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准备就绪后,明珠吹灭帐中烛火,陪李娥姿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走向树林。林敬安与李娥姿约定过,到达树林后,点燃手中火把,他便会来寻她。

    她牢记林敬安的嘱托,小心翼翼点燃手中火把,又怕火光太亮引人注目,便用一只手虚掩着。

    “娥姿?”

    熟悉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李娥姿险些又滚下两滴热泪。

    仿佛她离家乡、离她的父母小妹也更近了。

    “是我,敬安,是我……”

    林敬安这才走到她面前,将她拢入怀中。李娥姿的脸颊接触到那些还带有草木清香的温暖布料,甚至一瞬间以为自己在梦中。

    想起还没有与明珠告别,她旋即转过头,却猛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僵在原地。

    不……不是自己动弹不得……

    而是有人紧紧束缚住她,不让她动弹!

    “敬……敬安?”

    然而林敬安却没有看她,反而朝身后使了个眼色,她只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在身旁窸窣,感觉到脖颈上袭来一道手刃……

    下一秒,李娥姿便陷入昏迷之中,而一把剑也架在了她的颈旁。

    “明珠,不想你家娘娘有事的话,就按我说的办。”林敬安的声音冷若寒霜,并未低头看李娥姿一眼,“静夫人因与故人分离,悲伤难耐,夜不能寐,请皇上来树林与她散散心。”

    “娘娘!你把娘娘怎么了!”

    明珠哭着喊她,眼中布满狰狞的血丝,然而双手却被蒙面大汉抓住,丝毫都不能挣脱。

    “刀剑无眼,明珠,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林敬安诡异一笑,“我那么爱娥姿,她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嫌弃。你若带来周国皇帝以外的人,每多一人,我就砍下她一根手指。”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明珠咬牙切齿,朝他啐了一口,“娘娘那么信任你,你怎么可以利用她!你怎么可以利用她来谋害皇上!”

    “那是你的皇上,又不是我的皇上。”他淡漠道,命手下将刀锋往李娥姿的脖颈移近一寸,“我给你一炷香时间,过时不候。”

    明珠恶狠狠地瞪他,一时愤恨得无以复加,她只有拼命忍着,才不让泪水在这个混蛋面前流下。

    娘娘……您怎么信错了人呢!

    她内心顿时如一团乱麻般无比纠结,她不想害皇上,但她更不想娘娘出事……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在林敬安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救出娘娘……

    ……

    因为挂念李娥姿,明珠走得恍惚,竟发现抵达皇上的营帐比想象中更快。

    透过烛火隐约可见帐内一人站着一人坐着,相对而谈。她稳了稳心神,最终启唇:“奴婢清徽殿女官明珠,求见皇上。”

    “……宣。”帐中人迟疑了片刻,方才回话。

    明珠战战兢兢走进营帐,只见代王宇文达站在一侧,宇文邕坐于案前,手中还拿着纸卷,应是在与宇文达谈重要的事。

    他抬头望向她,眼神平静又温和:“这么晚了,找朕有事吗?”

    咕咚。

    明珠吞咽口水,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

    皇上待他们那样好,她怎么能将他引入陷阱呢……但若说出真相,皇上定会追究前因,就知道娘娘想与林大人私奔的事了,那时她们该如何解释?娘娘和小殿下又该如何自处?

    不,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皇上并非残酷无情之人,他该懂得娘娘的痛苦,此时说出胁迫一事才是上策。就算日后他真要治罪,一切都让她来承担好了,毕竟娘娘出逃有她一份力,她可不无辜,她只是……不想再看着娘娘受罪了。

    “——回、回皇上,静夫人被陈国使者挟持了!”

    她最终下定决心如实到来,带着哭腔将林敬安胁迫她的事情一一道来。

    “娘娘念在故人的情分,答应去树林与他叙旧。谁曾想……那使者绑了娘娘,还让奴婢回来骗皇上您去树林,如若不然就对娘娘动手动脚,明珠不敢不顾娘娘安危,但也不能陷皇上于不义,所以选择了如实告诉您……”

    “林敬安?”宇文达在一旁没忍住低呼出声,“这家伙不是昨天走了吗?”

    “好大的胆子!”宇文邕一拍桌案,目光锐利似剑,“竟敢骗朕,还妄想谋害朕和静夫人……你且接着说说,他还提了什么别的条件没有?”

    “他还说……不能出现您以外的人,否则每多一人,他就砍下娘娘一根手指头……”

    见宇文邕态度果决,明珠有了些底气,但复述的过程中心下又是一阵惊慌,不敢想象李娥姿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

    “好,他既然敢威胁朕,朕就敢赴约。”

    宇文邕冷哼一声,旋即侧头吩咐宇文达:“朕先骑马前去树林,你随后赶快召集御前侍卫和王府亲兵接应朕。记住,只许快,不许慢。”

    “遵命!”宇文达抱拳,“皇兄,我这就去准备,你务必万事小心!”

