,许是这个峡湾够大,倒有不少私船已经在里面躲避风雨了。

    诸多私船见是官船来了,便散往里面去了,给官船留了位置靠岸。

    船方靠岸,倒是有胆大的小舢板靠了过来,那船娘站在船头,举了篮菱角笑着攀谈,问船上的大人是否要买点打打牙祭。

    因着船靠了岸,俞俶玉也不再拘着几个孩子,只是叮嘱了一定要跟着人,不得跑远了。

    这边船娘正举着菱角,那边祝妈妈见着欢喜,便直接包圆了一篮子,相邻的几条小船便全都靠了过来,无非都是卖点瓜果零嘴的。

    那边湾内的一条乌蓬船上,一个道士装扮的男子自船篷里往外看了看,小声问道:“这是谁家的官眷?”

    “小人去打听下”船头收着渔网的船夫低声回了句,便顺手拎了笼鱼笼子,跳上一个舢板划了过来。

    掌舵的和几个纤夫正在船头盘着明早出湾的路线,只突然一阵风紧,那乌云已经卷到头顶了,船立马随着风晃了起来,俞俶玉便急急喊着护卫把几个下去撒野的孩子喊回来。

    那舢板上的人眼瞅着马上风雨来了,便急急撞了过来,一个巧劲便向那护着昭彦回船的搭板撞了过来,一行人被猛地一撞,那护着昭彦的婆子用力将昭彦往前面的护卫怀里一推,自己直接摔了下水,正慌着,那船夫便直接伸手将婆子捞了起来,连忙告罪:“奶奶饶命,奶奶饶命。”

    那婆子慌乱中被捞上船,呛了不少水,起身后劈头就是一巴掌甩了过去,撒泼喝骂道:“杀胚奴才!也不打听打听是谁家的船,这是撞了老婆子,撞了我家少爷,要你的狗命都不够赔的。”

    昭彦吃这一惊,这才回过神来,皱着眉想过去看看;而俞俶玉已经急急已经带着王山和几个护卫围了过来,将他护在人群中,俞俶玉问道:“怎么回事?”

    一个护卫道:“许是来卖点东西,来得急,撞了那婆子下水。”

    王山道:“既是如此,先送小公子回去,让那婆子回来,不得生事。”

    那护卫便带着几个健妇过去,将那婆子拉扯回来;又见那船夫被婆子撕扯的狼狈,皱了皱眉头,自掏了一锭碎银子抛了过去:“算你运道,也就我家夫人是个心善的,换了别家,今天你的小命就不保了。”

    那船夫见这么闹腾,也没看见有人再出来,只有女眷和孩子,估摸着还真就只有家眷在船上,面上却满脸感激的握着那碎银子,蹲在船板上千恩万谢起来。

    眼见的风暴要来,这片刻,不管大船小船的人这会子也都顾不上看热闹,纷纷躲回船舱去了,只俞俶玉这边,纤夫和掌舵的船夫们都下了船舱,而赵强则带着一群护卫披着蓑衣各自立在船甲上;不消片刻,豆大的雨便携着风砸了过来,雷声滚着闪电,只一眨眼的功夫整个峡湾的江面都是雨雾。

    那船夫借着雨大无人看顾这边,悄无声息的下了水,往峡湾内游去,偷偷回了那挂了盏“气死风”在船头的乌篷船,船内便直接出来人,将他拉了进去:“如何?”

    “大人,我去探了下,那船上只有女眷和家小,并无主事之人;倒是他们家护卫看着脚跟,有点像是行伍出身的。”

    “可看清了?”

    “小人看的清楚”那船夫讲自己如何撞得婆子入水,如何看见的俞俶玉和护卫,那船上护卫的布置和方位讲的分明。

    那道士捋了下胡须道:“咱家怕是遇上了江南道张大人的家眷了?”

    “大人,依小人愚见,这一路躲躲藏藏,不如咱们藏到张家的船里去,这灯下黑,总不至于他们敢连张家的家眷也敢劫杀”

    那道士犹豫了起来:“咱家只怕那些护卫,不单单是为了护送张家的人北上,万一还有别的?”

