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皇家私塾不修五经事,白骨如山只在帝王家。(三十五)

    十六岁的太和,收获了涂山碧这柄犹如刀剑般的笔杆子后,便开始着手调查民间书院的作假问题。一是试卷舞弊、二是贪污笔墨纸砚等的补贴、三是书院原本有一些临时工的岗位是给贫困学子的,发觉有些书院会把这种岗位也给熟人,不给真正的寒门学生。

    她伪作成造纸坊的工人,去各个官办书院和私人私塾暗访。

    她会穿着短衣,束发做成中原女工人的样子,和造纸坊的其他工人一起运输做好的纸张到书院、私塾里面。

    书院一般是官府办的,私塾则是私人办的。私塾由于规模小、且是自家买卖,所以不会出现吃回扣等现象,能从里面了解到真正的进货价,以及被私塾讲价之后的价格。

    “桐花私塾。”太和看见这个匾额心里有点奇怪,兀自念道。

    不过她沉吟不过瞬间,就立马想起来自己现在的身份,转身就开始搬货。

    耳边听见老板在旁边跟她说,“这私塾里面有桐花。你第一次来,所以不知道。”

    她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不过眼睛还在宣纸上,手上搬运的活儿也没停。

    “私塾的越师娘,虽然不是特别富庶,诶,说起来教书的人,一般都没有很富庶的。不过她学问很好,这私塾修缮得端庄大气,都是仰赖附近的富贵人家给她捐的银两。几乎这边的地主、豪绅家的孩子,都是在这里上学。”

    几箱子的宣纸入库,太和拿没有染过颜色的素色布衣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她观察过短衣的工人,她们都是这样擦汗的。想来没有破绽。不过她即便穿着素简的衣衫,却依旧有清丽的容貌,怎么也在一群工人当中掩藏不住。

    她出来等里面的老板和越夫人点货时,才发现私塾正房的窗子外面,几株紫桐花树。时值清明节附近,紫桐花盛放的时候。紫桐花簇簇开放,香气四溢。

    “自叹清明在远乡,桐花覆水葛溪长。”

    她见此美景,忍不住轻声低吟了一句。却未发现此时有人在注视着自己。

    “宣纸有多金贵,沾湿了一滴水,那就是渗进去一摞纸!”房内传来尖锐的声音,好似是越家主夫的。

    “是是是,这自然该减去的。”紧接着是老板赔罪的声音。

    “减去?我家妻主急着用,你怎么说?”

    太和听见这话,连忙进去,“夫人,这事情是小人做得不好,还请主夫公公您见谅。实在是小人粗心,将檐角的雨水沾了一滴在纸上。小人给夫人赔罪了。”

    老板也在一旁跟着赔罪,又张罗着多减免些银钱。

    “哼,要不是看在你家纸做的手艺好,这事情可没完。附近多少财主家的孩子,都在咱们私塾上课,也是老主顾大主顾了,你们竟然这样不用心!什么雨水,我看是你这糙人的汗水吧!”

    的确是,但太和怕给老板带来麻烦,所以说是雨水。

    太和见这厮不饶人,连忙单膝跪地,“是小人办事不力,请主顾家责罚。此事不怪老板。劳烦您衡量一下多少银钱,小人一定补偿。”

    这越家也是读书人家,怎么主夫这样的脾气。

    老板在一旁紧着赔罪赔钱,让了好多利,这事才算完。

    若不是老板知道太和的身份,也不会这样卑微了。太和原本担心,老板会不会算计她,但见这越家主夫的态度,她也就不担忧了。

    读书人算计起来,这副模样实在真实。他不撒泼不打滚,就和你理论。

    老板将太和假意赶出门去,独留她和主夫商量。太和知道,这是老板怕自己生气。可既然她微服私访,就一定不会因为这件事发怒的。毕竟是自己没做好,待会回去了,她也是要给老板赔罪赔偿银钱的。

    她退避三舍,怕主夫见了她又骂起来。

    她就站在檐角的柱子旁边,尽量隐藏自己的存在。

    “给。”

    她发觉,眼皮子底下,一张白色半染烟紫色的帕子递了过来。上面还绣着一朵紫桐花。

    她抬头看去,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隔着窗子,给她递了张帕子。

    那帕子上还有淡淡的桐花香气。

    帕子这种东西,含义很深,一般人送她本不会接,只是当时脑子一怔,见他怯怯的样子很有趣,便不知道为什么接了下来。

    “多谢你。”

    少年的眼神里隐约有一丝笑意,他的眼睛并不大,眸子和他的神色一样含蓄。五官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就是神情和气质很柔和谦逊。像他的帕子一样,不夺目,但是在此情此景下那么应景,仿佛这样的紫桐花下就应该有这样一个人一样。

    他翘首探了探,发现主夫公公从那边房里出来了,慌忙把窗子合了上。

    砰的一声,不知道是窗子关上了,还是心门关上了。

    女男授受不亲,太和只能乖顺地和老板回去。

    “那人是谁?”

