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明矾定水烧开再喝和开水加盐这两个主意,我同胤祥在江苏灾区杀了一圈,竟是全身而退——身边几十个侍卫随从,连一个中暑拉稀的都没有。

    这显然不成。

    不说灾区那么多人受了灾,在等朝廷吊拨钱粮救命,就是我和胤祥,担了这个巡视灾区的苦差,若就这样全须全尾的回去,可是让人以为我俩个当差不经心?

    特别是我还是一个畏热易受暑的体质,连年夏季中暑发病。

    且救灾这件事,我和十三弟也不好独揽功劳,必得给康复的太子露露脸。

    所以平定江苏之后,往安徽转了两天,我便受暑卧床,理不了事了。

    六百里加急往京里一报,不出所料地皇阿玛即刻招我和胤祥回京,而新的钦差,太子的门人也已在来的路上了。

    如此我这个本以为要当两个月的差事只当了大半个月就结束了。

    半途而废不能说没有遗憾,但经历多了,也就习惯了。

    回京路上,十三弟和我笑道:“四哥,咱们这趟差可谓顺利!”

    我想着再几天就能见到绮罗,点头认同:“是啊!”

    近一个月没见,也不知她如何了?

    虽每尝写信,但我的信都是给琴雅的,万没有单给绮罗的道理。而琴雅于我的回信,也不可能特地点出绮罗。事实上,即便琴雅怀着孩子,玉婷也有了身孕,琴雅信中也不好多提她和玉婷,必得是写上“家中一切平安大吉”,以免影响我为皇阿玛尽忠。

    忠孝节义,不分嫡庶尊卑都得守。

    再就是绮罗,她似乎跟绮礼都没通过信。而绮礼除了逢年过节大手笔的给绮罗送银子外,也从不写信——甚至于连个礼单子都没有。

    她兄妹这么怕落于文字,我忽然想到:该不是避讳太白楼相亲的事?以免我猜忌她私下传递。

    绮罗的胆儿,我苦笑:实在是太小了。偏人又生的是旁人没有的精细,整出来的事,特让人哭笑不得。

    ……

    终赶在七月初六晚到了畅春园。十三弟陛见交差,我身体抱恙直接住进藏拙斋。次日一早我打发常随回府送信。

    信依旧是写给琴雅的,也依旧没提绮罗。信里就只告诉琴雅:爷生病了,蒙皇阿玛圣恩回京,现在畅春园养病。

    琴雅接信后自己不能来,我以为必是得派绮罗来——玉婷有了,跟琴雅一样不能搬挪,秀英得帮着琴雅管家。就绮罗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至于几个格格,呵,琴雅自己想笼络绮罗,没得放着绮罗不用,抬举几个格格的道理。

    ……

    午饭前,高无庸回我:“爷,高福来了。”

    我点头:“传!”

    “奴才高福给贝勒爷磕头,贝勒爷万福金安。”

    高福进来依规矩磕了三个头,方才呈上书信:“爷,福晋的信。”

    一时看完,我很是诧异:“既是福晋使你绮主子同你来畅春园,你绮主子呢?”

    “爷明鉴,”高福额角渗汗地回禀:“绮主子说今儿七夕,一早她给秋花、秋柳放了假,许她们家去过节,估计得傍晚才回。再事出突然,绮主子自己也要收拾出门衣裳行李,吩咐奴才晚饭后再备车来畅春园。”

    绮罗这个惫懒,一听说来伺候爷,又扯皮拖拉。

    不过躲得了一时,还能躲一世?爷今儿就看绮罗到底露不露面。

    点点头,示意知道了,我问:“先回京路途顺利吗?”

    “回爷的话,顺利。”高福恭敬回禀:“绮主子日常都在船舱里修养,十来天行程,除了第三天传奴才过去说忘了给福晋置办礼物,使奴才不拘糕饼、酱菜、白酒、火腿但凡能带的买些来之外,再没提过出门上岸。”

    想着船仓的窄仄,我以为绮罗此举可算乖巧,但给琴雅捎礼物,我忍不住心底泛酸:绮罗至今都没主动给爷送过礼。连早前答应的端午荷包都还没送,爷都讨两回了!

