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拜托阿赟带你出宫的。”
婉颜如实道来，与李娥姿对视的目光格外真诚。
“我知道你前段时间心情不好，所以我想找办法疏解你的心结。”
婉颜知道自己要是去邀请李娥姿，她必不会爽快答应，于是寻找宇文赟帮忙，顺便也希望能缓和母子二人的关系。宇文赟明明很愿意帮忙，嘴上却不饶人，硬要她答应常去紫竹园教他射箭。
“你何必费心帮我。”李娥姿语气别扭，冷淡中透着隐隐窘迫，“况且我就算有心结，也不是出宫可以解决的。”
“因为我们生活在一起，我不可能看着身边人痛苦却无动于衷。”她握住李娥姿的手。
李娥姿听罢瞳孔微微收缩，一时凝滞在原地沉默不语，良久才轻启薄唇：“多管闲事。”
但她没有挣脱婉颜的手，反而举到面前细细打量。
“那刚才又是怎么回事？”李娥姿问得很是拘谨，“你这手上……伤还没好，怎么又和官兵起了争执？”
见李娥姿关心她，婉颜松了口气，感觉自己似乎做了正确的选择，于是向他们解释方才发生的事情：
“我骑马刚到这里没多久，本来想找个歇脚地等你们来，就发现一排官奴正被官兵赶着搬运石材。你们刚才看到的那个小孩，他还那么小，一看就饿了好多天，还要做苦活，摔倒在地上，爹娘甚至都不能去扶一下，不然就是一顿鞭子下来……”
婉颜越说越气愤，缓口气又道：“眼看手腕那么粗的鞭子马上要落在那孩子身上，我没多想，就一把拽住鞭子，后来的事你们也看到了……”
其实拦下那霸道的官兵不仅出于她的本能，还有一个原因她并未说明。
初到这个时代时，她躲在树林里，看到齐国百姓被军爷用鞭子和刀剑赶着修石窟，却因为自己势单力薄，为了保命没有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苦，地上混合着沙石的长长血痕让她至今难以忘怀。
而现在，她有了当归，还会点防身功夫，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顾不得是否会得罪宇文护，她只知道，如果自己再一次选择沉默，这将成为一辈子都解不开的心结。
今日她要是不出手，以后只怕会有更多沉默的看客，那她宁愿当这个出头鸟，也不愿他们的性命真就如草芥般被忽视，又消失在尘埃里。
“你要是直接说自己是宫里的娘娘，那官兵肯定不敢惹你了！”宇文赟愤愤不平。
婉颜叹口气，无奈笑了笑：“阿赟，你要是那官兵，会不会相信这个当街策马的女子是理应深居简出的宫中娘娘？”
宇文赟被她噎住。
“而且……一旦我说出我的身份，有心人就会认为是皇上授意我与大冢宰作对的。”婉颜看向远处仍在张望他们的官兵，压低了声音，“拦住官兵是我自己的事，无关他人，所以我绝不能说出来拖累他。”
唉！若不是顾忌那官兵会向宇文护告状，从而牵连宇文邕，她才不会说那些假惺惺的恶心话呢！
想来也有些悲哀……一旦她不能说出宇文邕后妃的身份，她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说辞来压制这些官兵。
“要是那官兵还耿耿于怀，只怕迟早让此事传入大冢宰耳中。”李娥姿蹙了蹙眉，“你可想好了怎么应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婉颜摊开手，歪过脑袋，“还能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你呀。”李娥姿见她如此，倒从唇边溢出一声轻笑。
“阿赟，你可以先去周围逛逛，我和你母妃有些事要谈，这钱你拿去买点东西……”婉颜一摸腰间，后知后觉发现钱袋刚给那一家子了，于是又吐吐舌头，“哎呀，不好意思……”
“我自己身上有钱。”宇文赟一副小大人模样，“行了行了，那我不等你们了，申时夫子还要考我功课，我逛一会儿就先回去了。”
“那你自己小心哦。”
看见她的笑颜，宇文赟似乎心情极好，没再多回嘴便走开了，然而等远离二人视线后，他却转身折返，躲进临近一个角落的阴影处，竖起耳朵盯着她们。
