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勒爷 ”春花跪地冲我磕头:“您慈悲留下奴婢。奴婢佛前发过誓这辈子都伺候主子,哪儿都不去!主子不相信奴婢,奴婢愿意当众起誓这辈子谁都不嫁,只一心伺候主子。终叫主子收了今儿的话。”

    对比春花的声泪俱下,一旁的春柳却是一言不发。求去的意思很明显。

    “起来吧!”我叫起春花,转告诉琴雅:“春花说得恳切,再春花、春柳都走了,绮罗没人伺候,且先叫春花留下。”

    “爷,”琴雅提议:“春柳走了,只一个春花,绮妹妹想必也不够使。是不是将理书跟裱画指来伺候绮妹妹?”

    理书裱画原是我的丫头。前年跟琴雅大婚后,拨给了琴雅使唤。

    琴雅现提议把理书裱画给绮罗,一准是听到了刚刚绮罗的胡言乱语,使她俩个来引导绮罗后院妇人侍寝规矩。

    我觉得琴雅多此一举。我一个爷,还收伏不了绮罗?不过是想顺其自然,水到渠成而已。

    我又不赶时间。

    但拒绝,我亦没有理由。春柳走了,绮罗院子确是要进丫头,而绮罗的规矩也确是要有靠谱的人来提点。

    我点头:“你看着办吧!”

    把绮罗闯下的烂摊子丢给琴雅,我回书房。炕椅上坐下,思一回刚刚的前后经过,我摇头:绮罗的胆儿也太肥了,竟然直呼爷“胤禛”。要知道爷这名除了皇阿玛、太子、已逝的母后和母妃外再无第五人叫过——琴雅都不敢这么叫。

    再叫就好好叫吧,名字原就是给人叫的。闺房私下叫叫也就罢了,干什么大呼小叫,还骂爷“臭王八蛋”、“四阎王”,真是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啊,绮罗这个坏脾气,当众摔爷的脸不算,还叫琴雅给听到了。

    真是不教训都不行。

    ……

    “爷,”高福拿来太医诊断:“太医说绮主子是急怒攻心,哭岔了气。刚医女给绮主子施了针,说再有一刻就能醒。”

    急怒攻心?我不敢相信地看着医方。敢情绮罗跟爷顶嘴,辱骂爷不算,还自己把自己给气晕了。绮罗这个任性脾气,也太大了!

    丢下方子,我来看绮罗。

    “主子,您醒了?”

    进门听到理书的声音,我微微一怔:理书、裱画这就来了吗?

    踱进屋瞧到绮罗圆睁的杏眼:“醒了?”

    理书让开地方,我顺势炕沿坐下。

    杏眼望到我惊惶地往炕里躲。

    “哎呦!”

    不知道挪动到了哪儿,绮罗惨呼一声,瞬间疼出了眼泪。

    “哎,你呀!”

    对于绮罗的娇怯爱哭不耐疼,我今儿算是有了新的认识。

    摸出袖袋里的帕子,我与绮罗拭泪:“又哭,你哪来这么多眼泪?”

    我就没见过绮罗这般爱哭能哭的妇人。跟水做的似的,稍微一碰就能哭出一缸眼泪。

    闻声绮罗的泪流得更欢了,眨眼就染湿了我的帕子。

    “好了,别再哭了,啊?整天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

    宫里素来讲究出遇口彩,忌讳妇人无故哭啼,以为不吉。不说奴才如何,即便我们凤子龙孙,似胤祥、温恪、敦恪,薨了母妃,离了灵堂,都不许啼哭。

    偏绮罗任性,想哭就哭,没一点忌讳。

    “想教你些规矩,”看着手里染湿的帕子,我无奈苦笑:“可真不容易!”

    不过再不容易,也得教。

    不然进宫真的是要命的事!

    “还哭?”我吓唬绮罗:“还想挨打不是?”

    绮罗闻声一惊,杏眼瞬间瞪得浑圆,跟掉入陷阱的小鹿一般警惕地看着我。看得我想发笑。

    “你打,给你打,你打死我好了。”绮罗叫喊着似中箭后激怒的母鹿一般顶头向我撞来,为我一把搂住。

    “好了,好了,” 我搂住绮罗的肩拍哄:“也不想想,真打了你,你还能这样动,不信你自己摸摸,这皮肉不都好好的吗?”

