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清规的眼皮从和魁星分开开始,便一直在跳个不停。

    他身边的两个人都是有点儿面熟的晋峡关人,大抵都是见过的,其中一位看了他一眼,便突然笑了,跟姚清规打趣一般地说道:“原以为魁星姑娘调我们来是干什么,原来姚先生也在这边儿啊,您放心,我们姐妹俩保护人还是在行的,您在帐篷里擎好吧,保证叫您油皮儿都擦破不了一点儿。”

    姚清规对于这事儿没有一点儿心里预期,显然,陆审确,以及她手下人的言语里面,都没有给他留参与这件事儿的位置。

    但是凭什么呢?凭什么他就要呆在一个被保护者的位置上呢?

    原先在东麟府,姚清规一无所有,有的只是这样的一条命,家里人想把他这个庶子踩到烂泥地里。

    所有人都不要他,在第一个难熬的雪夜里,是路边儿柳婶子留下来的一碗馄饨,救了他的命,也终于让他有了出去闯一闯的勇气。

    离开东麟府,他以为自己可以忘掉在家时候的一切。

    更为出众的造诣,可父亲仍旧想叫他管那些暗桩,甚至因为他不服气的顶撞,转而随手把本来属于自己的一切名声,都让哥哥,诗文,仿佛一夜之间,东麟的大街小巷便都传他的才子之名是抄来的。他离开东麟府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走,书籍是路上凑路费时候,抄书的行当攒下来的纸,他用省下来的纸张,慢慢儿给自己凑了一个装满书籍的行囊,并一把防身的剑。

    所以在最初遇到陆审确的时候,他带着仅有的书,成了被她需要的那一个。

    士为知己死,陆审确在他最茫然无措的岁月里,让他做了曾经无论如何都不敢想的事。可他姚清规却不是一个好的士,管不住自己的心。

    甚至到了真正要上的时候,都要被护在身后。

    可如今的状元郎,早已经不在是形单影孤的一个人了,凭什么要他和原先一样,什么都躲在后面呢?

    亥时二刻,外面的吵闹声突然撞进了姚清规的耳朵里。决心既然已经下了,他便不再犹豫不定,于是起身道:“既然你们是保护我的安全的,那我出门儿去,你们不会管吧?”

    两位奉命前来保护姚清规的姑娘原本还想拦上一拦,说外面危险,可看见了姚清规的眼神,却骤然低下了头。

    姚清规见她们不说话,径直便朝外面走去。

    他的一双脚,走过这么多地方,却始终并非习武之人,没有能力掩盖主自己走路时候的脚步声,每踩过一片草丛,都会有几位细微的声响,叫两位姑娘每次都会为他捏一把汗,可姑娘的人,始终是她们不敢碰的,只能尽自己所能,看着周边每一处可能有风险的地方。

    其中一位却在看见姚清规背影的时候,突兀地觉得,这位虽然看起来仍旧是单薄的,却仍旧以他自己的方式抗住了很多东西,若是把这样的人锁在帐篷里,就算能保护住他,也终究对不起了一些什么人。

    至于究竟是什么人,她说不清楚,只能更认真地帮书生把路看得清楚一点,再清楚一点。

    厮杀声音响起的同时,陆审确还没有撬开俩个哑巴的嘴,死士虽然被她给控制住了,既没有办法寻死,可也未曾有张口说话的打算。反而是害得他牵扯了极多的心力,看着两个人以免有什么出乎意料的动作,比如站起了,猛地跑几步撞到床柱子上寻死。

    虽然行在军中帐篷里的床都不会选择太过硬的版本,反而会因为轻便,撞过来的最大可能也只是他俩人没什么事儿,木头床碎掉而已,但是这样看着总归劳心劳力,而且外面儿的事儿显而易见更需要她去处理,随口吩咐了小厮一声:“有劳看一下,若是实在看不住,地方走也没什么,只别叫他们拿了武器,你家老爷子的安危就全在你手上了。”

    小厮点点头,看着被绑的动弹不得的两个俘虏,抓起桌上放着的茶壶捏在手里,准备看谁不听话就敲上去,眼睛里满是兴奋,扬声点头道:“交给我交给我,这么多年没干过点儿刺激的事儿,现在终于轮到我看俘虏了。”

    出到外面会客的那个帐篷,陆审确看见董敬辰的背影,他似乎是在对着外面儿的人发呆,也可能在想什么。

    董敬辰手撩起了帘子的一角,看着远处火光和冷铁反射出细小光芒的地平线,喊杀声音隐约响了一声又一声,疑惑地问道:“潜入的人已经摸进来过一波,这一场是什么?”

