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的内容她方才只看了一眼,因为脑子里一团乱麻,想不出个所以然的缘故,便等着自己稍微好些了,才重新用一双略微有些颤抖的手打开那页纸,纸上分条目罗列了一些事项:

    一事为京城外有人马调动痕迹,依照供给粮食的量来判断,约摸能有万余人。二来京中金银流动减少,滞销商户怨声载道。三者,北荣有百人骑兵,近来南下了。

    京中水深得很,这么想来,保不齐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总还是要提前做防备才好。

    陆审确掐指算了一下,从边关到鄢京城的距离,若是快马加鞭,急行军一个时辰十里,强行军一日便是八十里,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能抵达京城了,此番若是要动用到西北军来稳固局势,那便必须提前与大哥或者父亲联系,否则依照京城的军事布防,夏藐风雨欲来的趋势未必不会叫人钻了空子。

    但是老皇帝这副样子,若是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触他的眉头,那必然是死无全尸,四境的兵力都得调上来围困西北的这一支,没有谁能在战乱之中独善其身。

    陆审确闭眸想了片刻,西北安宁下来已经属实是难得的局面,若是其中一方还未曾,京中的劫难若是随意调动,未必不是正中了时归的下怀。

    西北三家对峙的局势,全赖于西邵南迁后,围绕着绛城,不断对北荣用兵,北荣的兵力一时间不能轻易动弹,宣国一直作为鹬蚌相争之外的观望者,该北进的时候,从不手软。因为马匹的事儿,陆自民虽然主张不主动对绛城动兵,却也没少在他们两家勉强共赢的事情上力争一番,三家近年来各有输赢。

    这样的出事叫那地方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不能大规模打,怕武器粮草出事儿,叫己方势力大幅度衰减,若是兵力骤减,调度回3京中,必然叫北荣的高压的环境像是找到机会一般,因争功而南下。

    为今之计,最为妥当的便是用京中这一点儿人,在真有叛乱逼宫的时候,夺了时归的权,杀了时归的人,破了时归的计。

    示敌以弱的计谋叫人忽略她的同时,叫她虽然有心与武人交际,却难得有交心的机会,卫御寺当下她只能以魁星和周大勇为媒介,稍作控制,目前看来,自己比之时归控制要好上许多;宫中的刘攀统领与陆审确当下没有任何交集,最后一点有可能调动的势力,便是肆封寺那群人了。

    容靳是他们肆封寺的头头儿,他手下那帮人的来历干什么的都有,又整日散在京城各处,唯有皇帝有事儿有安排了才难会,陆审确很难以最快的速度对他们内部有足够的控制。

    与其让时归守着家里,脱开责任,还不如直接任由时归在夏藐的事儿里全权负责,届时哪里有他亲自开的方便之门,反而还能以此为先手,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让时归一直隐藏在暗处,只会让他有机会把自己摘出去,只有将他放出来,他才会露出明显的破绽。

    就好比引蛇出洞之后,才能抓到它的七寸。

    长舒一口气,陆审确把那页轻薄的纸放在了蜡烛上,火苗舔舐过皱巴的纸页,热气丝丝缕缕奔着手烧过来,热意扑面而来,顺着袖管钻进衣服里,把背后也暖得有些发热,在险些烧到手的时候,她随手把那页纸放进了角落的茶炉里。

    火光全然黯淡了下来,窗外的春光与午时的太阳还亮的刚刚好,陆审确招呼演武场里的魁星和用左手画了一上午样子的汲枝,往外面的广阔京城天地而去。

    殿上封官的消息已然传开,因着科举的前三名有在殿中说话的机会,素来天子都会问他们心仪的去处,是以小殿下也照例如此作为,至于其余诸人,没有面君的机会,便是该听由吏部安排了。

    百姓们的议论已然越过了早上状元郎站在马镫上,小心翼翼地摘花,而是说着他入太府寺是否是要贪墨银两自毁前程。

    姚清规要留在京中任职,陆审确并不感到意外,但他此番去的是太府寺,就实在是个看似不那么正确的选择了,管钱的地方是非多,也不知道这个决断是姚清规早就想好了的,还是殿上有事儿,不得不低头。

    陆审确虽然从前无心京中之事,但是传言和京城的少许消息里也能得知,近年来,在大宣国十寺五监的这么庞杂的一个体系之下,太府寺始终是最缺人的地方,想要在这么个地方站住脚跟,多少也要有几把刷子,就算是姚清规,也要费心劳力呕心沥血才能成就这地方的安稳。

    小孩儿清脆地童声最引人注意,陆审确骤然感受到魁星拽了拽她的袖子,便顺着视线望过去,面点生煎铺子的门口,左边站着一个规规矩矩的学生,放着碗里五文钱一碗的阳春面不吃,偏要模仿姚清规的口吻,最妙的是竟有三分的神似,一躬身便道:“学生愿意往太府寺去。”