    六板子而已,太医使医女瞧后连贴消肿的膏药都没开。

    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何尝舍得?

    “内伤,是内伤,”绮罗摸着自己的腿痛哭流涕:“外面看起来好,其实内里全坏了。不用三天,烂成一包脓水,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这是衙门老刑狱收黑钱的手段。我府刑房谁敢这么假公济私,爷先扒了他的皮。奇怪的是绮罗家常待在院里,何能知晓这些事?谁给她搬的这些嘴?

    眼瞅见房门外探头探脑的金婆子,我恍然大悟。

    三人成虎。绮罗这个奶娘日常在绮罗面前胡说八道,绮罗信了她奶娘的话,误会我要打死她,才这么寻死觅活,又哭又闹。

    现不是追究金婆子的时候,我呵斥绮罗:“胡说,你是皇阿玛指给我的庶福晋,我怎会平白无故的害你?”

    身为家主,我不能授人以柄,直白告诉绮罗我的喜欢,我只能以皇阿玛指婚为名。

    “以后说话前,多动动脑子,”我敲绮罗的头,恨不能把她敲聪明一点:“真不知,你这脑袋除了顶花戴头正,还有什么用?”

    竟是一点都不明白爷的心意。

    绮罗抱头躲闪,不知又牵扯到了哪儿,龇牙咧嘴好一刻方止住了眼泪。

    “不哭了?”我扶绮罗起身:“那便坐起来吃饭吧!”

    闹到现在,不止绮罗午饭没吃,我也没吃。正好我尝尝她厨房的手艺。

    理书接过金婆子提来的食盒,拿出里面的碗盘摆到炕桌上。

    三菜一汤:白斩鸡、芹菜炒肉丝、炒红苋菜,丝瓜毛豆汤。

    没一味山珍海味的家常菜,饭也是普通的白米饭。

    我大概有些明白绮罗为什么吃席停不下筷子了——家常饮食确是简陋。

    但给绮罗添山珍海味的分例,我皱眉:必又得经过琴雅!

    倒不是怕琴雅,就是今儿才刚闹了一场,现开口,未免于人宠溺太过的印象。

    所以这事,得缓两天。

    “春花,春柳呢?”对着理书盛来的饭碗,绮罗省起了她要送走的丫头。

    “还敢提?”

    抬手一巴掌,拍在绮罗屁股上——让你拈酸吃醋,胡言乱语,摔爷的脸。

    “哎哟!”绮罗痛呼一声双手捂住屁股,五官瞬间皱缩到一处。

    呵,我绷不住笑出了声。

    绮罗不仅脸生的好看,表情也异常生动,每每逗我发笑。

    不是绮罗,我都不知道人这一张脸可以幻化出这许多跌宕起伏。

    “春柳照你的意思送走了,”我告诉:“春花死活不肯走,说你冤枉了她。她要留下来,终叫你收了今儿的话。”

    “反了,反了!”绮罗愤恨地锤打炕沿呼唤:“徐嬷嬷,金嬷嬷,立刻将这丫头与我捆三爷跟前去。”

    “又来了!”我无奈摇头:“你这样大呼小叫,劳师动众的逼亲,传出去,与你三哥名声有碍,可不是好心办坏事不是?”

    提到绮礼名声,绮罗终于转了她的脑子——如果有的话,改了主意:“徐嬷嬷,将春花锁屋子里去,待那天改了主意,方许她出房。”

    这是不叫春花见我?绮罗这个醋坛子。

    “呵,禁足!”我忍不住轻笑:“你倒学得顺溜。”

    绮罗是有些聪明的,就是早前没得人好好引导,聪明都没用到正道上。

    听听她给我起的绰号“四阎王”,就我自己个听着都觉得形象——我作为分管刑部的皇子,每年各地秋决案卷都是我审阅后再提交司法会审,可不就是阎王的差?

    当然绮罗的本意可能只是觉得我对她凶恶,天天挑拣她的规矩。殊不知爱她才为她计深远。

    “这两个丫头与你!”

    理书裱画闻声蹲身行礼:“奴婢见过主子。”

    “都叫什么名儿啊?”