    “这倒也是,到时候他们只说咱们是江匪,把咱们杀了一报,只怕朝廷连个来验尸的都不会有。”

    “只可惜这番南下,折了咱家不少兄弟,否则真叫这帮子乱臣贼子尝尝咱家的刀利索不利索”那道士咬牙低声骂道。

    那道士身边的被褥里发出一声闷哼声,道士连忙弯腰扶了那被窝里的人坐起来,只见那人形色枯槁,唇色发白,低声喘息道:“不....公公...不能去”

    “孟大人,你醒啦?”那道士面露喜色,连忙端过一碗水,小心递到那人嘴边。

    原来此人正是赴京答旨的孟锗邯,他这一路返京,路上多次被劫杀,若不是严公公派人南下的及时,只怕这会已喂了鱼腹了。

    孟锗邯强撑着一口气道:“张家久盘江南,我自江南返京,一路水陆皆有劫杀,中间必有张家的手段;若是被他们知道我在这里,只怕是自投落网,远着他们,咱们明日便上岸,换陆路。”

    “孟大人,您放心,咱家便是舍了这条性命,也当送您平安入京。”

    两人正低声说着话,突然那船夫猛地扑过来:“大人小心!”

    几只强弩穿破乌蓬,射入船板,那公公用棉被将孟锗邯一裹,自那被下抽出一把横刀,将乱射而入的弩箭打落,骂道:“好贼子,跟的真紧。”

    只外面便传来几声惊呼:“有水匪!”

    船内几人就抢了出去,只见几团烈火围着向他们这乌蓬船扑了过来,“好腌攒的手段!”

    风雨中,烈火却越烧越熊,几道利风破空穿火而来,原是几道倒锁勾刺后面练着铁索,那勾刺落在船上,便穿破了船木,这乌篷船本就小,被那勾刺一串一拉,顿时剧烈晃动起来,船上几人本就水性一般,这一晃,几乎站不住。

    “砍断铁索”那公公当机立断,横刀斩向那铁索,砍的火花四溅,而勾刺另一头,却是几个精壮的汉子站在岸上,将那乌蓬船往火船上拉。

    眼见得离火船越来越近,那公公果断闯入船舱,挟裹着孟锗邯往水里一跳:“弃船! 用弩,上弦!”

    只听得“碰”一声巨响,那乌蓬船被火船直接撞翻,而水下早就埋伏了不少黑衣杀手,只等着孟锗邯下水围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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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俞俶玉这边因着雷雨过大,担心几个孩子害怕,便和柳氏一起,在主舱里坐着,几个孩子依着大人,又有婆子和丫环护卫着,倒也不慌了。

    这会儿功夫,柳氏点了茶,茶拨儿一挑,那茶面一派乱雨锁江的景色,恰如外面景致一般;便是俞俶玉也忍不住喝了声彩。

    柳氏方起身擦了手笑道:“大娘子谬赞了。”

    绿枝则带着几个丫鬟将灯掌了起来,笑道:“雷雨大,这会厨子不好做饭,倒是之前祝妈妈买了不少菱角和螃蟹,早早蒸了,这会吃刚刚好。”

    一群人正在船舱内笑闹着吃着菱角的功夫,只听到江面传来呼救声,顿时惊的不敢出声了;俞俶玉急忙出了舱门查看:“怎么回事?”

    还不等王山答复,就远远看着不远处,江面几团大火围住一艘船,岸上还有勾链强射,不由心里一紧,王山见她出来,急忙道:“大娘子如何出来了?”

    “如何?可是水匪?”

    王山摇头:“只怕是江湖劫杀”

    王山与赵贺早在火起时便看见了,原本赵贺还有心去救上一救,但是看到岸上还有人用弓弩强射,反而开始踌躇了,朝廷对弓弩有管制,能出动弓弩,而且看这围猎进度十分规则,只怕是兵部配合刑部在拿人。

    王山比赵贺知道的更多一点,只看这阵势,他便直接吩咐护卫们强弩上弦,若有人靠近一律射杀。

    不想这大娘子却出来过问了,他有心拦住俞俶玉,却不想听到“碰”的一声,那乌篷船瞬间被撞翻,火光大起;岸边凌乱的箭矢往江中乱射而去,夜中传来一连串的惨叫声,水面上泛起了扑腾的水花。

    因着官船大,那些被惊着的小船纷纷向官船靠过来,只还未靠近,便被官船上的护卫用弓弩拦住,乱箭之下,小船上传来不少惨叫,却再也无小船靠近了;只水中因着慌乱,不少人落了水,又被岸上的乱箭一通射杀,两头都是弓箭,小船见岸上不敢射杀官船,便拼死向官船靠了过来,连连撞的官船直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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