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晌下朝回来,复问起绮罗。高无庸回:“早起福晋跟绮主子说了南巡的事。绮主子回屋后,散了赌局,使春花和金嬷嬷、徐嬷嬷收拾行李。”

    闻言我想起春花、金婆子、徐婆子的可恶和各种不着调,随即吩咐:“秦栓儿,秦锁儿,你两个打现在起去伺候你绮主子。告诉她南巡准备事项。”

    “喳!”两个太监应声答应。

    “记得好生伺候,”我森然告诫:“不许出一点差错!”

    似江湖人劫持那样的事,爷再不许发生。

    ……

    一连五天没见绮罗。我实在是想她的厉害。临近傍晚我又问高无庸:“你绮主子今儿还干什么了?”

    高无庸回:“爷,秦栓儿回说他和秦锁儿过去给绮主子磕头,绮主子没说话,徐嬷嬷拿了两个二两的银子荷包给他两个,吩咐他俩往后听秋花安排!”

    我……

    太监不是一般的奴才。关于太监的使用有严格的规定。比如皇阿玛在康熙十四年规定:亲王府中可以使用太监二十五名,世子或郡王二十名,贝勒十名,贝子八名。

    我爵位贝勒,府里统共就只十个太监。

    十个太监都在我跟前答应,即便琴雅上房也没有太监使唤。

    我一气指两个太监给绮罗可算是极大的恩典。

    可叹绮罗带她的陪家丫头婆子都不识好歹,竟然让两个太监听命于秋花一个丫头,当粗使奴才。

    “秦栓儿回绮主子说爷使他转告绮主子,出门不比在家,按制绮主子可带三人,除了他和秦锁儿外,绮主子还可再带一人!”

    嗯!我点头。还是秦栓儿得用,知道提点绮罗规矩。不似秋花秋柳,另怀异心。

    “绮主子还没说话,金嬷嬷就说她去,过去十六年她从没跟绮主子分开。春花不乐意了,说金嬷嬷年岁大了,又有刮风下雨筋骨疼的毛病。南方潮湿多雨,还是她去,能伺候主子。”

    “金嬷嬷说不过春花。出门打听一回,回来跟绮主子说李主子带了四个人,问绮主子能不能跟爷求情多带了她去。”

    “噢?”

    虽然奴才纠缠主子是犯规矩,但若这个金婆子能叫绮罗主动开口与我讨情,也算得用。

    正月初四爷教训绮罗针对地只是外人外事。她院里的人事,属于内院家务,但凡不离了大谱,爷很愿意施恩。

    “绮主子宽慰金嬷嬷说这个出门在外的,万事不备,还是家里好。金嬷嬷、徐嬷嬷年岁大了,在家养着比出门强。类似的话足劝了一天。”

    绮罗这是不打算与我讨情啊!不过这个金婆子能叫绮罗不再干坐,主动说话,也是有些用处的。

    ……

    往上房来瞧琴雅,琴雅告诉我:“爷,您今儿瞧瞧绮妹妹去吧。早晌奴才告诉绮妹妹南巡事时,绮妹妹很是意外的样子。随扈出行不比在家,一点礼数都不能错。奴才虽已叮嘱李妹妹在娘娘跟前照应绮妹妹,但绮妹妹那里,还得爷再嘱咐嘱咐。”

    我原就是要去瞧绮罗的,闻言自是顺水推舟:“琴雅,你怀着孩子,就别操这些心了。爷心里有数,刚将秦栓儿秦锁儿指给了她。”

    绮罗出门有太监服侍,不仅是我给的恩典,还是人前罕有的体面——似同去的玉婷、富察、舒舒觉罗等都没太监可用。

    琴雅也没有。

    我必然得告诉琴雅一声。

    琴雅闻声怔住,好一刻才点头道:“爷虑的是。绮妹妹头一回出门,身边确是得带两个得用的人。”

    琴雅明白就好。

    前几日不过去了回长亭,一个高福加四个常随都看绮罗不住,这回南巡,一去几个月,天知道绮罗闷声不响地又生出什么事来。

    代笔卖画这件事使我意识到绮罗不止是敢想敢干,且异乎寻常地能干——不过四年功夫,绮罗即从仿笔前人到自成大家。这份本事,即便是翰林学士也不及她。

    最扎手的是,绮罗还完全地不好名,不跟人作无谓地意气口舌之争,揣着万千的心思主意非必要坚决不开口,自顾闷声发财。若不是投了个女胎,被限制在内院,必是另一个绮礼。

    我能收到绮罗,实在是莫大的机缘。

    我一贯惜福,自然是要看顾好她,不叫她犯规矩闯祸,更不许她再为人悄没声息地害了!