    难得,绮罗终于说了一句合乎身份的话。

    我很欣慰。

    “回主子,奴婢理书。”

    “奴婢裱画。”

    “这名儿不好,”绮罗摇头:“听着跟书童似的。以后在我这儿——”

    话语间,绮罗望向了我。

    眼见绮罗一本正经地拿丫头的名字说事给丫头下马威,我好悬没笑出声,心说:这姿势,这语气又是跟谁学的?

    理书裱画的名原是我取的。绮罗既说丫头名不好,又何必再跟我讨名字?

    绮罗这东施效颦效的,唉,又不动脑子。

    我就看绮罗自己今儿给丫头取出啥好名字来。

    绮罗打量两个丫头良久,终于有了主意:“就叫夏花,夏柳吧!”

    虽是从春花春柳的名字上硬套,没想还不错。确是比先前的理书裱画两个名字适合她这朵娇花。

    “她俩个是府里的老人,”我贴着绮罗耳朵告诉:“往后你使她们贴身伺候,乘便也学些规矩礼数。”

    不能一直这样糊涂下去。

    听到规矩两个字,绮罗立刻愁眉苦脸,我不为所动地拍拍她的脸,告诉:“吃饭!”

    提到吃饭,绮罗的眼光转到了炕桌上。绮罗拿起调羹,当先一勺丝瓜毛豆汤送到自己嘴里……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绮罗:竟然连筷子都不给爷拿,饭碗不给爷递,就自己吃上了?

    桌边伺候的夏花、夏柳也傻了,看着手里的碗筷不知道是否该越过绮罗直递给我。

    “咳!”夏花轻轻咳嗽了一声,绮罗又舀一勺毛豆汤,恍若未闻。

    再咳,再舀,自吃。再咳,绮罗挟起一块鸡翅膀……

    俗话说事不过三。身为爷,我无可能自己把筷子升到侍妾碗里,也无可能饿着肚子干看着妾侍吃喝——当着夏花夏柳两个丫头的面,我丢不起这个人。

    我站起身,告诉绮罗:“这个你慢慢吃,爷书房还有事,先走了!”

    “嗯,奴婢恭送贝勒爷!”绮罗终于放下筷头的鸡翅膀,站起了身。

    唉,我无奈叹息:就绮罗这个连句挽留的话都不会讲的脑子,想她花言巧语说桌上哪道菜是特地给我做的,可谓是白日做梦。

    门外立着的高无庸不敢看我的脸,恨不能将头扎到□□里去。门房候命的高福、傅鼐等人也是一副恨不能闭耳塞目的鹌鹑样。我背着手走在人前,看似镇定,内里却在发狠: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我必得教好绮罗我后院的规矩。似今儿这样的事,再不能发生!

    回到书房,我吩咐:“高无庸,传饭。嗯,让厨房加道丝瓜毛豆汤!”

    似鸡翅、芹菜炒肉、红苋菜也就罢了。丝瓜毛豆这个搭配却是我头一回见,且汤汁碧绿,看着生津,我想尝尝。

    至于高无庸怎么想?望着百宝架上的汝窑梅瓶,我无谓地想:打从两年前第一次见面起,爷的脸早为绮罗摔成了渣,也不再差这一件。

    一时饭菜摆上桌,看到丝瓜毛豆汤,我立舀了一勺。汤汁入口,我不自禁地咂了咂嘴——两样当季菜蔬而已,混做汤竟然这般清新美味。

    难怪绮罗午饭吃那么香。我就着这汤也能多吃一碗饭!

    待想到绮罗院里的厨娘原是我让琴雅指过去的,是我府邸人,我问高无庸:“你绮主子院里两个厨房婆子早前是干什么的?”

    爷怎么都不知道厨房还有这个手艺?

    “回爷的话,”高无庸垂下了眼:“杨沈家的和马方家的原都是厨房烧火洗菜的。”

    我……

    敢情我让琴雅给绮罗指厨房上的人,琴雅就指了两个打杂的?所以才做出丝瓜毛豆汤这种不上菜谱的汤羹。

    虽然很好吃,背后却是琴雅对爷的阳奉阴违

    再一次地我意识到琴雅对绮罗的忌惮。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要怎么打消琴雅的猜忌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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