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乾清宫请安,皇阿玛吩咐梁九功:“将内务府新进的那对红珊瑚雕多子多福纹瓶赏给九阿哥!”

    “嗻!”

    梁九功答应一声很快领小太监抱来两只珊瑚瓶。

    珊瑚产自深海,开采不易,为世人赞为“瑞宝”,少有大件。这对珊瑚瓶不止高过两尺,更难得的是主枝粗壮——瓶身仿乾清宫汝窑天青梅瓶器型不算,又随形雕琢了三条葫芦藤蔓和九个或抱莲花莲蓬、或拿灵芝如意、或扯葫芦藤蔓攀爬笑闹的孩童。如此这对珊瑚瓶除了传统的“平安是福”的祝福之外,还添了“平步青云,多子多福”的寓意。

    宫里喜事历来都少不了“婴戏图”,比如内务府为新婚洞房预备合卺酒用的酒杯、酒壶上的和合图案,新娘子嫁妆里的“百子被”等。

    不知道是不是喜房里不缺“婴戏图”的缘故,总之早前我兄弟成亲,皇阿玛都未曾赏我兄弟“婴戏图”——连太子娶太子妃都没有。

    万事拈先的太子见状不免蹙眉,胤褆、胤祉则不约而同地捋了捋胡须,脸上透出得色。

    我忍不住腹诽:皇阿玛无可能重董鄂氏胜过太子妃。现如今胤褆、胤祉都有嫡子,皇阿玛多半是借胤禟大婚暗示太子亲近太子妃,早生嫡子。

    当然,也捎带上了我——我早前的两个儿子,连同纯慧,都不是琴雅所出。

    琴雅至今都没得好信。

    生嫡长子的事已刻不容缓。

    胤祺的两女一儿都出自他两个侧福晋。五弟妹他塔拉拉氏跟琴雅一样,一无所出。所以,还有胤祺。

    大婚三年,胤祐虽说没得嫡子,去岁九月才刚生了嫡女,倒是不能算。

    胤禩没有嫡子,但他跟绮霞的感情好得容不下一个名分妾侍庶——这算,还是不算?我一时竟思不明白。

    “儿臣谢皇阿玛赏!”

    皇阿玛赏不可辞。不管什么原因,横竖胤禟领赏谢恩就对了。

    胤?、胤祹、胤祥、胤祯都还没娶嫡福晋,还没生嫡子的压力,当下都一脸笑地望着胤禟,似是替他高兴。

    宁寿宫胤禟叩拜皇太后和宜妃。难得的皇太后摒弃了一贯的自足(紫竹)如意,特赏了一对金玉如意。宜妃则拿出两条金皇色的朝服带来:一条常规的丝板带,一条夏用镂空凉带。

    皇子朝服带都遵循《大清会典》的统一规制:四块金衔玉方版,每版饰东珠四,中饰猫睛石一。即一条朝服带可装饰四块金镶美玉、十六粒东珠和四块猫睛石。

    似美玉,东珠也就罢了。看清腰带上八块拇指大的猫睛石俱是深沉厚重的蜜黄色猫眼的一瞬,我不自觉地扫了眼自己的朝服带——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两下对比。往日看着还算华贵的浅黄色猫睛石竟似兑了水的黄酒一样透着浅薄。

    起猫眼的宝石很多,比如常见的碧玺,但真正的猫睛石都产自外境小国,连带的猫睛石都是贡品,很少市面流通。不然,我也不至于开府几年都攒不出一条像样的朝服带来。

    事实上,现我兄弟里除了太子就只康熙三十七年受封王爵的老大胤褆,老三胤祉才有。

    没想宜妃会有,还一出手就是八块。看来皇阿玛曾拿这蜜黄猫睛石赏过后宫。就是不知道,我忍不住猜测:我母妃有没有?

    ……

    “儿臣谢母妃赏!”

    举着托盘谢恩的胤禟话声依旧中规中矩,无甚雀跃欢喜。

    两个月而已,胤禟竟似沉稳了许多。

    ……

    风俗里喜房当天除了新人和全福福晋外他人免进。胤禟再一次地将我们兄弟让进了他的书房。落座没一刻,太子妃福晋们也都来了。

    眼见琴雅跟在太子妃身后半步,我心里一动:大嫂伊尔根觉罗氏呢?难不成今儿的全福福晋是大嫂子?

    可惜,当着太子妃的面,没人会没眼色到提这个茬,替我解惑。

    ……

    花轿到了,我跟着胤禟、太子等出屋,果看到了轿边立着的伊尔根觉罗氏,还有生产还没出百日的三嫂董鄂氏。

    董鄂氏原就较伊尔根觉罗氏生得高大,加上月子做的好,气血补得足,较印象里又富态了许多,膀大腰圆的,益发凸显出伊尔根觉罗氏的羸弱,也更符合一般人对全福福晋的想象。

    胤祉当下就笑了,和胤褆道:“大哥,大嫂吃肾脑大补丸不过几日,这精神就见长了。”

    胤褆点头认同:“别说,你荐的那个喇嘛巴汉格隆有些门道。”

    ……

    胤禟娶嫡福晋的场面完全不是胤俄、胤祹、胤祥、胤祯等娶侧福晋所能比,不说彩礼、仪仗等琐碎了,只宴请满朝文武这一条就是宜妃、绮霞再怎么想为绮云策划都策划不来的隆重。

    不知道是不是受气氛感染,胤禟穿着金黄色的九团蟒服,接受朝臣恭贺时终一扫连日来的阴郁,挂出笑来。我在一旁始觉出一点安心。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洞房之后,明儿还有朝见礼,后儿回门礼,然后就该皇阿玛万寿节,端午节,再还有改造赐宅等等大事大节,胤禟再无暇惦记绮罗。

    端着酒杯,我走向胤禟:“九弟,贺你新婚志喜,百年好合!”

