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琉璃瞳、芙蓉面。巨树上有一抹绮丽身影,那是个不大的少女,肤如凝脂,朱唇一点红。

    只斜斜遥望一眼,就仿佛触到了凉丝丝的清水,冷意透彻。她一笑,便如同水面荡出圈圈涟漪,叫人心惊。

    如瀑的青丝顺着轻纱衣裳落下,裙摆及地,懒懒地注视着街头巷尾的车水马龙。只是那对杏眼圆睁,眼尾翘起,从疏离清凉中多了几分神采。

    少女名昭昭。

    昭昭虽然样貌清冷,性格却不似想象中那般淡漠,反倒张扬洒脱得很。即使没有人教,骑射也是一把好手。

    据说一言不合就掐架,甚至被街坊邻居传成一拳能打三五个壮汉。

    昭昭就住在长安城东街,有几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天天扒墙头偷看她,还有甚者把院墙砸了个小洞,每天往里面扔小石子,想引起昭昭的注意。

    不过没什么用,昭昭不吃这一套,他扔石子,她就把洞填上,他们爬墙,她就亲自把他们都揍跑。

    久而久之,他们也不敢再来看昭昭了。

    这小姑娘一个人住,也没亲戚好友来往。况且她以一敌五,根本就不是普通姑娘能够做到的。

    竟还出落得这般娉婷袅娜,亭亭玉立,着实诡异。

    近些年来,长安常有鬼怪出没,成了妖魔横行的地方。昭昭便成了街坊邻居怀疑的第一个对象。

    …

    …

    昭昭确实不是普通人,很多年以前,她叫雾怀昭,生于神域云雾缭绕的空桑仙境,那里的“雾”姓一脉,全部都来源于上古神族。

    她脚腕上那两条绑着铃铛的银细绳也不是普通的链子,是空桑的凤凰仙子将自己的灵力贯彻其中而做成的护身符,一旦遇到危险,便会生出巨大能量,抵挡一切妖魔。

    九十九岁那年,雾怀昭在神界走失,误打误撞入了夷山仙林。

    夷山曾经的那位守山神,辞了职隐居山林修养。从此以后这里便无人照料,成了各路精怪的栖息地。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那样多鬼马精怪。

    她的家乡空桑神地的仙子,有各种各样真身的,凤凰、朱雀、青蛇、银狐和锦鲤,却大部分都是昭昭的兄姊辈。

    而夷山的精怪,却还都是未化成人形的灵花神草,一口一个姐姐,要昭昭教他们术法玩。

    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混在弟弟妹妹堆里的感觉,一本正经地跟他们分享着自己修习仙术的经验,照顾起来他们也不觉得无趣。

    后来,昭昭尝到了乐趣,便常常偷遛出空桑,到夷山上玩,在林子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

    三年前,有个凡人小姑娘被下凡游历的元澈神君捡了回来。

    她被神君发配来夷山,做守林仙娥,就这么认识了时常偷偷跑来仙林玩的昭昭。

    凡人少女叫阿玉。

    两人每日待在与世隔绝雾气环绕的仙林中,与花草作伴,无忧无虑时还交到了不少朋友。

    待在夷山照看仙草其实是个很不错的工作。

    这里的各路灵花神草实在是多,林子里释放许多灵气,她和昭昭也在不知不觉中吸收了好多,所以灵力不断增强,等于是白捡的修炼机会。

    可没过多久,阿玉有些不满,总唬着昭昭出仙林,什么山外有妖精毁了结界,什么有小精怪在山中打斗起来,快把山脚烧了。

    昭昭听完火急火燎地跑出去,阿玉独自留在仙林,得意洋洋地收取灵力。

    这些小心思众花草都看在眼里。

    不过昭昭倒是很无所谓,她想,反正她都活了几百年了,占这些花草的便宜也占够了,阿玉刚来没几天,自然对这些感兴趣。

    那就给阿玉吧。

    【二】

    从此以后,昭昭清晨一醒就下山去玩,没事还会见义勇为打几个坏蛋。但她会留他们一命,再教育一顿。

    昭昭像个凡界侠士,每天过得逍遥自在。

    但没过几天,阿玉坐在地上哭哭啼啼,脸颊上被刮破,形成两三道细细的伤口。

    昭昭问她怎么回事,阿玉说有株灵草生了妖气,长出长长的蔓枝将她包裹成球,一直滚到河边,尖利的倒钩划破了皮肤。

    昭昭不信,灵草并非妖物,不会害人的。

    她带着阿玉回到了夷山,却发现树下有人。

    曲扶曦正斜斜地靠着参天灵树小憩,头上简单地绾起两个发髻,显得俏皮又灵动。

    “扶曦?”昭昭愣在原地,身旁的阿玉打了个冷颤,抓着她的衣袖,小声告状:“怀昭姐姐,就是她。”

