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由城门洞的阴暗转到城内的亮处,陆审确眯起眼睛,待到逐渐适应光暗之后,城内破败的街道和荒芜的景色让,她下意识地将挂在战马身侧的长枪紧紧握住,想起来自己现在的处境之后,才放开了攥紧的手。

    明明是正午,该是做饭的时候,城内却无人,无炊烟,甚至于连战时巡逻的士兵都不见得有几个。

    “人呢?”蔡老将军剑指向了被绑好了押着走的杜山修。

    蔡老将军已经许久不曾见毫无人气的城了。尚岭关和晋峡关的百姓虽畏惧铁骑,却也不乏青壮年,中午总是热闹的,甚至都能形成些集市。士兵们有出自城中的,也有征兵到边关的,却都对百姓都很好,因为边关同朝内一样,都是上行下效。

    陆审确把目光落在了蔡老将军身上,这位一贯爱民如子,有好处都往百姓身上分,自己的父亲也把这一点学了去,从不拿朝廷发给民生的钱进军队或者自己的腰包。

    “哈!他们当然是活不下去了!”杜山修眼见着一行人来势汹汹,想跑却又被原本忠心听话的手下用匕首抵着腰间,只得出了城。此时被擒获后显得格外癫狂,他笑道:“不过是一群没什么用的家伙,还要在城里抢我兵的口粮,我多收点税又怎么样,你看那些城里的人,不都乖乖的去城中富户家里找营生活计去了!”

    咻的一声破空声响,一个跟在杜山修身后的士兵一马鞭扬起,狠狠抽在了杜山修脸上。

    扬鞭的那人抽完,便在杜山修的哀嚎声中,果断地跪在了蔡老将军马前,低垂着头道:“蔡将军,小人实在是气不过!这姓杜的把持我们这一地的事务已久,每每到荒年灾年,不施恩也就罢了,还要同太平时候一样收税!小人的父母死于此人的苛政,苟活下来就是为了杀他,若是将军能为小人一家沉冤昭雪,小人必定为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陆审确看着他藏在甲胄里的左手,明白了他尚未出口的后半句话,若是蔡老将军不愿出头,那么手里的武器便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杀了杜山修还不算完,老蔡也活不了,血溅当场和那姓杜的蛀虫死在一地。

    蔡老将军却并不忸怩或者敷衍,翻身下马,亲手扶起了那人,声音温和而又沉稳,与吵架拌嘴时候的老爷子判若两人,他道:“不会让你们这城里的百姓受的苦白受的,一会就带着幸存的百姓去审他。”

    他招手示意:“传令兵,去跟后面的人传个令,让咱们的人在主道上生火造饭,城里幸存的百姓管饱,用军粮。”

    “真的吗?大人,真的所有人都有的吃嘛?”说着说着,他太过于激动,手中的匕首终于掉落下去,发出嘭的一声响,闹得那人一下子红透了一张脸,一时讷讷不能言。

    陆审确见他一下子像是要被烤熟了,脖子上都泛上了红色,也就没在之个时候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帮他捡起了那边匕首,拿着布巾擦拭掉上面的土时,一点细微的熟悉感爬上了心头,她没怎么在意,笑着接了一句:“兄弟鞭子用的好,我早看他那张嘴不顺眼了。”

    几人在阴影里耽搁的太久,这时候终于出了城门的阴影范围,陆审确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一张熟悉的面容,只是少了脸上一道竖直划过的疤痕。

    尚未毁容的姜会,这个时候竟然是女扮男装待在九岭关等待机会,这下得来全不费工夫,前世的恩人,又在同样的边关与她相逢了。

    “是......是嘛?”姜会迟疑着道:“我想抽他很久了,刚刚当真是没忍住。”

    蔡老将军见僵局已然打破,复又吩咐道:“既然如此,杜山修绑缚于城中,若有劫囚者,审过之后,同罪论处。”

    陆审确往蔡老将军的方向看了一眼,老将军便很轻地点了下头,她便提着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往后队的方向,她的任务是带人进城打草惊蛇,除了这一点之外,还有就是稳住城里受苦多日百姓的民心。

    城里的探子有三个结果:要么逃去别的城池隐姓埋名当个逃兵,亮出路引便被捉拿;要么留下来好好为宣国做点事,再伺机逃离;至于作恶多端的那一批,会被现在放在街上的那个饵钓上来。

    而作为叛徒的董元,若是还在城中,便逃不出这三种结局。若是已经逃走,早晚也会被抓到的,不必急于这一时。那位的棋风可是得了北荣皇帝的真传,老的养了一堆儿子当蛊玩儿,小的下棋玩弄人心,每一颗没用了的棋子,都会被榨干最后一点的利用价值,然后不管死活,直接扔掉。

    城里的房子入目可及的破旧,与晋峡和尚岭满街都是砖石的街道有着鲜明的对比。房子是用黄土夯出的,因为年久失修有的甚至裂开了一条缝隙,不知道冬日会不会往屋子里灌风。因为屋顶漏雨,地面也被水打的坑坑洼洼。

    每个房间他们看的都不算精细,几个藏的不好的便被押走,漏网的鱼也没有回头补刀的道理,陆审确站在街口等着这一百人搜完,便回到中热闹起来的央大街上。

    “刚进来的这些军爷,真的不会滥杀无辜了嘛?”