    “你做得很好,现在先回营休息吧。”朝宇文达颔首后,宇文邕又看了看明珠,“朕会尽力把静夫人救回来,不必太过担心。”

    “多谢皇上,多谢皇上……”明珠匍匐行礼,泣不成声。

    娘娘,您可一定要平安哪!

    ……

    “腿可感觉好些了?”婉颜聚精会神盯着宇文直的双腿,笑眯眯地问,“这药可是瑶娘从太医那儿讨来方子做的,什么跌打损伤都能治,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缓解你的腿伤……”

    “多谢皇嫂挂念,臣弟感觉伤痛已经缓和许多了。”

    正说着,宇文直像是又被一阵疼痛牵扯,略微蹙起了眉。

    “嘶……”

    “那你早点休息吧,旧伤复发的话,休养最重要!”她见状心生怜惜,“哎,阿直……你真是受苦了。”

    “你叫我……什么?”

    不同于以往的云淡风轻,宇文直忽然愣怔在原地,就连那古井无波的声线也染上几分愕然。

    “阿直……哎呀,我看你皇兄一直是这么唤你的,一时顺嘴就叫了出来,你要是介意,我还是叫你六弟……”

    “不,就叫这个吧。”宇文直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怅然,旋即又换上清冷的笑容,“因为只有皇兄和母后喜欢这样叫我,所以皇嫂如此,才会令我有些意外。”

    “好!”婉颜爽快应下,“那我以后就叫你阿直啦。”

    他抿了抿唇:“好。”

    “天色不早了,大家都忙活了好些天,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营帐了。”她伸了伸懒腰,“你的伤势……若还需要用药,随时派人去喊我。”

    “多谢皇嫂,只不过……”

    宇文直犹豫着开口。

    “你若相信臣弟,就听臣弟一句劝。”

    “什么?”

    “提防静夫人。”

    “……提防静夫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一时不知是惊讶还是愤怒,急匆匆反驳回去,“静夫人早与我结拜为姐妹了,待我真诚亲切,我为何要提防她?”

    “信或不信,全凭皇嫂。”

    如意料之中瞥见帐外停下一道小小人影后,宇文直慢悠悠道来。

    “静夫人育有两位皇子,其中一位更是皇长子,加上她资历深,深得太后信赖,若皇嫂想登后位,恐怕还需费一番功夫……”

    “阿直,路不要走窄了。”婉颜打断他的话,揉了揉额角,“这后宫中,不是所有人整天都想着勾心斗角的。如果你是出于为我考虑而提议,我感谢你,但我也想告诉你,我不屑于与我的姐妹争这个。”

    宇文直浅笑起来:“不如先听臣弟说完?”

    “……那你继续。”

    “臣弟方才所说,只是一般状况而言。臣弟自然知道皇嫂与静夫人情同姐妹,不屑相争,但或许这并不与提防她相悖——提防,就是要多加注意。”

    “此话怎讲?”婉颜挑了挑眉。

    “这个……臣弟也不知道了,臣弟只是感念皇嫂关切之情,所以想为皇嫂分忧。”宇文直顿了顿,“臣弟方才听到有人在弹奏《胡笳十八拍》,便想起和蔡文姬一样被掳到敌国,为敌国王室生儿育女,一直渴望回到故乡、即使抛弃孩子也在所不惜的,宫中不就只有静夫人一个么。”

    一直渴望回到故乡、即使抛弃孩子也在所不惜……

    婉颜突然感觉心里一凉。

    方才与李娥姿夜话时,她已察觉到她的行为怪异,但因为说不出哪里怪异,就只得作罢,现在想来……

    颇像是因为此后再也见不到,所以语重心长地嘱咐了一番。

    “那样悲怆的声音背后,一定藏着很多喷薄欲出的想法吧。”

    宇文直见婉颜脸色大变,适时又淡淡道。

    宇文直……宇文直费尽心思在提醒她什么?

    喷薄欲出的想法,抛弃孩子,回到故乡……

    婉颜不敢放任自己乱想,立刻站起身:“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今天……多谢提醒。”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宇文直抿了口茶,“皇嫂,外面风雪大,慢走啊。”

    婉颜哪顾得上风雪不风雪,她让瑶娘先回帐,又自己在黑夜中飞快跑向李娥姿的营帐。顾不得气喘吁吁,婉颜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确认李娥姿还安然身处营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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