    “今儿这个时辰,还不是上学的时候,大约你看见的少年,是越家的二儿子。她家长子婚配了,不在这里。幼子似乎才十岁左右。”

    “哦。”太和点点头。“他看起来胆子很小。”

    “他家家教很严,他家越娘子喜欢教儒家的学问。人称,越大儒。不过这一套,她们豪绅之家很喜欢,她们两口子,在此处也就吃得很开。”

    “今日之事真是抱歉。”太和说着,从怀里掏出了几片金叶子给了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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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和的事情没办好,下一次给这家送纸砚的时候,她就站在大门外等着,没有进去惹主夫公公生气。

    她的耳朵很灵,是和秦韶练出来的耳力,一下子就发现背后有人。她猛地一转身,却吓了被后人一跳。

    那少年被吓得用一柄小折扇掩住了嘴。

    “是你?”太和认出来他了。

    那少年左看看右看看,确认没有旁人,“爹爹他脾气虽急些,却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进去,他不会怪罪你的。”

    太和觉得有趣,便负手故意笑着问道,“那人是你爹?那你是越家人?你说了这么多,却没有说你爹爹不是记仇的人,看来你爹爹果真记性很好了?”

    少年仔细看着她的衣衫,虽然是短衣,却洗得发白,很干净,没有褶皱。瞧她说话,也很有条理,思维很敏捷的样子,倒是和以往旁的工人不同。

    尤其是她的眼睛是一双凤目,很好看。

    “我爹是喜欢唠叨些,只因为家母有些出手大方,所以爹爹才会精于算计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他的声音淡淡的,很好听,不是那么娇柔,也不是生硬。

    “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我是新来的工人,以前不是这边的。来学个手艺,也好回去混口饭吃。”

    他点点头。

    太和看见他打量自己的眼神,还以为他在心底里衡量自己的出身。穿短衣和他们这些穿长衫的哥儿,注定不是一路人。

    “你是越家的儿子?是二公子?”

    “我叫越衔。”他眼睛隐约有笑意。好似故意说出自己的名字。

    太和点点头,“好听。是哪个贤?”

    “你猜猜?”他压低声音,似乎期待,又怕被人发现。

    “贤淑的贤?还是圣贤的贤?”

    他轻轻笑了一声,“傻娘子,不是一样吗?”

    太和是故意这样问,她想知道,他的出路是哪一条。

    她假装挠挠头,“哦,我忘了,我认识的字也不多。”

    他反而觉得她有趣,比假读圣贤书的母亲有意思,也比那些在书院求学的大小姐们好看。

    “衔远山,吞长江。浩浩——趟趟。”他故意读错。

    太和没有忍住直接的反应,眼神忽而微妙地变了一下。不过转瞬恢复了平静。

    可这样的转瞬变化,还是被越衔捕捉到了,他微微地浅笑,“你也不是不学无术么。”

    太和发觉,被他故意试探了,连忙掩饰,“我送货的时候,听见别人念诵过。她们好似都读伤伤。”

    情景一下子尴尬起来。两个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就那样看着对方。

    太和有一瞬间,很希望对方看出来自己的身份,这样他那两个世故的母父,就会很是待见自己,他就不用躲着母父的监视看自己了。

    也许互相之间略有意思的人,本不用什么浪漫的场景去荒废。只需要这样偏安一隅的地方,互相对视一刻钟,就会萌生更多的情愫。

    “你好似很怕你爹爹?”还是太和打破了尴尬。

    “爹爹和娘亲,治家严谨。不许我和外女说话,会被街坊四邻议论。”

    太和点点头,果然。

    “不过我是能出去玩儿的,不像五京的家庭,不让儿子出门。我爹很传统,他···不喜欢五京的风气。”五京的女子地位高,绝大多数都是女子主外,男子主内的。

    这里是密州,还是中原人的风气。

    越衔这样讲,其实是展露自己的私心罢了。他知道眼前人怕是出身不高,这样说,也许会让对方明白。

    可太和心情不好,这家人若是传统的中原人,怕是希望儿子传宗接代的,那自己怎么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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