    曲扶曦是神界的一个小仙子,不知道在哪学了个变形术,整日扮成花草逗昭昭。

    扶曦看到阿玉,脸色一变,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发带迎风飘扬,一脸倔强:“柳溅玉,你还敢来?”

    昭昭晓得扶曦的脾性,便急忙上前扯开二人,脚下的铃铛清脆地响,她问扶曦:“阿玉怎么啦?”

    柳溅玉虽然蠢了些,但也不至于害她至此。

    “她为了自己获得更多的灵力,故意给仙草用了那么多还生水。”

    她没好气地道:“还生水是给枯死的植物用的,确实会提升不少灵力,但正常的生灵使用后会被反噬枯败而死,她到底懂不懂仙林的规矩啊,神君大人怎么捡回来这样一个傻子。”

    昭昭惊了。

    可仙林的花草,不是普通的花草,每一株都是有生命的。如今枯死大片,眼前这个凡人少女等同是吸食了他们的灵力。

    柳溅玉两条长辫子乖巧地垂在胸前,像她本人一样楚楚,一脸知错的模样。

    “若不是我拦着,整个仙林的生灵都要被你害死了。”说着,她气恼道:“我知道你是个凡人,不想欺负你,所以我要上报给元澈神君,把你送回去。”

    柳溅玉瞳孔骤缩,吓得颤颤巍巍。民间战乱频繁,她好不容易才离开那个地方,赶走她就是要她死啊。

    她颤抖着去拉曲扶曦,蹙起一双柳叶眉,掉下两滴泪:“扶曦仙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它们都是有生命的……别告诉神君殿下。”

    扶曦抿了抿唇,不知道如何是好,用口型问昭昭:怎么办?

    昭昭看得哑口无言。

    柳溅玉真的不知道还生水的反噬效果吗?

    怪不得总是拿蹩脚的理由骗她出去,原来是为了这个。

    怎么会有这种事呢,她和阿玉相处的那么多天里,没有感觉到她会是这样的人。

    一个家破人亡的凡人,十四五岁的年纪,竟然有这样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曲扶曦靠近昭昭,小声地说:“吓唬她的,她脸上的伤是我施的幻术,不过她怎么哭成那样?也不是很疼吧……”

    …

    …

    元澈神君还是知晓了此事,一挥袖,万千枯草便吸取灵力,重新生长。

    柳溅玉毕竟犯了错,自己也心虚,被召去时已经绝食了三天。

    她本就凡人之身,不吃不喝憔悴得嘴唇发白,眼下两团乌青,发丝凌乱,衣裳也旧了。

    站在一身华衣,梳着双髻,头戴流苏,干干净净的昭昭面前,对比真的很惨烈。

    溅玉原本也是个漂亮的姑娘,惊艳不足,清秀有余。柳叶眉丹凤眼,一张小巧的脸,精致起来如同狐妖般魅惑人心,落魄起来又如同残枝败叶楚楚可怜。

    元澈神君毕竟心善,不忍心赶走可怜巴巴的柳溅玉,又怕她再伤及仙草,就让她留下来当他的贴身仙娥。

    后来神魔大战,神界惨败,仙林也被践踏的一塌糊涂。

    昭昭想留在神族助力,却被元澈神君送往人间,等过了这阵风波在回来。

    于是就有了现在昭昭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凡间的光景。

    她时常会想起在神域的日子,人间虽好,却不如她的神界。

    【三】

    如今昭昭来到长安已经三年,街坊邻居只知道这个姑娘叫昭昭。

    也没见过她有什么亲人,大家便自然而然地把她当成无父无母的孤儿。心善的婆婆总会坐在门口拿个桃子或者新摘的枣塞给她,乐呵呵地喊:“昭昭快吃。”