    ……

    进屋叫起后握着绮罗的手问:“今儿在家都做什么了?”

    绮罗回:“奴婢吃饭、睡觉,收拾行李。”

    不错,可算是多了一样。

    我心情愉悦:“东西都收拾好了?”

    绮罗答应:“是!”

    果然一字未提金嬷嬷!

    绮罗畏我——,唉,我叹息地搂住了绮罗,绮罗则念叨着“奴婢伺候贝勒爷”,主动地解开了衣襟……

    事了,绮罗手不停歇地伺候我擦身,换衣。一句小意挽留没有地又拿来了外衣。

    我见状不免叹息。

    过去三个月,我疼绮罗的次数比我后院其他所有人加一块都多。

    偏这样的盛宠换不来绮罗一句软语温存。

    绮罗对我如此冷漠绝情,我怀疑是记我前头我骂她贱种,□□的仇——从绮罗精音律琵琶来看,绮罗应该很爱她的生母姨娘。

    我拿绮罗出身说事,根本是气不过绮罗的目中无人,又寻不出其他贬低,并不是真介意绮罗生母的舞伎出身。

    太平盛世不过二三十年,早前五十年,战乱连连,无数士族大家流离失所,沦为包衣奴才。传言里花姨娘才貌双全,加上又生了绮罗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女儿,想来祖上不是常人。

    就是这话我只能想,不能说。

    我满洲八旗百多万人口,统领天下亿万臣民,必须推崇“子以母贵”的血统传承。

    即便漏洞百出,不符合史实,也还是朝廷的基石,不容置疑。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已无可挽回。我不想再这样无谓干耗,说不得自找台阶。

    “就这么想爷走?”我咬着绮罗耳朵告诉:“爷今儿不走了。”

    虽说妾不同寝,但“法不外乎人情”。过去几天,我在秀英院子留了两宿,琴雅没反对,今儿我宿绮罗院子,琴雅想也无话。何况绮罗今非昔比,琴雅为表贤良,刚还劝我来瞧绮罗。

    绮罗傻呼呼地望了我好一会儿,方省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放下外衣,吹灭灯火,绮罗从我脚头上炕,打算跟陶家庄一样,蜷我脚头。

    伸手搂住绮罗,搂紧在我怀里。早前是立规矩,往后,我圈定绮罗的额,贴到我的脸上,我会好好疼她,我会带她吃江宁的鸭油酥烧饼,扬州的富春包子,镇江水锅面,苏州酒酿圆子,我要她完全地忘了绮礼,心眼里只有我……

    和绮罗在一处,时间总过得特别快。感觉才合眼,没睡一会儿,就听到高无庸敲击窗棂叫起的动静。

    睁开眼,看到挟裹在怀里的绮罗,我不舍地亲了亲她的脸,方将她推到一边,又加力推了两推,推醒了绮罗。

    睡梦中突然被叫醒,绮罗很迷糊地看了我一会儿,方才问:“贝勒爷,您要什么?”

    窗户纸都透白了,还能要什么?我无奈道:“衣裳!”

    绮罗如梦方醒,迅速捧来了我的外衣。我不得不出言提醒:“绮罗,你晨起不漱口洗脸吗?”

    至此绮罗才叫丫头:“秋花,水!”

    ……

    漱口、洗脸,接着梳头。

    不同于在陶家庄,今儿没高无庸递梳头匣子。绮罗犹豫地搬出了自己的妆奁匣子,打开,拿出一把俏色巧雕喜鹊登梅的和田青白玉梳来,玉质细腻温润,精光内蕴——一望而知的价值不菲。

    绮罗这个好享乐的,连把梳子都是上等玉质。

    《本草纲目》说玉石可滋毛发,绮罗头发好,这把玉梳功不可没。

    再两支她家常挽发用的金扁头簪,金如意簪都黄澄澄,光亮如新,没一点使用掰拉后的扭曲变形,分量十足。

    绮罗带进府来的日用物件不多,但每件都是好物。

    对比绮罗自己的玉梳金簪,匣子里收着的我与她的庶福晋分例的金簪压鬓戒指耳环就很不够看,绮罗想必也不喜欢。

    或许就是如此,春花才对夏花的鲜亮穿戴耿耿于怀,巴不得赶紧当光。

    ……

    及等手忙脚乱地服侍我穿戴好,绮罗已是一脑门的汗。我好整以暇的看着,心情愉悦。

    我喜欢绮罗围绕着我忙碌的这刻,她的心,她的眼里都是我,且只有我!