    “要是还不给我们主持公道,还怎么活啊......”

    “嘘!”有眼尖的瞟见了陆审确那一行人,吓得赶紧低下头装鹌鹑。

    陆审确和善的笑,从百姓身边过之前就,把那柄匕首放在帕子里,跟几个人点了点头之后才接着往蔡老将军那边走,街上已经飘起了粥的香味,不止是宣国的军粮,还收缴了北荣人的辎重。

    时下百姓们都饿的太久了,粥要浓稠的,干粮也要实打实的才行,陆审确边沿着街道走,边看那些早已经饿皮包骨头似得百姓,其中夹杂着的姜会就格外显眼。

    “喏,你的匕首,原物奉还。”陆审确碰到姜会,伸手递出一直也没用上的匕首。

    等到姜会伸手要接的时候,她又收回手,笑道:”告诉我名字,我马上还你。“

    “你这小鬼!”她有些生气,作势要抢。姜会要不是看这小孩勇武异常,杀敌也果断,才懒得跟这么个小姑娘废话。

    陆审确就已经重新递出手来,笑了笑:“别崩的太紧了,一切都会好的。”

    这是前世,她逃离北荣,精疲力尽倒在山上,醒过来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虽然那个时候,她已经无法说话了。

    那时候,承蒙四殿下关照,声音发不出来了,人却还活着。

    提着一口气,昏昏沉沉地一路逃,刚到了九岭的山窝窝里,还没找到山里能用的草药,就被背上了个土匪寨。运气好,匪首是个女子,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眼神沉冷而又坚韧,据她自己说,那道口子是被仇人划得,如果有朝一日能够杀了那个人,她一定要原模原样的还他个一样的。

    每当陆审确问她,是谁,她都要摆摆手说句,“不关你的事”之类的话搪塞过去。

    很幸运,今生她来的很及时,策划者或许一时还不能替姜会杀,作为执行者的杜山修今日却难逃一死了。

    “想什么呢?对着我发愣?”姜会的声音打断了回忆。

    陆审确洒脱的转身:“蔡老将军还等我过去,下午肯定替这一城的人讨回公道,本姑娘说到做到。”

    “一言为定!”姜会道。

    她转身转的太快,没有看清姜会脸上一闪而过的怪异神情。

    回到蔡老将军身边,陆审确打了个招呼,饿的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等着开饭。打了一上午的仗,虽说行军打仗,饥一顿饱一顿都是常事,可上午她的运动量着实不小,身体又还没长成,,需要的吃食便格外的多。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话都没听过嘛?蔡伯伯,您再不赏口饭吃,我是真是要饿的口出狂言,叫您的大名——蔡江湖了。”陆审确叹了口气,又不能在这个时候和百姓抢饭吃,只好温温柔柔的唬人。

    蔡老将军浑身一僵,过了没几分钟,果然找了个人递给她两块饼子,那人还悄悄的道:“蔡将军说,这名你要是再叫,你我高低得把你爹军法伺候。”

    那人还不忘八卦的凑过来问:“陆姑娘,所以蔡老将军说的是什么名啊,陆大将军都得挨军棍吗?”

    陆审确一口咬上那个饼,话一时也说不清,只挥了挥手,让他赶紧走.

    这人却没听懂一样站在原地等着八卦。

    等咽下去她才带着笑意开口:“再凑热闹,你难道也想挨板子。”一边说着一边食指同中指叠在一起,点上了自己的手心。

    “不敢,不敢,那那姑娘先吃,我先走了。”他吓得赶紧一躬身,慢慢从陆审确身前退开,之后便逃也似的躲进了人群之中,也可能又去忙自己的事儿了。

    “知道的太多可活不长。”陆审确继续低着头啃手里的饼子,她吃饭的时候,就算天大的事儿也不能打断。

    等干咽下去那个干饼之后,她再抬起头的时,老爷子已然坐到了桌案前,正面对着被捆缚住的杜山修,狠狠拍了拍桌子:“九岭关守将杜山修,百姓皆可来前陈其罪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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