    也有好心的大伯出门打渔会送她条小鱼吃。

    昭昭不会拒绝他们的好意,但她也会用法术变出来一些没什么用处的小玩意作为回礼,比如送给张婆婆小孙子的拨浪鼓,或是送给李伯伯女儿的绣花针。

    …

    …

    认识奚让那一天,正值人间盛夏,昭昭独自一人上了栖山。

    扶曦向她提起过栖山,这个地方灵气聚集,是个适合修炼的好地方,同时也阴气太重,是曾经战争年代的乱葬岗。

    栖山阴气沉沉,属于外郊地区,平日里没有人会踏入这片土地。长安城的周边百姓也有不少进此山打猎而莫名丧命。

    于是长安流传着一个传言,栖山乃阴虚之地,之所以命名为栖,是不干净的东西栖息于此的意思。

    昭昭来此,本是为了找株灵芝,给空桑仙境的凤凰姐姐补补身体。也有百无聊赖,想要捉妖之意。

    一眼望去,栖山上几乎看不到花草植物,连一颗树也难找。

    不过倒是有很多鬼气森森的崎岖山洞。

    但昭昭并不害怕,她没来凡间之前,还常常在百鬼夜行时去凑热闹,可谓是胆大包天。

    昭昭手提青灯,灯里有灯仙的一缕魄,具有驱除邪祟的功能,也是她在神界换来的小法器。

    她正欲转身飞走之时,一道剑光闪过,席卷冷冽的风,昭昭来不及躲,手上青灯却被剑气击碎。

    昭昭的心怦怦跳,觉得自己恐怕遇上了法力出群的大妖。

    她盯着剑光袭来的山洞口,那声惨烈的尖叫声,也是来源于这里。

    【四】

    山洞不见天日。

    昭昭小心翼翼躲在石壁之后,探出头。周身青雾环绕,这是保护自己的隐形结界。

    她用法术布下一丁点光,足以看清眼前的场景。

    一个凡人模样的红衣裳小女孩,在墙角奄奄一息,楚楚可怜,小手还紧紧攥着衣角。

    身穿白衣的少年,长身玉立。手中提着一把玉剑,看背影是意气风发的青春模样,应当是如沐春风的少年郎。

    可他脸上却挂着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狠厉,五官隐隐透出冷冽与坚韧,眼神中也充斥森然的戾气。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一剑刺死她,而是用了些法术折磨她。

    少年出手凌厉又敏捷,锋利的剑气伴随着白光冲向小姑娘,她被发了狠地往石墙上甩。

    小姑娘的脸上,身上,都布满了血痕。鲜血蜿蜒而下,一直流到洞口。

    尖叫声凄厉,昭昭的心扑通扑通地跳。

    她没想到,洞中竟是这样的场景。

    昭昭心里疑惑。凡人杀人,不都是一刀砍死吗,有什么仇怨,竟用法术折磨人?

    昭昭倒也听说过人间的捉妖师,他们行侠仗义,游走江湖,若没有法术傍身,也不可能有那么恣意快活。

    …

    小姑娘长得五六岁模样,头上绾着双髻,灵动又可爱。

    昭昭顿然觉得毛骨悚然。

    她记得,百年前鬼域有过一种恶鬼,以孩童为食,先将其虐杀,再吸取魂魄。前提是必定要将孩童的肉身磨灭,不然那孩子的尸体会染上它的鬼气,从而有可能取代原先的食魂鬼。

    亦或者,这少年被邪祟上了身,入了魔,现在神志不清了。

    胡思乱想了一阵,她只觉得后背发凉,可眼前小姑娘似乎看见了她青色的裙边被风吹起,朝这方向看去,那眼神实在有些楚楚可怜,一滴清泪落下,融进血水里,似乎在求救。

    昭昭一蹙眉,来不及多想,右手凝聚灵力,几步飞到少年眼前,一掌拍了过去,“别打了!”

