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的确来自城西的柳家米铺,但却不是什么待字闺中的大小姐。

    她原名青柳,出身于烟花柳巷之中,后被柳家赎身,从此便成了柳府的一个服侍丫鬟。据说柳老爷原想将柳娘纳为小妾,只是柳夫人抵死不从,这才没了后话。

    柳娘在柳家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动辄要被打骂欺辱,巴掌落在脸上的时候,她却连躲都不敢躲一下。

    柳家是县城最大的粮商,几乎掌握了整个青溪县的粮食生意。

    如今这时节,能将生意做到这个份上,足以见得其与官府交情深厚。

    柳娘深知就算自己能够侥幸逃出柳府,也基本没命逃出青溪县,于是干脆熄了这个念头。

    本以为一辈子就这么过了,却没想一次出府,偶然在街上撞到了方天定。

    方天定翩翩少年,面容清秀,身姿挺拔,又年纪尚轻,身上没有半点在风月场上沾染的浑浊俗气。

    一下子便撞进了柳娘的心。

    柳娘不仅人生得美,而且性子柔和,琴艺舞技都是一绝。

    即使知晓了她的出身,方天定也没有嫌弃,依旧对柳娘十分倾心。

    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知己。

    柳娘时常瞒着柳府众人,借着外出采买的由头偷偷跑到酒楼与方天定私会。方天定也一直在暗中筹钱,希望有朝一日能将柳娘从柳老爷手里赎出来,助其脱离苦海......

    去往县城的牛车上。

    方金芝特意叫上此前在酒楼干活的一个帮工同行,向他打听哥哥和柳娘的事。

    虽然方天定交代过不能说,但因为是她要问,帮工还是将两个人的事一五一十全部吐了出来。

    方金芝没有表现得很意外,听后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

    她已经猜到柳娘可能是一个烟花女子。

    毕竟初见柳娘向她行礼时,那婀娜的身段,那流连的眼神,都不像是寻常闺中女子能够做出来的。

    恍惚间那一瞬的熟悉感,大概也是因为柳娘让方金芝想起了初见白秀英时曾有过的惊艳。

    “柳娘是个可怜人,定哥儿又年纪尚小,姑娘可莫要太过为难他们了。”帮工小心翼翼地替两个人求情。

    方金芝“嗯”了声,未言拒绝。

    虽然为了一个柳娘招惹上柳家,算不上一笔划算生意。但她一个做妹妹的,还能怎么干涉哥哥的情事呢?

    反正他们二人是郎情妾意,你情我愿。

    柳家识相便罢。

    若是不识相,大不了,就让他们变成下一个林家。

    不知不觉已到了来福酒楼,方金芝动作轻巧跳下牛车,跟吴大娘打了声招呼,便径直走到后院去寻哥哥。

    掀开门帘,她大跨步走到方天定屋门前,抬手“咚咚”敲了两声。

    “哥哥,是我。”

    须臾,屋门被打开。

    方天定一脸颓丧立于门前,整个人不修边幅,发髻散乱,眼窝凹陷。

    短短几天没见,哥哥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方金芝吃了一惊,“这是,出什么事了?”

    莫非是为了柳娘?

    不等方天定回答,她率先走进屋中,环视一周,果然见柳娘曾放在这里的那把琴不见了。

    “柳娘呢?”方金芝微微挑起眉梢,看向方天定问道。

    方天定拖着毫无精气神的身体,往回走了两步,一下瘫倒在圈椅中,“柳娘...被柳老爷送走了。”

    “送走了?”

    方金芝蹙起眉头,“送去哪里了?”

    “听说有位从汴京来的达官贵人要到青溪县来,柳老爷为了巴结那人,就将柳娘当作礼物送了过去。”

    说着,方天定自嘲似的苦笑一声,“都怪我太没本事,拿不出能替她赎身的银钱。”

    他呆呆望着窗外院子,愣了许久,见妹妹没有答话,才慢慢转过头来。

    方金芝托着下巴,秀气的眉头紧紧皱起,表情严肃。

    这是她陷入沉思时惯常会有的表现。

    每当这种时候,妹妹都能想出来绝妙的点子。

    方天定感觉自己简直能听到金芝脑袋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心中不禁隐隐期待起来。

    ——难道妹妹有办法将柳娘解救出来?

    他一瞬不瞬盯着妹妹,直到看见小金芝的眉头倏然一松,整个人顿时有了精神,目光灼灼充满了希望。

    “妹妹可是想出了什么办法?”

    方金芝缓缓点头,却没有搭理哥哥急切的追问。

    过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的抿了抿唇,冲方天定笑道:“哥哥这次,倒是歪打正着了。”

    *

    苏州,朱勔府邸。

    春分这日一大清早,一个身影急匆匆跑入府中,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找到朱勔,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朱勔刚被伺候着用过早食,正在用温汤净手。

    见来人一脸慌张,当即便有些不满,“有事便说,如此慌张作甚,一点规矩都没有!”