    “病呢?”

    打起精神,我关心绮罗身体状况。

    “回爷的话,回程途中绮主子没有传过太医。饮食也是照常,没有晕船呕吐。”

    闻声我放了心,不免感叹:绮礼好用。

    ……

    “爷,”高无庸回我:“绮主子到了。刚高管家已领了绮主子去跨院沐浴。”

    终于来了!

    丢下手里的笔,我摸出怀表,打开,已是亥初,七夕的尾巴了。

    看来绮罗是掐着关城门的点出的城。

    现就看绮罗这个澡洗多久了。

    “高无庸,”我吩咐:“衣裳!”

    高无庸捧来一套汉人衣冠。

    自打我满洲龙兴入关后,汉人男子剃头易服,改穿适合骑射的长袍马褂。我却喜古画里汉人的交领宽袖,以为儒雅风流,使高福给绮罗裁汉唐裙衫的时候,替自己也置了一套。

    换穿上交领大袖的玉色襕衫,戴上镶嵌了白玉帽正的黑色儒冠,我揽镜自照,果是平常没有的彬彬。

    捋捋衣袖,我吩咐:“高无庸,拿上爷的棋盘。”

    施施然走出书房。

    庭院碧纱橱里除了桌椅,还有一张凉床。

    高无庸搁圆桌上摆下棋盘棋盒,随后又摆上酒菜。

    我自斟自饮自奕待佳人。

    “绮主子,您这边走!”

    听到高福的声音,我精神一振,可算来了。

    抬起头,看到绮罗作贼一样藏头露尾地进院。我哑然失笑:《牛郎织女》传说里做贼偷衣裳的是牛郎,绮罗怎么给演反了?

    “过来!”我招手换绮罗。

    绮罗忸怩地站到我面前。

    看清绮罗拿腰带当头巾包了头脸,披帛当裹胸围裹住了胸,我禁不住笑出了声:“好好的衣裳,竟穿成这般模样儿。来,爷替你改了。”

    解下星光银丝绦腰带扎回腰间,露出头脸脖颈;拉开星光银丝绦披帛缠绕两臂,露出天水碧袒领纱衫和紫薇烂花抹胸纱罗裙包裹着丰腴胸脯。

    注视着尽在咫尺的温柔乡,英雄冢,我费了好大劲才克制住自己亲近的欲望,微笑夸赞:“这许多衣裳里,还是唐装最衬你身段儿。”

    俗话说“人要衣装”。但再好的衣裳,也比不上绮罗天生的冰肌玉骨。翻遍收藏的仕女图,只隋唐的齐胸衫裙能韶光初露,锦上添花。

    绮罗垂眼看着自己胸脯,不置可否。

    “绮罗,坐,”我示意绮罗坐下:“用心弹首曲子与爷听听。”

    小别胜新婚。爷今晚必是得改了喜夜留给绮罗的急色印象。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拿起圆凳前高福提前预备的琵琶,绮罗没犹豫地弹唱秦观这首《鹊桥仙》。

    不能说绮罗唱的不好,但我却不喜欢这一首词,尤其不喜欢最后那句“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真喜欢一个人,怎么会不想跟她朝朝暮暮?

    只能说牛郎是个没出息的,对织女感情有限。不然何至于天上呆了几千年,一点建树没有,连条弼马温放马的天河都飞不过去?