    这一掌,用了她八成的功力,向少年一击,对方毫无防备,顿时踉跄好几步,向后跌倒,坐在地上看着她。

    两人面面相觑,少女第一次觉得棘手,她心怦怦跳。

    他并没有多说,只是侧头看向了地上的一抹红。

    昭昭随着那道目光一同看向奄奄一息的女孩。

    那一刻,这副身躯七窍流血,露出极其痛苦的模样。泪眼朦胧的天真面容在她的眼前寸寸碎裂,最后整个人消失殆尽,化成了一团黑烟。

    在那巨石后,她什么情况都想了一遍,唯独没想过,这是妖披了人皮,装得柔弱。

    完蛋,她雾怀昭现在竟连个伪装的小妖也看不出了。

    那么……

    她偏头看向右侧的白衣少年。

    他掂起一张血红的符纸,在妖怪灰飞烟灭的一瞬间,抛了出去。黑雾顿时发出更加凄惨的尖叫,这才是它的本体。

    黑雾灰飞烟灭,消散于空中。

    当今人世间妖鬼横行,凡界并不安宁,平民百姓总过段时日便遭到妖物作祟,东奔西逃。因此在这乱世,也生出不少法术高超之修道人,行走世间,降妖除魔。

    看着眼前人的身影,雾怀昭心想,估计这少年也是这样的侠客。

    这小少侠还挺厉害的。

    若是她遇上这样蛊惑人心的妖怪,不一定能收服,说不定还被耍得团团转。

    因慕强心理,昭昭忍不住对他生了些许好感,也万分后悔自己的莽撞,早知就应该观察清楚再出手了。

    狠是狠了些,但他身上的凛然正气不可磨灭,还有种潇洒的桀骜少年感。

    昭昭手忙脚乱,立即低头道歉。见他并没有什么要报复的怒意,才大胆地开口:“少,少侠?”

    少年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刻,立即转身就走,毫不留情面。

    “你等等。”

    昭昭揽住他的手腕,灵力汇聚成一条线,缓缓流进他身体里。一股盈盈的凉意贯彻全身。

    她怕自己这一掌真伤及了人家肺腑,便用自己的灵力,给他治疗。

    “对不住。”她真诚道,“方才那个是什么妖?我竟没有看出来……”

    他低眸,一本正经解释:“这是幻妖,是妖中极凶极残忍之品种。偷渡人间害人,幻化成凡人模样,虐杀无辜百姓,以婴孩为食。”

    少年忽而轻笑:“然而这幻妖并非使用幻术,而是夺舍。幻妖的幻术拙劣,易被识破,所以幻妖想出了夺舍。”

    昭昭异常愤怒:“诡计多端,该打。”

    以为她误会了,少年急切解释:“不不不。我并非只为报复,而是这幻妖有个令人无可奈何的能力,被杀后不会魂飞魄散,而是法力翻倍。因而要在幻妖脱离这副躯壳之前,将这躯壳也一并磨灭,流干了全身血液,死透了,才能令其幻妖的真身灰飞烟灭。”

    听小少侠给她讲的这些好像很高深的话,昭昭还得绕一会才能听懂。

    昭昭忘不了他杀幻妖时的模样,她倒是有些忌惮他。

    不过昭昭想到他不是普通人,又懂得很多。她最欣赏有勇有谋的少年人,于是又腆个脸去问少年:“我叫昭昭,你叫什么名字?”

    毕竟她孤身一人在凡间,没个同类照应,也遇不见个厉害的人,每日和凡人打交道,是有些无聊。

    她如果能和他交个朋友,到也能让他带着自己去山里打打怪捉捉妖,怪有意思的。

    少年束发,劲瘦而修长的身板向后一转,墨色发丝高高甩起。

    “萍水相逢罢了,何须打听姓名?”他头都没有回。

    昭昭一怔。

    她一身反骨被激起,执拗地追了上去。

    ……

    少年自顾自地走了一段路,昭昭一直跟着,却追不上他。他神情冷然,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