    掌柜的儿子便紧接着一挺小肚子,一手摸着不存在的小胡子,趁着书生的话音还没落地大喊着强了别的小孩儿的台词:“你愿意来,那内藏库和封桩库的差事,他可以随意选择。”

    陆审确为俩孩子的表演忍俊不禁,却压不住心底升起了一点隐秘的烦忧来,内藏库装着皇家经年累月剩下来的宝贝,封桩库里有事管着官员每月俸禄的部门,现下进去,必然是多事多的不行,就算是姚清规,也要费很大的心力,才能把里面蛀虫清干净,若是有油水被上下的人捞走了,人际也难以打点,动了谁的利益都很危险。

    他若是行事正直,那保不齐谁就想要做掉他。

    这么多年来,有钱有油水的地方,是非就多,有人避之不及不愿意沾染,自然也有人求而不得,总要进去试试看。以至于老皇帝执政一生,朝堂之上位列公卿的诸位之中,最后铤而走险的大多都是太府寺的人,此地一直都是人少事儿多的是非场。前尘旧梦里,直到小殿下登基,这部门才逐渐人才兴盛了起来,现下大抵是人丁凋零,说不得去了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搞出错处来。

    至于榜眼和探花俱都无意留在京中,自请外放了,这倒是不出人所料,京中多有杀戮,初入官场,无权无势能选外放,自然比起京中苦熬要舒服恰当的多。

    她现在不太想看见姚清规,更无意给他机会说全早上的话,便没有去他的小院子里道贺,反而在上完半日工,街上诸多人都归于平静之后,直接称病回宫去了。

    晚间小殿下叫后桐来请陆审确,一进门他道:“大人,太子殿下说,有事儿请您去商议。”

    陆审确才吃过晚膳,还在想着早上在卫御寺看到的三份文书,便也有去问一下殿下是否知道的意愿。

    此时分过来伺候的丫头,都已经被打发出去歇着了,也没有再叫她们回来的道理,就一如既往地带着魁星一个去了殿下的正殿。

    小殿下见她进来,从桌上的功课堆里抬起了头,语气里全然是怒意:“状元我点的姚清规,今天白日里说想进太府寺,我看纪察大人哪儿缺人缺的厉害,正好就给他拨过去了。探花郎名叫高俊杰,是你那晚帮我捡回来的一份卷子的主人,他文章和讲话都实在出彩,只可惜字实在写的旁逸斜出的,叫出去历练历练也好,写折子还能手底下人代笔,免得那笔烂字污了孤的眼睛。那榜眼儿不识抬举,不愿留在京中非要跟孤说什么家眷在外,接进京城不方便之类的话。本朝就从来没有过扣留文臣家眷的先例,他带着家眷进京怎么了?孤又不吃人!”

    很显然程霁白还在气头上,朝堂上点的火儿,叫他连带着说话没了平日里那的般温和沉稳,跟个炮仗一样一开口就炸了几十响都不带停一下,陆审确见状只能行礼坐到一边儿去。喝了一口后桐递过来的茶,听着他说话,在最后这一句不扣文臣的时候笑着抬起头,她作为被扣在京中的武将家眷,一时间不太好接话,只笑着并不言语,在脑海里措辞完,就被小殿下挥手打断。

    近来小殿下代替父亲处理政务,事务繁杂,行事作风之中,终于多了几分杀伐果断的味道:“这些都没你的事儿,孤要说的是,夏藐你头一次管,正好也是孤头一次主持这种不在宫中的集会,索性早些开始准备。今天白日里已经吩咐了其余诸寺明日到桐昌阁议事,你当时不在殿内,所以孤现在跟你说一声,你等明日散朝之后,去桐昌阁一趟。”

    夏藐是南朝一年一度的狩猎活动,本来是一种南方在夏日的惯例,一来秋日里农忙,便要在夏日事先组织了队伍入山打猎,防止摘庄稼的时候,有野猪之类的猛兽冲进庄稼地,伤了人又踩了麦子。

    加之南北并立的局势起源于夏日,这一场皇家组织的围猎,也算一场宣国在京周围进行的一场练兵,借以警醒后辈,免得时间久了,日子过得轻松,以至于忘了江山有一半还在旁人手里,要早日夺回失地。

    按照过往的经验,这一场围猎,兵部的太仆寺,卫御寺都需要参与,而礼部负责朝会的光禄寺也要安排好后续的场地以及来参与之人的选择问题。

    夏藐一般都是去皇家专门设置在城北的一处围猎场,今年想来也无例外。

    “臣领命,殿下也请放心,臣也不愿意才做几件事儿就掉链子。”陆审确应声,眉眼间却有些苦涩,在此时此刻便显而易见的挂着,没有掩藏的意思。

    程霁白在此时语气也温和了下来,似乎消了火一般,他问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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