    胤禟含笑跟我碰杯:“多谢四哥!”

    喝完杯中酒,倾露杯底,胤禟跟我相视而笑。

    我想这就很好,假以时日,胤禟终会忘了绮罗。

    ……

    “四哥,看什么呢?”

    我转回头,原来是胤祥提着酒壶,端着酒杯来敬我酒。

    “没什么。”

    喝干杯子里酒,我望向场中为董家红宝石、红珊瑚、蓝宝石顶戴包围得只露出顶戴上的青金石、水晶、砗磲、素金、镂金的郭络罗氏族人,轻声笑道:“就是感叹还得是功勋之家,打何和礼算起,董鄂氏已兴旺五代人了!”

    对比郭络罗家,则是到宜妃这代才抬旗,明尚作配宗室郡主。他们的阿玛三官保至今也才是一个盛京内务府掌关防印的四品佐领。

    绮霞能指为胤禩的嫡福晋根本上还是因为她是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有我爱新觉罗血脉,不是她姓郭络罗。

    单以官爵论,不扯宜妃这根裙带,今儿郭络罗家连一个赴席吃喜酒的资格都没有——《大清会典》明文规定:皇子娶嫡福晋,文武官员三品以上临席道贺。

    胤祥点点头,忽然挨近了我,低声道:“四哥,圣人说‘五世而斩’。您没发觉现董鄂家看着风光,实质小一辈都没什么出众人才吗?”

    我心里一跳,发现还真是如此:董鄂氏这一代的增寿几个人,除了享祖宗福荫,充任御前侍卫外,真没什么建树。

    “反倒是郭络罗家,现出了一个绮礼!”

    所以,我望向胤祥:皇阿玛、太子可以放心的抬举董鄂家,指他家两个女儿为皇子嫡福晋,压制绮云、绮罗的位份?

    这是我早前从未想过的。

    不过我的岳父费扬古,五个儿子,似乎也都资质普通。

    大哥胤褆的岳父科尔坤、胤祺岳父张保柱、胤祐岳父法喀莫不如此。眼下朝中最炙手可热的瓜尔佳氏,范氏,他们家的女儿不是为皇阿玛选入后宫,就是为太子收进东宫

    ……

    隔日早朝后,胤禟夫妻在内务府总管夫妻,也就是我岳父岳母的引荐下给皇太后、皇阿玛行朝见礼,与我无干。我照常散朝回府。

    二门外下轿。抬头看到一个脸生的体面婆子,一身内造的绫罗绸缎不算,两把头上的压鬓也是赤金累丝团花,手上的金镯粗得跟我刑部大牢的镣铐似的在日头下闪着光,身后四个我府里的小厮,拿着扁担,脚下两个长三尺,宽两尺,高两尺半的大红贴金箱子。

    临近端午,各府人情往来,走动频繁。但送礼,不管送什么,一准少不了粽子、黄酒、五毒饼这几样。

    似装粽子多用篓,黄酒是坛,五毒饼是担。总之,从没有人拿箱子装端午节礼,还是这种大姑娘出阁才用的嫁妆箱子。

    我见状立起了疑:这婆子哪儿来的?箱子里装的什么?

    婆子看到我,朝我蹲身行礼,我目不斜视地走过。

    ……

    回到书房,我更衣喝茶。放下茶杯,我方吩咐高无庸:“查查,刚二门口那两个箱子怎么回事?”

    高无庸转身来回:“爷,郭络罗家今儿来人给绮主子送端午节礼。”

    绮罗?

    郭络罗家根本没人在意绮罗。先绮罗进府嫁妆就四个衣箱。过去一个半月,除了三天时绮礼来过一回外,其他来往都不关绮罗的事。

    谁会给绮罗送礼?还是这样两只箱子。

    起身我来内院瞧绮罗。

    堂屋里绮罗正对着两只箱子里发呆,我跟着打量:一箱时新的布匹绸缎内造衣料,织金、提花、缂丝、掐纱、素锦、暗纹,可谓应有尽有,再颜色也好,妃色、品红、杏红、海棠红、樱桃红,都是我没见绮罗穿过的红,又有藕合、蜜合、墨灰等清雅间色,一眼望去,得有四五十件;再一箱纸扇,玉枕、竹席、草垫、扬州脂粉香袋、京里药铺同仁堂的人丹、冰片等当季日用和一包散开的银锞子——全是新铸的一两小锭,非常大的一包,目测有百多个。

    如此仅这包银锞子的价值便在一百两往上,超过我府邸庶福晋一年的的月例银子。

    “这箱子谁送的?”我得问清楚。

    绮罗闻声唬了一跳,转身看到我后行礼:“贝勒爷吉祥。这箱子是奴婢三哥绮礼送来的。”

    绮礼?

    我忍不住皱眉:早听说绮礼贴补绮罗银子买吃喝,没想现连衣裳日用也送这许多。

    我终于体会到郭络罗太太的烦恼。

    绮礼是绮罗的庶兄,我能禁绮罗的足不叫她归宁,却没什么理由阻挠绮礼给绮罗送东送西。

    毕竟就是刑部死囚牢也都许至亲探监送衣食。

    但这两只箱子,落人眼里口里,都是绮礼送到爷府邸来的,是爷跟绮礼的来往。

    所以这两只箱子,要怎么叫绮罗给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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