他猜得到婉颜要与母妃谈关于那天梦魇的事。说实话，他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思考母妃到底为何一看见婉颜便会阴晴不定，又为何要说出她想再也醒不过来这样的话。但想破脑袋，他也束手无策。
宇文赟现在才发现，以前总是觉得母妃不够关心自己，其实自己……也根本没有真正了解过母妃。
母妃展现在他面前的那些温柔与端庄都是假的吗？那天夜里歇斯底里的才是真实的她吗？
纵然有着满肚子疑问，他却还是懂得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直觉告诉他，如果他在场，母妃大概不会说出来……
只有看婉颜能不能开导她了。他本能地相信这个女子是有如此力量的，毕竟就是她……让他明白了很多事情。
那就看看她们到底会说些什么吧。
……
“那天你发梦魇，我是真的想帮助你，才跟随阿赟到你寝殿去的……我知道我的举动有点冒失，如果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先道个歉。”
李娥姿显然没想到婉颜会说这样的话，她愣了片刻，又生涩开口：“……我本不该那样对你，希望你不要介怀。”
“我知道你有苦衷。”婉颜拉过她的手，如同寻常姐妹一样沿着主街闲逛，指向不远处新修的佛塔，“我向瑶娘了解了一些事情……所以我想带你来看看长安城的江陵百姓。”
“如果是想让我慰藉思乡之情，那你算白费功夫了。”李娥姿语气冷淡，眼神却顺着婉颜手指的方向望去，邈远又清寂，“你也看到了，江陵百姓都被充作官奴，让我来看这番景象，岂不是更难受。”
“但你可以有所作为啊。”婉颜顿了顿，又道，“我能想到这个主意，也是因为皇上最近正好打算让江陵官奴去长安城郊开辟田地，他想让他们在为周国增加粮食时，也能如寻常农户那样吃饱穿暖，不再只是大冢宰鞭子底下的奴隶。既然有这个机会，不如就由你去向他提些建议，再给他们争取一些待遇。”
“原来皇上……”婉颜本以为李娥姿会感到欣慰，却没想到她忽然哽咽起来，声音凄凉，像是陷入了虚无的绝望之中，“原来皇上有这样的打算……可惜太迟了……”
“这并不算晚，一切都还来得及……”
“你懂什么？”李娥姿那双妩媚的丹凤眼中布满血丝，她声音带着哭腔，嘴角却上扬出一个弧度，“都晚了，都晚了……已经不可能回去了。”
“你要是不说出来，一直憋在心里，怎么可能解决得了问题？”
“你告诉我怎么解决，你告诉我！”李娥姿忽然死死摁住婉颜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衣料里，“你能让我的父母死而复生吗？你能把我的妹妹还给我吗？”
“我……对不起……”
原来她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了……
“你不懂……”
李娥姿见婉颜低垂下头，一时于心不忍，霎那间仿佛全身被抽走了力气，连方才那般声嘶力竭也荡然无存，只剩下虚弱的声音。
“从被掳到殿前、被太祖皇帝选中给皇上作妾室那一刻起，我就努力说服自己，李娥姿，你不算太惨啊，你只是看着妹妹为了救你而死在你怀中，但你还能活下去……有那么多人都死在这场战乱中了，你却能活下去！你的妹妹给了你生还的机会啊！”
她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泪水挂在略显苍白的脸颊上，目光却难得带有些光亮。婉颜见状，默默站在一旁倾听，手虚扶着她的身躯，生怕她一激动就摔倒了。
“在多少个冷清的夜晚，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妹妹的血流了一地，血将我淹没，我快要窒息……我不停、不停、不停地告诉自己，忘记过去，我已经有新身份了，我要好好活下去，我要带着妹妹的希望活下去。”
“皇上待我不薄，太后也常常宽慰我，要我把周国当成我的家……直到我怀上赟儿，我一度以为自己终于能安定下来，但……”她苦笑一声，“有时候，命运就是那么残酷，在我以为我要从痛苦中爬出来时，它又把我狠狠拽了回去，让我再也触碰不到阳光。”