    忽而一阵尖叫响起,昭昭细瘦脚腕上绑着一条带铃铛的银链,在这一瞬间,噼里啪啦响个没完没了。

    他心底一震,回头去看,少女身影已消失殆尽。

    翠绿的林子中,两棵诡异巨树耸立,地下树根似乎仍有涌动,被他尽数看去。少年拔剑,斩断地下树根,痛苦的哀鸣响起。

    两树相连,传输灵力的树根已断,便彻底倒在了地上。

    而这两树之间,另有玄机。

    【五】

    他触碰到一层隐形结界,方明白了那少女是如何消失的。

    少年不假思索地抽出一张符纸,贴在地上,黄色符纸骤然绽放巨大光芒,笼罩整个天空。

    随后,他毫不犹豫地踏进结界。

    …

    …

    猩红嘴唇的巨妖正发出诡异地笑,嘴角裂到了耳根后,把玩着尖尖的红指甲。

    那红指甲,似乎能一秒就插入人的脖颈,使其窒息。

    巨妖的瞳孔全白,应当是这一群妖的首领,它

    发出一阵惨烈的笑声。

    雾怀昭一身干干净净的青襦被沾上恶心的粘稠物,她醒来的那一刻,没敢睁眼,继续装晕。

    她的周围应当不只有一只妖怪。

    她方才是怎么回事呢?走着走着像是突然撞到了怎么,立即便被拽了进去。

    心有余悸时,少女的失重感愈发浓烈,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腾空,脚下是一群啊呜欢叫的妖怪,伸着长长的红舌头,正垂涎着她。

    ……

    她难道是捅了妖精窝了?!

    昭昭此前两百多年一直生活在神圣澄澈的神界,从未见到过这样多魑魅魍魉的场景。

    原来在安逸的神界之外,还有这样危险重重的地方。

    这些妖怪在底下窃窃私语,商量着怎么平分了把她吃干净。

    昭昭本以为以自己的灵力,无需恐惧人界的小妖小怪。

    却不曾想,自己还是遭了祸。

    那只巨妖乃是众妖首领,它怒喝一声,叫它们闭嘴。

    山妖们便不再敢胡作非为,整个怪洞顿时鸦雀无声。

    “怕她做什么?哪怕这人即刻醒来,也不能将我们怎么办。”

    毕竟它们山妖一族,已在这栖山生活了几千年,有巨树庇佑,平时捕猎出游都极为方便,进来的人没有能出的去的。

    可那只多嘴的小妖却在一瞬间,被暴躁狠毒的巨妖掐死,头颅一直滚到墙边,发出咚咚的声音。

    此时巨妖发现昭昭的异样,倏地靠近她,笑道:“你已经醒了哦,我发现你皱眉了……”

    昭昭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恐怖惨白的脸。

    连黑瞳孔都没有的眼,嘴角一直裂到耳根后……

    少女并未露出惊恐面容,反倒定定地瞪着它,可以看出一身反骨,死也不想屈服。

    是她轻敌了,早知如此,她不会来此犯险。

    难道自己真的就要死在这个妖洞里吗?

    ……

    顷刻间,不见天日的洞穴口发出阵阵刺眼白光,一把长剑带着锋利的剑光狠狠刺穿巨妖的头颅,昭昭眼睁睁地看见巨妖鲜血直流。

    它发出惨烈尖叫,眨眼间便灰飞烟灭。

    “门怎么开了?!”

    底下的小妖见首领惨死,纷纷四散乱逃,一片狼藉。

    悬挂昭昭的妖绳被斩断,她的身体也渐渐恢复。

    昭昭向来有仇必报,她抽出发着白光的斩妖剑,奋力一挥,滚滚剑气横生。一瞬间,修为极浅的群群山妖惨死大半。

    剩下的山妖,不死也伤,纷纷朝仰天洞口飞去。

    刚飞到洞口,妖群立即全都掉了下来,那场面极为壮观,昭昭瞠目结舌,看着妖洞顿时鲜血横流,满地残尸。

    那股巨大灵力,便来源于少年的符。

    符纸一贴,仿佛形成无边大网,将众妖弹了回去。

    妖洞寸寸碎裂,在即将坍塌的一瞬间,奚让拉着昭昭,飞出了地洞。

    --

    昭昭忽然有点劫后余生的欣喜。

    少年有点狼狈,脸上身上都沾染了尘土。

    昭昭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样的时刻向她伸出援手。

    她突然好佩服眼前清瘦单薄的少年。

    她方才还扇了他一巴掌呢。

    以德报怨,果然大度!

    昭昭擦了擦脸上的灰尘,笑着朝他奔去,声音脆亮清澈:“小少侠,谢谢你!”