    出门,看到廊下候着的秦栓儿、秦锁儿和难得露面的金婆子、徐婆子,我转身问绮罗:“两个太监还合用吗?”

    绮罗不假思索地答应:“合用!”

    又撒谎!

    压根没想用!

    “是吗?”我笑道:“合用就好!”

    如此方问太监身后立着的金婆子:“金嬷嬷,你主子长这么大,怕是还没跟你分开过吧?”

    金嬷嬷虽说粗陋,奈何绮罗跟前几个人里就只这个金婆子还有点脑子,知道想要恩典得跟爷求。如此矮子里面拔将军,可以抬举试试。

    金婆子确是机灵,乘机跪下恳求:“奴婢跟贝勒爷求个恩典,恩准奴婢过去伺候!”

    不过出门还是算了,没得带累绮罗。我笑着摇手拒绝:“你主子都这么大人了,你年岁也大了,正好趁此机会在家歇息,歇息!”

    ……

    南巡开始,第一天从京城出发到码头,差不多一天路程。

    皇阿玛这回留了老三、老七在京监国,带了太子、大哥、我、老八、老九、十三弟、十四弟、十五弟、十六弟出行。

    身为皇子,我和我一众兄弟得轮班护驾。

    我和十四弟虽是亲兄弟,但他素来跟老八交好。而老八必是跟着大哥的。当下我以为我会跟十三弟、十五、十六弟一班。

    没想十四弟主动提议:“四哥,我跟您和十三哥一班!”

    闻言我虽觉意外,也只管点头说好。于是大哥分派我、十三弟、十四弟、十六弟一组。

    两个时辰一轮班。第一班自是大哥带八弟、九弟、十五弟护驾。

    跪送皇太后、皇阿玛登车后,站起身,十四弟看到母妃立刻嚷嚷:“额娘在那里,我过去瞧瞧!”

    然后便跟没断奶的孩子一样跑了过去。

    我和十三弟、十六弟对看一眼,也只得跟了过去。

    此番出行,皇阿玛只带了母妃和宜妃两位娘娘,十五弟、十六弟的母妃王氏虽是江南人,但因有了身孕,留在宫里安胎。

    打千问安,母妃笑:“我这要登车了,你们又跑过来做什么?”

    十四弟殷勤搀扶:“儿子来请额娘登车!”

    母妃瞥眼一旁的舒舒觉罗,点头:“是,请本宫登车。”

    我跟着扫了一眼,看到了立在舒舒觉罗后面的绮罗,以及她手里搅的手绢。

    果然,我垂眼掐佛珠:人还是得有事做。绮罗今儿的精神头看着比平常在家干躺好多了——起码知道搅手绢了。

    母妃上车后,十四弟立凑到舒舒觉罗跟前,玉婷望向我,我站着没动。不说十四弟的行为不合礼数,就冲十六弟胤禄才刚七岁,还没放宫女,我也不能动。

    “爷,”玉婷跟我行礼:“奴婢告退!”

    绮罗见状跟着行礼,富察也跟胤祥告辞。

    我和胤祥点点头,玉婷、富察、绮罗退后两步,转身,一边侯着的丫头拥上前来,秦栓儿也和春花一起走到绮罗面前。

    “主子,”春花蹲一个福,扶住了绮罗。秦栓儿打一个千,垂手走在绮罗身后。

    跟参选秀女的骡车按秀女出身贵贱排列一样,南巡福晋们的马车也是按福晋们的位份高低排列。绮罗位份低,马车排在一众侧福晋之后——意味着绮罗送玉婷登车后得一个人走很长一段。不过有秦栓儿在,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十四弟见状很愣了一下,方拉着舒舒觉罗冲我挥手:“四哥,我去去就来!”

    我自是点头。

    “四哥,”胤祥冲我笑道:“您将秦栓儿指给了绮福晋?”

    “嗯!”我坦承:“绮罗头回随扈出行,身边得有两个得用的,不然,就高福一个人,难免顾此失彼!”

    呵,胤祥似是听笑话一样笑出了声,扫一边侯着的高福一眼,点头赞同:“四哥,您虑得周到!”

    我瞬间明了:胤祥已听说长亭的事。

    就是现不是说话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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