    那人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见屋里伺候的人实在太多,尽管害怕,还是斗着胆子挪到朱勔脚边,压低声音说道:“朱大人,大事不好了。”

    “此前派去青溪县林家搬东西的几十人,不知道被杀全都给杀了,一个活口都没留......因事关重大,县令大人不敢擅作主张,因此下令封锁了消息,遣人快马加鞭赶来向您请示,这个案子该怎么查......”

    “全都被杀了?!”

    朱勔扔了手中的帕子,脸色一瞬间变得阴沉,“管家呢?当真一个活口都没留?”

    “没、没留。”

    “查出是谁干的了吗?”

    “没、没有。”

    朱勔气极,猛地一拍桌子,“敢动本官的人,怕不是活腻了!这是有人要造反吗?!”

    其他人也就罢了。

    可老管家跟了朱勔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在朝为官,最难得的就是可以完全信任的手下。

    老管家被杀,就如同断了朱勔的左膀右臂。许多事情一下子没了人做,耽误了不止一点半点,叫他如何能够不动怒?

    “查!一定要将此案给我查个水落石出,本官要将杀人者诛九族,千刀万剐!”

    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可一瞬迟疑过后,还是被朱勔吞回了肚子里。

    圣上如今还在苏州巡游,不日便要启程前往睦州。

    此时大肆调查此案,若是被皇帝知道了,质问他为何朱府的官家会带着一群仆从深夜前往林府,那他私吞林家家产的所作所为不就败露了?

    不行。

    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不论如何动怒,他都只能暂且先将此事瞒下来。

    万万不可被圣上听到任何风声。

    朱勔唤来传话的小厮,冷声又问:“人都死了,那银子呢?”

    “据县令大人说,并没有在林府发现什么银钱,管家拉去的几辆车也都是空的,箱子里一文钱都没找到。”

    “一文钱都没有?怎么可能?”

    朱勔目光愈发阴沉,脸颊两侧松垮垮的肉也塌了下来。

    这一趟不仅银子没取到,反而还白白折损了几十条人命。

    一想到自己为了吞没林家财产花费了那么多功夫,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就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恶气,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憋得万分难受。

    若在林府没有发现钱财,那那些钱,都去了哪里呢?

    莫非,被县令私吞了?

    难道连个小小县令也敢在自己面前耍花招?

    朱勔仔细思索一阵,又觉得青溪县令没这个胆子。

    “罢了,你先回去吧。”

    气恼归气恼,他也只能不耐烦地摆摆手,“此事暂且压下不提,待圣上归京后再查,切不可走漏风声。”

    小厮领了命令,告辞赶去青溪县衙传话。

    朱勔这厢则是压下不悦,不紧不慢地整理仪表,穿好官服,戴好官帽,才在家仆的服侍下坐上马车,赶去行宫陪侍皇上。

    苏州行宫原是朱勔买下的一处奢华宅院,因为陛下南巡的旨意下达得仓促,来不及重新修建一所行宫,朱勔便在蔡京示意下匆忙将这里改造扩建,作为圣上南巡的临时行宫。

    原本还担心圣上会嫌弃此处简陋,却没想他竟是满意得紧,一住下就不肯走。日日游山玩水,寻欢作乐,颇有几分“乐不思蜀”的味道。

    圣上驾临苏州,朱勔不仅要操心贵人们的衣食住行,每天还要变着法儿的讨好皇帝,银子如流水一般源源不断地花出去。

    虽然朱勔这些年卖官鬻爵,搜刮百姓,攒下了丰厚的家底,可也禁不住如此不加以节制的肆意开销。

    还以为吞下林家,拿到他们祖上积攒下来的几十万贯家产,便可以相安无事将圣上服侍好。

    待到来日圣上归京,自己多少也能混个京官当一当。要是运气再好些,自此平步青云,坐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惜现在......

    唉!

    苦心积虑陷害林庸,结果一文钱都没有落到。

    圣上若是仍然不愿回东京,再在苏州待上几月,那他偌大一个朱府,岂不是要被掏空了?

    “大人,到行宫了。”

    正思绪间,马车已经抵达行宫附近,缓缓停了下来。

    朱勔下车,掸了掸压皱的衣襟,还没起步,便有个七品小官凑了过来。

    “朱大人,”

    小官官衔太低,没资格面见皇帝,只能一大早就守在行宫门口。

    一见朱勔,立即挂上谄媚的笑,乐呵呵说道:“附近几位乡绅听说贵人驾临,为表孝敬,便凑集了些金银珍宝,并这几个唱曲儿的女子一齐送了过来,希望能为贵人解解闷,也好替大人您分忧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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