说到这里，她神情恍惚地伸出纤细手指，仿佛要去抓住日光，但蜷手又松手，什么也没抓住。
“我一直派人寻找我父母的下落，却在生下赟儿的那个晚上得知……我父母在官奴中受尽折辱，得了疫病却没人医治，如果我能早一步找到他们，或许他们的病还有救，但因为我正在生产，所以错过了最后的机会，等到赟儿出生后，探子才告诉我，父母刚刚不治身亡……”
“——我的父母，死在了我为敌国宗室生儿育女的时刻。”
……
“哐当。”
宛如晴天霹雳，宇文赟脑海中刹那间一片空白，他手中的剑掉落在地，如清脆鼓点砸在心上，恐惧和迷茫从四肢百骸蔓延开去，他翕张嘴唇，发不出半点呜咽，弯了弯手指，却好似绵软无力，根本无法捡起父皇赠予的利剑。
像是双腿一下子支撑不起自己的身体，他瘫倒在地，又手忙脚乱地紧紧蜷缩成一团，躲在屋檐下的阴影中，不让身体出露在阳光里半寸。
好像这样，就可以当做他从来没有出生过。
好像这样，母妃就不会难过，姥姥姥爷也能活下来。
宇文赟哆嗦着嘴唇，琥珀色的瞳仁里尽是惊慌无措。他不敢再看向母妃，耳畔却时时回响母妃绝望的声音。
……
就在距离这方屋檐并不算太远的巷口，衣领镶有一圈狼毫的白衣青年轻笑一声，狭长凤目微微弯起，目光却无半分温度。他好整以暇地看着站在街道上的两个女人，又用余光淡淡一瞥屋檐下无助的男孩。
“殿下，日光太盛，属下担心您身体不适，要不先回王府吧……”
青年闻言抬手，修长的指节轻抵嘴唇，水墨色的宽袖大袍更衬得他瘦削的手腕苍白如纸。纵然他一言不发，属下也不自觉滚动喉头，从手势中读出了主人的心思，立马闭上了嘴。
“嘘。”
青年弯起双眼，眼眶中倒映出正在扶着那位静夫人的女子的身影，像是一滩浓墨中混入了些许暖色。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此趟进京，值得。”
他又抬手比划，属下心领神会，轻缓推动手中轮椅，将青年带入不漏半分日光的阴凉之中。
婉颜如实道来，与李娥姿对视的目光格外真诚。
“我知道你前段时间心情不好，所以我想找办法疏解你的心结。”
婉颜知道自己要是去邀请李娥姿，她必不会爽快答应，于是寻找宇文赟帮忙，顺便也希望能缓和母子二人的关系。宇文赟明明很愿意帮忙，嘴上却不饶人，硬要她答应常去紫竹园教他射箭。
“你何必费心帮我。”李娥姿语气别扭，冷淡中透着隐隐窘迫，“况且我就算有心结，也不是出宫可以解决的。”
“因为我们生活在一起，我不可能看着身边人痛苦却无动于衷。”她握住李娥姿的手。
李娥姿听罢瞳孔微微收缩，一时凝滞在原地沉默不语，良久才轻启薄唇：“多管闲事。”
但她没有挣脱婉颜的手，反而举到面前细细打量。
“那刚才又是怎么回事？”李娥姿问得很是拘谨，“你这手上……伤还没好，怎么又和官兵起了争执？”
见李娥姿关心她，婉颜松了口气，感觉自己似乎做了正确的选择，于是向他们解释方才发生的事情：
“我骑马刚到这里没多久，本来想找个歇脚地等你们来，就发现一排官奴正被官兵赶着搬运石材。你们刚才看到的那个小孩，他还那么小，一看就饿了好多天，还要做苦活，摔倒在地上，爹娘甚至都不能去扶一下，不然就是一顿鞭子下来……”
婉颜越说越气愤，缓口气又道：“眼看手腕那么粗的鞭子马上要落在那孩子身上，我没多想，就一把拽住鞭子，后来的事你们也看到了……”
其实拦下那霸道的官兵不仅出于她的本能，还有一个原因她并未说明。
初到这个时代时，她躲在树林里，看到齐国百姓被军爷用鞭子和刀剑赶着修石窟，却因为自己势单力薄，为了保命没有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苦，地上混合着沙石的长长血痕让她至今难以忘怀。
而现在，她有了当归，还会点防身功夫，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顾不得是否会得罪宇文护，她只知道，如果自己再一次选择沉默，这将成为一辈子都解不开的心结。