    少年轻声道:“举手之劳而已,这等妖怪是修为最浅的山妖,若是姑娘没有被下定身法,也能轻而易举的端了它们的窝。”

    他这番话,哄得昭昭开心地笑起来,露出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

    她视线向下瞟,少年白皙的手腕正汩汩留着鲜血,可他却没什么反应。

    “你受伤了,我带你回家敷药好不好?

    少年轻轻拉了一下她绾头发的发带,昭昭倏地抬起头。

    二人对视,他面容柔和许多,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奚让。”

    少女愣了愣。

    轻轻笑意浮上他的面容,唇边两个浅浅的梨涡微微显露:“我叫奚让…”

    奚让似乎准备解释自己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却被昭昭插了句话。

    “哪个奚哪个让呀?小溪的溪,土壤的壤?还挺接地气……”昭昭插诨打科地笑。

    ……

    昭昭一旦跟不上奚让的步伐,便拉着他的衣角喊道:“小溪,等等我呀。”

    她是觉得小溪这个称呼很有意思,所以才故意这么喊。

    但让奚让觉得很不自在,他长这么大,没人这么叫过他。

    昭昭见他没有反应,故意扯了扯他衣角,笑意盈盈地换着法叫他。

    什么“小溪”,“奚奚”,“让让”,“阿让”的,喊得奚让一点脾气都没有。

    一路上,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三年来没有和一个人说过这么多话。

    “我看你应该有十七了,生得挺高呀。”

    “……”

    过河之际,昭昭不走正路,踩着水面崎岖的石头走,紧紧拉着奚让的衣角,他被她拽得身影倾斜。

    他眉头一蹙,少女挨得很近,蔷薇般艳丽的面孔就在身边。少年心里一紧,鬼使神差地拔出利剑割断被她攥着的那块布。

    一瞬间昭昭失去平衡,往后一仰。

    他没有要拉的意思,反倒神情放松,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惬意和捉弄人的恶劣。

    好在紧急之时她施了法,步履轻盈地飞到了树上。

    “你竟会飞。”他不痛不痒地来了这么一句。

    她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在跟她想象中的他有很大出入。

    昭昭险些掉进河里,这会她惊魂未定,随手摘了树上一颗未成熟硬邦邦的青果子,却并未真的想打他,只是往他身侧一掷,“你还挺坏啊,居然搞偷袭。”

    她见奚让没反应,不痛不痒地待在原地。

    看见他那副懒散的模样,她就来气。胡言乱语地蛊惑道:“你听到了吗?你要对我好点知道吗?你救过我一命,现在我要跟着你,我们就是朋友了。”

    奚让仰头看向坐在树枝上乱踢着腿的昭昭,笑着问:“真的吗?”

    “那当然啊。”

    昭昭顿时来了劲,喜笑颜开地东扯西扯:“而且啊,我可是我们那片最厉害的人物,你要是顺着我,陪我玩,就是整个六界都没人敢把你怎么样的。”

    昭昭自然是瞎编的,说完后她脸上就红红的,但是她依旧笑得张扬。

    “嘶,那我得赔个不是。”

    奚让抱臂,轻笑着看她,眉目却依旧平静,像毫无波澜的湖。

    昭昭也没和他再计较,从枝头跃下来,走在他前面。一边哼歌一边笑。

    她自己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和解了。

    那个凶巴巴打妖怪的少年,也挺好说话的。

    【六】

    此后,奚让跟着昭昭回了家,便住在了那条纷纷攘攘车水马龙的东街。

    昭昭教了奚让一些小法术,例如飞上树梢,变小烟花,跟小鸟说话之类的。

    没有什么实用的,却很有意思。

    奚让则教她用符纸,符纸用起来方便,威力也大,昭昭却总是画错符,奚让就不敢再让她用了。

    虽然昭昭活了两百多年,但用人的年龄换算,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心理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奚让和她算是同龄人,两个少年人,自然也有不少的共同话题。

    遇到他,其实是件很幸运的事。

    好不容易遇到个志同道合的人,两人自然很快就熟络起来了。

    奚让也是昭昭百年来交到的第一个凡人朋友。

    那时昭昭觉得,这少年会包容她的脾气,依着她的性子。

    可直到后来,她才发现,奚让是什么样一个人。

    倔强,张扬,不好惹。

    和她一样的坏脾气,所以后来,他们两个人也没少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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