    而写这首《鹊桥仙》的秦观,词虽作得不错,可惜早年家穷,娶的商家女媳妇极不合心,就以为牛郎高攀织女,跟他一般不想跟媳妇朝朝暮暮。

    我不一样,我喜欢绮罗,喜欢她的脸,她的身子,她的才华。过去一个月,办差之余我想的都是绮罗,就盼着尽快回京,跟她朝朝暮暮。

    “秦观这首词虽好,却不够大气,”执着棋子,我跟绮罗批评:“若得朝朝暮暮,自不会做此一说。绮罗,换一首,嗯,弹那个《两只蝴蝶》。”

    深情缠绵,痴心眷恋。

    爷喜欢。

    绮罗望我愣了好一会儿,方噼噼啪啪地弹了起来,却只最后一段。我不免要问:“怎么才这一段儿?”

    爷想听两只蝴蝶从初识相遇,情投意合到晴天霹雳,互诉衷肠,到黄泉碧落,双宿双飞的一整篇。

    绮罗疑惑地望着我,一脸不解。

    我琢磨着当日曲子很长,听起来有三段,《两只蝴蝶》可能是最后一段的乐章名。

    “上次,在南边儿时,前面还有一大段儿。”拿过琵琶,我弹了我最喜欢的一段。

    绮罗的杏眼露出恍然,我停了琵琶:“忆起来了吗?”

    “奴婢,奴婢,”杏眼躲闪开我的眼睛,与我支吾:“当日奴婢顺手混弹的,这一段儿真没印象了!”

    不想弹?我审视绮罗,直看得她心虚低了头。

    绮罗这么坚持,自然还是因为不甘心——比如今儿故意的来迟。

    想着绮罗再不愿意,终还是在子时前洗好了澡,穿上我与她的齐胸襦裙来了,我决定缓缓,给绮罗些思量时间。

    放下手里的琵琶,我道:“既这么说,那你不妨趁此段闲暇,将这个曲子补全了吧!”

    绮罗没甚诚意的答应了。我也不生气——爷管刑部,有的是套供逼供手段。

    琴棋书画,其中琴、书、画三样,绮罗都是翘楚,棋呢?

    “来,过来瞧瞧这棋局。” 随手拉绮罗坐我腿上:“你执白执黑?”

    如果绮罗以为张丽华为陈叔宝抱坐腿上即为得宠的话,爷也不介意抱她坐爷腿上——内帷私下,爷竟可以肆意疼她。

    把着绮罗的腰,我下巴搁她肩膀上,自然瞧到她胸间的沟壑,不免心猿意马。

    我都空一个月了。

    绮罗却毫无所觉地望着棋盘,愁眉不展。

    我忍耐地转过了眼睛。

    先等等。

    纱质的裙裤不仅撑不住腿上人的分量,还阻隔不了体温的传递。

    生平头一回我觉得陈叔宝是个柳下惠一般的圣人,美人在怀的情况下还能处理国事。

    我觉着我也得定定心,不能一抱上绮罗就什么都忘了,连史上出名的荒淫昏君都不如。

    合上眼,我默念:“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

    “回贝勒爷,”绮罗下定决心告诉我:“奴婢不会下棋!”

    对着最出名的珍拢棋局说不会,我打量绮罗:这么明显的谎,可不是绮罗这个心细的做派。

    绮罗可能真是不会。

    嗯,看绮罗过去一年多的灰心丧气,寻死觅活,就没一点心志算计。

    不然何至于连番生死一线,还给自己落了心悸的病?

    奇怪的是绮礼。

    “绮礼的棋艺很是不错,怎么,他没教你吗?”

    不应该啊!

    绮罗苦笑:“奴婢会绣花,三哥可不会!”

    绮罗的意思是男女有别,各有所长。

    既提到绣花,爷必是要问了:“这么说,荷包做好了?”

    绮罗脸色一僵。

    我见状不免摇头,为绮罗这顾头不顾尾的随性脾性。

    “就知道没有!”

    绮罗这个躲懒鬼,但凡离了爷的眼,就偷懒。

    好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丢下手里的棋子,我抱绮罗上了凉床,哑声问:“伺候爷会吗?”

    这回绮罗没敢推诿,怯怯答应:“奴婢伺候贝勒爷。”

    等不及绮罗自解衣带,我急不可耐地埋下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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