今日她要是不出手，以后只怕会有更多沉默的看客，那她宁愿当这个出头鸟，也不愿他们的性命真就如草芥般被忽视，又消失在尘埃里。
“你要是直接说自己是宫里的娘娘，那官兵肯定不敢惹你了！”宇文赟愤愤不平。
婉颜叹口气，无奈笑了笑：“阿赟，你要是那官兵，会不会相信这个当街策马的女子是理应深居简出的宫中娘娘？”
宇文赟被她噎住。
“而且……一旦我说出我的身份，有心人就会认为是皇上授意我与大冢宰作对的。”婉颜看向远处仍在张望他们的官兵，压低了声音，“拦住官兵是我自己的事，无关他人，所以我绝不能说出来拖累他。”
唉！若不是顾忌那官兵会向宇文护告状，从而牵连宇文邕，她才不会说那些假惺惺的恶心话呢！
想来也有些悲哀……一旦她不能说出宇文邕后妃的身份，她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说辞来压制这些官兵。
“要是那官兵还耿耿于怀，只怕迟早让此事传入大冢宰耳中。”李娥姿蹙了蹙眉，“你可想好了怎么应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婉颜摊开手，歪过脑袋，“还能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你呀。”李娥姿见她如此，倒从唇边溢出一声轻笑。
“阿赟，你可以先去周围逛逛，我和你母妃有些事要谈，这钱你拿去买点东西……”婉颜一摸腰间，后知后觉发现钱袋刚给那一家子了，于是又吐吐舌头，“哎呀，不好意思……”
“我自己身上有钱。”宇文赟一副小大人模样，“行了行了，那我不等你们了，申时夫子还要考我功课，我逛一会儿就先回去了。”
“那你自己小心哦。”
看见她的笑颜，宇文赟似乎心情极好，没再多回嘴便走开了，然而等远离二人视线后，他却转身折返，躲进临近一个角落的阴影处，竖起耳朵盯着她们。
他猜得到婉颜要与母妃谈关于那天梦魇的事。说实话，他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思考母妃到底为何一看见婉颜便会阴晴不定，又为何要说出她想再也醒不过来这样的话。但想破脑袋，他也束手无策。
宇文赟现在才发现，以前总是觉得母妃不够关心自己，其实自己……也根本没有真正了解过母妃。
母妃展现在他面前的那些温柔与端庄都是假的吗？那天夜里歇斯底里的才是真实的她吗？
纵然有着满肚子疑问，他却还是懂得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直觉告诉他，如果他在场，母妃大概不会说出来……
只有看婉颜能不能开导她了。他本能地相信这个女子是有如此力量的，毕竟就是她……让他明白了很多事情。
那就看看她们到底会说些什么吧。
……
“那天你发梦魇，我是真的想帮助你，才跟随阿赟到你寝殿去的……我知道我的举动有点冒失，如果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先道个歉。”
李娥姿显然没想到婉颜会说这样的话，她愣了片刻，又生涩开口：“……我本不该那样对你，希望你不要介怀。”
“我知道你有苦衷。”婉颜拉过她的手，如同寻常姐妹一样沿着主街闲逛，指向不远处新修的佛塔，“我向瑶娘了解了一些事情……所以我想带你来看看长安城的江陵百姓。”
“如果是想让我慰藉思乡之情，那你算白费功夫了。”李娥姿语气冷淡，眼神却顺着婉颜手指的方向望去，邈远又清寂，“你也看到了，江陵百姓都被充作官奴，让我来看这番景象，岂不是更难受。”
“但你可以有所作为啊。”婉颜顿了顿，又道，“我能想到这个主意，也是因为皇上最近正好打算让江陵官奴去长安城郊开辟田地，他想让他们在为周国增加粮食时，也能如寻常农户那样吃饱穿暖，不再只是大冢宰鞭子底下的奴隶。既然有这个机会，不如就由你去向他提些建议，再给他们争取一些待遇。”
“原来皇上……”婉颜本以为李娥姿会感到欣慰，却没想到她忽然哽咽起来，声音凄凉，像是陷入了虚无的绝望之中，“原来皇上有这样的打算……可惜太迟了……”
