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意还在愣神之际,她只觉身子骤然一轻,外衣被人扒了去,一阵寒凉之意袭来——

    感觉背部受了一股大力,随后便亲眼看着自己越过了石墙顶端,接着正面朝下摔进雪里,雪地被她砸出个大坑。

    她竟然被野砚从这墙外扔了进来!

    冰凉的雪侵入她的衣服,贴上她的肌肤。

    她抱着膀子,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扔进来的墙头,眼中止不住地酸涩。

    这野砚,竟然都不提前告诉她一声!

    分别如此突然,害的她都没来得及好好跟他道别。

    正当她低头龇牙咧嘴地揉着额头时,一双黑靴却逐渐闯进了视野。

    梅意顺着鞋子一路朝上看去——

    是一位不惑之年的男人,他在雪地里的来路没有脚印,身穿一件单薄海清刺绣窄袖衫,头发由一支木簪绾地随意,双目炯炯,气势稳如泰山。

    根据之前野砚形容过的,梅意瞧见他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一猜便知这是谁。

    这男人见着梅意也觉新奇,从头至尾地不断打量她,眼中流露出欣喜。

    他看了看她身后的高墙,眼神流转在她身上,一改平日里的严肃,露出无比和蔼的神情:

    “小姑娘自何处来?往何处去?”

    “自来处来,无处可去。”

    暗号对接成功,南宫既明眉目舒展,心情颇好。

    梅意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在拿出书信前她还是再度确认了下:

    “请问是阁主南宫既明吗?”她不是很知道江湖中的规矩礼仪,小小年纪便直呼了对方名讳,其实为了表示礼貌,她还特意用了“请问”。

    南宫既明习惯性地用食指划了划扳指,笑道:“我是。”

    见他承认,她心中的大石头这才落了下来。

    她将怀中的书信掏出来,是一方鹅黄纱布,上面以血代墨。刚一拿出来,那折好的纱布便顺势滑散开来,在交到南宫既明手上之前的片刻,她大致扫到了一眼——

    心中顿时盛满苦涩。

    南宫既明接过来一看,竟是血书!?

    他飞速将那文字看过一遍,随后目光又落到眼前小姑娘身上,瞧她在雪地中抱着膀子瑟瑟发抖,年龄虽小,但惊艳的五官却格外耀眼。

    心中已然有数,仔细将那书信收好,领着她往室内走去。

    一路走着,他温厚的声音缓缓响起:“换个名字罢,‘梅’乃国姓,在此处是断然叫不得的。”

    梅意意会,在进门前,她看见阁主身后一片被雪压弯的紫竹,灵簌过,紫竹上下摇晃,跟眼下抱着膀子颤抖的自己很像。

    于是她便脱口而出:“竹意,从此往后,我名竹意。”

    如果说前世生在梅家,跟着爸爸姓梅,她确实是一直讨厌这个姓氏。自她出生后,她便长久活在父母的争吵当中,她觉得“梅”谐音“霉”,正是因为这个姓,才让他们全家如此倒霉,爸爸老输钱,以致最终家庭破散。

    可当她穿越到西梅后,她才知道,原来竟然在史书无记载的羽朝,竟然有一个以梅花为国花的国家,“梅”姓在这个国家是无比尊贵的皇族姓氏,整个国家的女子都以梅花不畏严寒,傲骨、坚韧的特质来激励自己。

    在此之后,她便无比地庆幸,自己可以成为这尊贵姓氏的其中一人。

    二人进屋了,如野砚所愿,竹意顺利被南宫既明收入门下,只是与他料想的又有些不同,她并非跟其余弟子一起练习剑法,而是被阁主看重天赋,召她做关门弟子,培养赤雨剑的继承人。

    竹意从前世到这世的九岁,都没习过武。

    顶多说三姐梅染有意教过她骑射,所以骑骑马,射射箭什么的,她还是能游刃有余的。

    可……这,习武?

    竹意被阁主带到红雪阁内的藏书阁,里面有个暗间只有阁主能进,他将她带进来,道:

    “这间里所有的书都是有关赤雨剑法的,习此剑法之人天赋极为重要。那日在后院见你我便有预感你定能继承此剑!彼时瞧你骨骼别致,脉络清奇,一双眼睛灵动不已,真真是练武奇才!最妙的是,你毫无武功底子,而赤雨剑本就从基础内力起和其余普通武功不同,所以习武之人是永远无法练的。”

    她歪着嘴角,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皱眉摇摇头。

    一点儿也不赞同他说的。

    甚至有点想笑。

    练武奇才?她在西梅早起去请安时都感觉自己快要猝死了,因为头天夜里她跟四姐在院子里搞烧烤,又熬夜到很晚才睡。

    南宫既明见她摇头,暗道不妙,生怕她反悔说自己不要习武了,成日里就在阁中扫扫落叶,煮煮饭,日子将就过,等待长姐派人来接她。

    因为她刚到红雪阁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害呀,真是没出息!