    方才屋里的动静倒是都叫他听见了,两个人没了舌头,再怎么审问都只是摇头,字是一点儿也不肯写,说是不是也一动不动,简直是两个锯嘴葫芦。

    陆审确也看了一眼远处,答:“叫我们以为内部有奸细,省了叛乱,人心惶惶之后再正面攻伐,我军溃败的概率远远要高于原本,况且现在三方势力并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兵力部署人,更可能手忙脚乱之下出岔子,届时一片混乱,他们好趁乱杀人。若是挺过了这一劫,是哪里生的乱,咱们也便能看清了。”

    相爷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来一块儿令牌,放在手中摩挲了一会儿:“既然如此,你去西南靠近边缘的一定灰色帐篷,帮我把卫御寺时归喊过来,这事儿他来做刚好。”

    老爷子松手,帘子便垂了下来,白灰色的帐篷反倒叫董敬辰的脸色亮了些许,既然已经决定让时归大人做这么一个威慑群臣的角色,总要把各处的兵权握到他手里,才能顶掉容靳,若是有了点儿平叛的功劳,也能在未来多少年之后,给这个被自己设计走上这条路的孩子留下一道微末的保命符。

    陆审确笑了笑,也明白老爷子是怎么想的,沉声道:“老师,陛下的死我们没有掰扯清楚。您有没有想过,能在宫里做这么多年伴读的人,无论如何都比我有嫌疑成为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吧?若是他是这一切的主谋,您让他统领四方......”

    董敬辰自然听懂了这话的言下之意,他讷讷地反驳了几声:“可小殿下没出事!若是他动的手,直接叫我们国祚无人岂不是更好?”

    陆审确还没有反驳,屋里面儿小厮就忍不住大声嚷嚷,扯着嗓子生怕外面儿的人听不见一样:“老爷!万一重新推举来的人比小殿下有手腕儿,得人心,不是叫他白忙一场吗?”

    “宫里人那么多,万一......万一是刘统领有了野心,算了。”董敬辰自己说一半儿都觉得有点说不下去了,跟刘攀共事多年,他也算是与刘统领交过心的,这么说他总归是不好,终于还是把最后一句话撂在了陆审确面前:“你要自己去做风口浪尖上的那个?万一不得好死,万一青史之上,记得是你的恶名,你怎么办?”

    “老师,我......”她话刚要开头,忽然又听见了周遭突如其来的声音,一阵明显的不能在明显的脚步声,似乎是用跑的,喘息声都隔着帘子往里进,陆审确回头就看见掀帘子进来的周大勇,面面相觑了一瞬间,还是周大勇先动作,跟老爷子行了个礼:“方才外面太乱,卑职来看一眼您这儿情况如何。”

    “无事。”老爷子从情绪里抽离出来,背过身去,随手把令牌丢在了桌上,指了指里面:“有刺客,但是没问出东西来,想要知道的话,她更清楚一些。”

    周大勇本以为是在野地里见一面,没想到陆审确竟然在这么个地方光明正大地和于是老相爷吵架,完全不像是正常人被抓捕时候该有的反应,于是有点疑惑低往陆审确那边儿看了一眼,见她神态自若,不自觉又如同平素一般说话就冲:“怎么?一亩地就出嫩陆大人一个能蛋儿,嫩不是能嘛?怎么也问不出东西来啊?”

    “别废话,现在是卫御寺顶在前面还是禁卫军?”陆审确朝着他还是会升起无力感,活动了一下手腕儿之后,还是恭敬地双手取了董敬辰放在桌上的那个令牌,她躬身对老爷子行了一礼,军中锻炼出来的干练一时间叫她语速都分外快:“我尽我所能,后人爱如何评说便随他们去吧,您好好休息。”

    陆审确转头就出门儿了。

    周大勇跟了两步,终于还是想起来刚刚被打的时候,一下子落后了一步,老实客气了不少:“托您的福气,诸位大人基本都全须全尾的,刚刚派人清点过了,各位姑娘也没见有受伤的,前线是刘统领在顶着,要是重新安排巡逻,缩进掌控范围,我们能省出一半儿的兵力去前线。”

    “怎么不和时大人说,在我屋里搜到了布防安排?”陆审确看着路边儿兵器架子上,孤零零地立着一把枪,拿过来掂了掂,又挽了个枪花感觉趁手极了,便征用走了。

    “是刘统领派人给的,我看画的得用,字迹又像是你的手笔,自然拿来用,你都大摇大摆地往我们那驻地去了,我还至于不懂吗。”周大勇说完又疑惑地盯着陆审确瞅了两眼:“你不会真以为我蠢吧?这叫大智若愚。”

    陆审确看了两眼他缠着白色布条已经染血的手臂,终于没说话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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