“这并不算晚，一切都还来得及……”
“你懂什么？”李娥姿那双妩媚的丹凤眼中布满血丝，她声音带着哭腔，嘴角却上扬出一个弧度，“都晚了，都晚了……已经不可能回去了。”
“你要是不说出来，一直憋在心里，怎么可能解决得了问题？”
“你告诉我怎么解决，你告诉我！”李娥姿忽然死死摁住婉颜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衣料里，“你能让我的父母死而复生吗？你能把我的妹妹还给我吗？”
“我……对不起……”
原来她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了……
“你不懂……”
李娥姿见婉颜低垂下头，一时于心不忍，霎那间仿佛全身被抽走了力气，连方才那般声嘶力竭也荡然无存，只剩下虚弱的声音。
“从被掳到殿前、被太祖皇帝选中给皇上作妾室那一刻起，我就努力说服自己，李娥姿，你不算太惨啊，你只是看着妹妹为了救你而死在你怀中，但你还能活下去……有那么多人都死在这场战乱中了，你却能活下去！你的妹妹给了你生还的机会啊！”
她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泪水挂在略显苍白的脸颊上，目光却难得带有些光亮。婉颜见状，默默站在一旁倾听，手虚扶着她的身躯，生怕她一激动就摔倒了。
“在多少个冷清的夜晚，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妹妹的血流了一地，血将我淹没，我快要窒息……我不停、不停、不停地告诉自己，忘记过去，我已经有新身份了，我要好好活下去，我要带着妹妹的希望活下去。”
“皇上待我不薄，太后也常常宽慰我，要我把周国当成我的家……直到我怀上赟儿，我一度以为自己终于能安定下来，但……”她苦笑一声，“有时候，命运就是那么残酷，在我以为我要从痛苦中爬出来时，它又把我狠狠拽了回去，让我再也触碰不到阳光。”
说到这里，她神情恍惚地伸出纤细手指，仿佛要去抓住日光，但蜷手又松手，什么也没抓住。
“我一直派人寻找我父母的下落，却在生下赟儿的那个晚上得知……我父母在官奴中受尽折辱，得了疫病却没人医治，如果我能早一步找到他们，或许他们的病还有救，但因为我正在生产，所以错过了最后的机会，等到赟儿出生后，探子才告诉我，父母刚刚不治身亡……”
“——我的父母，死在了我为敌国宗室生儿育女的时刻。”
……
“哐当。”
宛如晴天霹雳，宇文赟脑海中刹那间一片空白，他手中的剑掉落在地，如清脆鼓点砸在心上，恐惧和迷茫从四肢百骸蔓延开去，他翕张嘴唇，发不出半点呜咽，弯了弯手指，却好似绵软无力，根本无法捡起父皇赠予的利剑。
像是双腿一下子支撑不起自己的身体，他瘫倒在地，又手忙脚乱地紧紧蜷缩成一团，躲在屋檐下的阴影中，不让身体出露在阳光里半寸。
好像这样，就可以当做他从来没有出生过。
好像这样，母妃就不会难过，姥姥姥爷也能活下来。
宇文赟哆嗦着嘴唇，琥珀色的瞳仁里尽是惊慌无措。他不敢再看向母妃，耳畔却时时回响母妃绝望的声音。
……
就在距离这方屋檐并不算太远的巷口，衣领镶有一圈狼毫的白衣青年轻笑一声，狭长凤目微微弯起，目光却无半分温度。他好整以暇地看着站在街道上的两个女人，又用余光淡淡一瞥屋檐下无助的男孩。
“殿下，日光太盛，属下担心您身体不适，要不先回王府吧……”
青年闻言抬手，修长的指节轻抵嘴唇，水墨色的宽袖大袍更衬得他瘦削的手腕苍白如纸。纵然他一言不发，属下也不自觉滚动喉头，从手势中读出了主人的心思，立马闭上了嘴。
“嘘。”
青年弯起双眼，眼眶中倒映出正在扶着那位静夫人的女子的身影，像是一滩浓墨中混入了些许暖色。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此趟进京，值得。”
他又抬手比划，属下心领神会，轻缓推动手中轮椅，将青年带入不漏半分日光的阴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