    彼时听她所言他暗暗在心中感叹一声,随后便想尽千方百计哄着她习武,每日同她诉说习武的好处,赤雨剑的威力,红雪阁的阁念。

    毕竟奇才难遇,这小姑娘思绪跟常人很是不同,对赤雨剑谱很多细节有她自己的思索,他真的非常看好她!

    只是可惜她没什么斗志和野心,出身显赫富足,自小没吃过苦,平白教她去吃这习武的苦,确实对她来说有点勉强。

    南宫既明是这样以为她的,但实际上,正好相反,正是竹意前世吃了太过苦,这世才想安稳摆烂的。

    只是这个想法并未持续太久,在某日清晨,边防战况传入京城,大羽慕容老将英勇无双,梅羽大战,大羽胜,接连攻下西梅边境三座城池!

    梅羽边境来往彻底断绝封闭,禁止一切贸易往来,禁止梅人来羽,禁止羽人入梅!

    禁止!禁止!禁止!

    此消息犹如晴天霹雳狠狠砸向红雪阁内的竹意。

    她从床上弹坐而起,怔怔地看着窗外一片茂密紫竹发呆。

    风萧瑟,叶飘摇。

    蓦地,她翻身而起,直奔阁主的房间,进去一通翻箱倒柜,翻找出之前野砚写的书信,她双手颤抖,将纱布捋直,上面的血渍早已干涸:

    【吾乃西梅分阁阁主野砚,此女为西梅五公主梅意,乃吾此次保护之人。羽皇以和亲为由,邀西梅五公主至羽作客,途中却惨遭羽军埋伏,追杀至此,无可奈何。吾身中剧毒,命不久矣,只好将此女托付予您,梅音大帝为人宽厚良善,民间口碑颇好,分阁与邪派纷争落难时,梅帝曾派人救下数名弟子。此单赏金已免,野砚以命相求,望阁主保其平安。】

    “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

    一颗颗豆大的泪珠滴落在书信上,将上面干涸的血渍晕开几点。

    彼时恍然一眼瞟过,她并未看清楚那句话。

    【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她将那方血帕揉进怀中,满面哀痛。

    南宫既明闻声自外而来,她闭上双眼,泪流不止。

    随即“咚”地一声跪在他跟前,喉头哽咽,声音颤抖:

    “师父,枉您费心多日。赤雨剑法,我学。”

    .

    野砚骗人,他说那些兵器没有淬毒,他说那些都是小伤,第二日便好。

    他还说人只要活着,便总有机会再见。

    她是活下来了,他却没能活下来。

    他的尸体被人寻回,葬在红雪阁“归乡冢”,位置在佛门山的半山腰,那里全葬着红雪阁弟子,十二时辰有人看守。

    以免有些仇家家属气不过,半夜来掘墓搅亡者安息。

    墓碑上正面会刻着他们的代号和所献功绩,生平所得赏金,墓碑底座内部会刻有其真实姓名、户籍、生平以及亲属关系。

    这些信息只有将上面树起的墓碑大力击碎才可看见,并且这件事只有红雪阁内部人知道,外人并不知情。

    竹意这日买了两壶桂花酿,提着一篮桂花到他坟前,坐着同他对饮。

    她给野砚的酒杯满上,随意举杯,看着墓碑上深刻的“野砚”二字心中复杂不已。

    那日。

    野砚趁暗中那人气息微弱时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抛进了墙去,接着便拎着她的外袄轻功上屋顶,极速往前去。

    暗中跟踪那人见他二人加速,也立马提气跟上。

    一路追踪,直到宽阔无人地带,那追踪者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将重要的人跟丢了!反之跟着个没用的人跑了这好些路。

    野砚看着眼前带着斗笠的人,仰天大笑,嘴角却缓缓有黑血流出。

    其实在边境打斗之后他便已经不慎中毒,只是一路用内力压制,还未将公主送至安全地带,他绝对不可就此倒下!

    若非走投无路,他也不会将她托付给别人,但凡他还能打,他都会先想尽办法将她送回梅帝身边,只是眼下别无他法,只能先出此下策保住公主性命。

    那戴斗笠之人见他得逞,心中愤然,红绳自袖中直出!

    野砚撑着身子勉强同他过了两招,随后便注定断气于那人的红绳之下。

    泄气后,那人便立马原路返回,沿途寻找西梅公主可能藏身的地点,但最终都无所获。

    而倒下的野砚躺在血泊中,看着半空中似乎有人给他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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