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审确此时此刻的心跳的特别狠,血一下一下地往脑门上冲。这种感觉很少出现,就算是战场上旁人的刀子砍过来的瞬息,她都未曾听到过自己的心跳声有这么剧烈。

    两辈子的事儿加在一起。姚清规这个人始终是淡淡的,在最初的印象里这个男人能用‘嗯’表示的东西,都不乐意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至于今生未及冠的时候,他也都是在游刃有余之中沉稳行事的人,决计没有这种可以被称得上是柔软的时刻。

    她在这样一声半是抱怨半是撒娇的话语里头一次知道,原来姚清规会这么招人疼。

    异于原先留下来的印象......或许早就不一样了。

    眼前的的他会在人生最风光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儿给自己递上来一朵刚摘下来的玉兰,会在吃面的时候找老板要醋表示自己的不满,也会在自己可能要淋雨的时候,嘱咐一声小心。

    怎么还会觉得他死板呢?

    携手并肩管完国事,仍旧需要被爱的人,怎么不能多姚清规一个呢?

    陆审确看了他半晌,生锈似的嘴,配合上被这一句示弱的软语所击溃的大脑,她面上虽然带着素来都有的笑意,可是内里却已经懵的没边儿了。

    若是小伤,还能只是看一眼就走,免得他又平添了三分误会。

    现下,看着他面上的神色,大抵不能再用这么一种能拖一天是一天的心态继续过下去;了。

    陆审确很轻地拿起他头顶上降温的冷水帕子,重新放到水盆儿里过了一遍,便低头问他:“伤在哪儿了?能看看吗。”

    姚清规决计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遭,他发热发的高,冷水降温的法子虽然有用,但是还是叫他下意识地躲了一下。被窝儿的空隙里偷偷钻进来一点儿没有被暖过的风,叫他即使是在夏天都生出一点儿下意识的寒颤,被他没有掩饰地表现在了声音里:“姑娘真的要看吗,在肚子上?”

    被子之下的身体在很轻地颤抖,陆审确在床上坐,却仍旧能感受到那身体上传来的震动。

    他上次受伤的时候在肩膀上,都已经连勺子都握不住。这次伤到肚子这种地方,牵一发而动全身,大抵疼的更厉害,也不知道伤他的人下手的时候是什么力道,若是伤的深了,会不会他才刚睡下,就被自己吵醒了?

    她正想着,袖子便被一只手虚虚地勾住了,那只手略微有些冷,欲擒故纵一般地在食指上勾了勾才舍得放开,她无意识想要握住枪去报仇而蜷起来的手指骤然松开了,低下头去看姚清规。

    “不用这么担心,我没事儿的,让它自己慢慢长,伤口总会长好的,姑娘手都捏红了。”

    姚清规这么说话的时候有点紧张,她怕陆审确识破,那伤口虽然疼,但是这种疼痛却仍旧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内,决计不止于连床都起不来。

    鲁青那儿虽然治疗外伤要比他的内科略略差些,却仍然也能达到平均水平,只要小心些,止住血不叫伤口再裂开,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他没有办法了,只能用自己这时候的可怜换一点她的回应。

    父母之间的相处并不多,如今这般是他能够做出来的极限了。

    若是自己照实说,会让她转身就走吧?

    现在也怕,甚至因为这句有点儿怪的话,心跳都快了三分,姚清规在紧张之下,竟然清晰地听到了她的呼吸声略微急促了一些,终于还是忍不住偷偷地转过头来看。

    睫毛打下来的阴影很长很漂亮,脸上还有因为奔波还有没有落下去的黑眼圈,她眼眶里汪着一点儿清浅的水,似乎要落下来了,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眼泪真的落下来了,姚清规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泪水与他的体温相差不大,甚至还要烫一些,姚清规下意识地开口问:“问之,你在哭吗......”

    陆审确后知后觉地用手抹了一把眼泪,手背上便叫未曾落下的泪水弄得有些湿了,她背过身去,不想叫姚清规看见自己的表情,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哽咽着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应该在城里陪你的。”

    如果当时自己在,决计不会让他这么一个少有用剑的人走上去和对面儿的人面对面,甚至在没有防备之下,被人砍到了肚子上,平白受这样一场委屈。

    他下意识地坐起来,想要用手拂过她后背,但是肚子上的伤口被他低估了,昨夜能起身是因为有事儿不得不做,所以即使起身勉强,也强撑着走了一遭。

    而眼下,忽然知道自己也是会让人心疼的,他竟然也无端地娇弱了起来,疼的那一下太厉害,太严重了,他在咬牙控制之后,却还是轻哼了一声,重新落回了床上。

    当一片温柔地嘴唇贴上来的时候,姚清规的脑袋都是懵的。

    他是不是烧的太热糊涂了?

    竟然能梦见她主动过来亲自己?

    可是伤口仍旧因为方才的牵扯泛起了一阵密密麻麻的疼,他甚至抽空在被子下面掐了一把自己的腿。

    疼,这是真的。

    他被围在一个略微有些凉的怀抱里,被这么贴近吻住的时候,脑子里却想得很乱。

    若是这时候睁开眼睛,应该能很清楚地看到她的眉眼吧?

    如果她之后不再认账,会不会这次就是最近的距离了?

    如果今天不多看两眼,以后可能再难有这么靠近的时刻了吧......

    他伸手想要把两个人之间隔着的一层被子扯开一点,离她能够再近一点点也好,至少不是这么若即若离,好像能随便抽身就跑了一样,让人没有一点儿安全感,可他却骤然被按住了手,在身侧动弹不得了。

    手指一点点地探进他的掌心,穿过他难得很热的手指间,全然扣住却仍旧怕压到他伤口似的隔着一层,等到听见一声喘息的刹那,陆审确抿了抿嘴唇,贴到了他耳边:“姚清规,突然发现,我很在乎你。”

    陆审确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冲动,明明没喝酒,却能做出这么非礼的事情来,原本想着要如何让他重新把心思放回到国事上,却在面对一个受伤还忍着说没事,在意自己不许捏自己的手的姚清规的时候,轻易地缴械投降了。

    进京城去僻静地街道看一眼百姓原来就已经消耗完了她最后的那一点儿理智。

    想欺负姚清规更多。

    他冷静自持的声音听得太多,陆审确喜欢姚清规跟自己说话的时候带上一点儿撒娇的意味。

    姚清规的血色已经从耳朵开始肆无忌惮地蔓延像脸颊和脖颈,他小心地舔了一口自己已经有些红肿的嘴唇,才终于哑着嗓子挤出一句话来:“有这一点在乎,我很欣喜,问之,我也......很在乎你。”

    陆审确想要起身,刚刚的姿势她撑着,不敢彻底俯下身,是怕压到他的伤口。

    要走了吗?才亲完就要走了吗?

    姚清规下意识地握紧了十指相扣的手,不愿撒开似的。

    她就只好单手去帮他把身上乱了的被子掖好了被角,而后坐在床边,竟然无端觉出来一点餍足来。

    这样的相处是极令人安心的,方才闹得她脑子不清醒的那一团热血终于从脑子重新落回了四肢百骸,很轻地唤了一声他的字:“相随。”

    “嗯。”声音像是从嗓子间挤出来的,但是又重新带上了她熟悉的不慌不忙,甚至音节也拖得有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满足。

    “我把小殿下给踹了。”陆审确很自然地接了这么一句话,既然事情已经做了,豪言壮语也已经当着太子的面儿放过了,便自然地想和他说一声,但是这样的用词或许多少有点歧义,她说完看着姚清规的表情重新反应了一下,又补充道:“程霁白该接手的天下,我想换成我来。”

    姚清规还想听两句她的衷肠,原以为她那么郑重的唤自己的字,是为了再说两句喜欢之类的话,却不想说出来的事儿反而是另一种的正事儿。

    他即使有些不上不下的难受,却也在政事上有着本就有的责任感,也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更合适,便捏了捏她的手:“总要有人管这个天下,我相信你会做的比旁人好。”

    真心诚意的对百姓好,大概确实是旁人比不了的。

    同时也不得不感慨:若是自己早有这种破釜沉舟且不论正统或者嫡庶的勇气,或许东麟府姚家便已经属于他了。

    陆审确被他捏的有些不太习惯,但是他的手热的很又比自己总是要握枪的手摸起来要嫩很多,像是一块儿被人贴身携带多年的温润暖玉,有一点超乎预料的安心。

    返回去也捏了捏姚清规的手,陆审确道:“要是被史官和后世辱骂......”

    “但我信你对待百姓的真心。”姚清规的食指很轻地点了点,打断了她的后半句:“问之,让他们刮目相看吧,你是第一个进入朝堂的女子,也会是头一个统领得了天下的女帝,我信你,而这天下这么多人里,我只服你。”

    “真想听你好生站着夸我,我大概会抱住你。”

    她之前躲着的时候究竟错过了什么啊?

    她空闲着的那只手伸到了姚清规的耳后,捧住脑后,用拇指在他耳垂上摩挲了片刻:“姚郎的耳朵好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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