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桌上,看到板栗烧鸡,花生米拌香芹木耳,我叹一口气:绮罗的零嘴都上桌凑数来了,可见厨房是真没菜了。

    想想我问高福:“厨房是不是还有些干货?”

    绮罗睁眼就是各色零嘴,就算一样一斤,我寻思着也得有个十几二十斤。

    “爷明鉴,厨房现有银耳木耳竹荪香菇等山珍十余斤,干贝海米对虾等海产十余斤,腐竹粉丝等干菜二十余斤,火腿四条……”

    都是厨房常备配菜,除了火腿,都不抵饿。

    “再还有汤粥点心食材:青红丝三斤;桂花糖玫瑰糖五斤;桂圆五斤;红枣十余斤;白芝麻、黑芝麻十余斤;猪油两罐,用了些,还有三十余斤;黄油两罐,也用了些,三十余斤;红豆绿豆四十余斤;杏仁、核桃、松子、葵花子、西瓜子、南瓜子等各色干果四十余斤;奶皮子、奶酪、奶豆腐、奶油,黄油渣五十余斤;红糖白糖六十余斤;糯米糯米粉六十余斤;花生板栗两口袋,近百斤;风干牛肉一百斤。”

    “等等,风干牛肉?”我疑惑地打断高福。

    前面都是点心食材,这一百斤风干牛肉也是点心?

    “爷明鉴,绮主子说这草原风干牛肉是别处没有的风味。只她现卧床养病,吃不动,使奴才带一百斤回京慢慢吃!”

    吃不够还要拿,确是绮罗做派,但眼下却能救命——再没有比风干牛肉更好的军粮。当初成吉思汗就是啃着风干牛肉,席卷天下。

    再猪油、黄油、干果、奶酪、糖也都是绝好的军需。

    有了这几百斤的食材,即便粮车十天不到,也能扛!

    没想绮罗馋嘴,不止是添乱,还能救急!

    “再还有半筐生姜,半筐鸡蛋,一筐鹅蛋,一筐山楂,一筐石榴,两筐秋梨柿子。”

    这么多!比我预想的多多了!

    想来是草原荒芜,高福不想绮罗要起来时巧妇难为,所以预备了这许多。

    果然是有备无患,这就用上了。

    “都先别动了。”我吩咐:“这喘气雪不定什么时候能停,粮车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爷这饭菜很不必再拘泥几菜几汤。打明儿起让厨房可着现有食材做。这些耐放地肉干糖油奶果都留着应急!”

    有时得思无时,不能吃光用净。

    “酒呢?”

    酒能御寒,也是好物。

    “酒有烧酒两坛,黄酒五坛。”

    “就这一点?”

    我很不高兴。

    爷喝酒,绮罗不喝酒,厨房就没多做预备?

    “爷明鉴,”高福额角滴下冷汗:“内务府配置的马车有限。绮主子说马奶酒是草原特色,使奴才购置了三十坛带回京送福晋做礼!”

    绮罗又指着琴雅的名给她婆子弄酒喝!不过,有酒就好。管是谁的名,现都是爷的。

    合计一刻,我吩咐:“高福,拿一斤红枣、半斤桂圆、一斤桂花糖,三斤奶皮子奶豆腐啥的,五斤风干牛肉,几块姜,让厨房可着人头煮了,门下每人给一碗驱寒,值夜的侍卫多给一碗,再加一碗马奶酒。”

    炭不够,酒不够,还缺御寒衣裳,为免门下集体躺倒,雪上加霜,三餐之外得多给些热汤食。

    “再拿两斤芝麻三斤豆子十斤花生板栗,一斤红糖,煮了给马加料!”

    走出张家口,离不了马。张家口或许不缺马草,但绝对缺精饲料。

    这红豆绿豆花生板栗,还有干果雪梨啥的,得留作马料。

    ……

    晚饭后我来瞧绮罗。为省炭火,炕烧的不够热,绮罗穿着鼠皮袄裤尤觉得冷,跟猫似的,蜷在被子里。

    见到我来,绮罗从被子里探出脸来唤我:“贝勒爷!”

    一脸可怜!

    我接过高无庸手里的柳青团花缎面貂皮褂子,将绮罗连人带被的包裹住:“大雪封路,内务府粮车过不来。说不得往后几日要委屈你了!”

    除了公中的一日三餐,一应点心零嘴都不再有。我不能在一众门下吃不饱饭烤不上火连冬衣都没有的时候,再让厨房给绮罗开小灶,做点心——没得被人诟病“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绮罗眨着杏眼不说话,我继续告诉:“比粮车过不来更麻烦的是炭现就不够使了,得俭省着用。再这件貂褂子给你。你穿着它,或者当被盖,暖和些!”

    绮罗的杏眼落在貂褂上,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绮罗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春花是人命,我相信绮罗能体谅我的安排——爷的门下也是人命!

    我不舍地抚了抚绮罗连日来瘦了一圈的下巴,嘱咐:“早点睡。爷走了!”

    今晚我和十三弟值夜巡营,一会儿就得进宫。

    ……

    “四哥,”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胤祥皱眉:“这雪都下一天一夜了,还没个停的意思!”

    “明儿怕是也走不了!”

    是啊!我望着天空叹息。

    摸出酒袋,我递给胤祥:“十三弟!”

    “酒!”胤祥眼睛亮了,拧开喝一口,笑道:“马奶酒!”

    “嗯!”我点头,又递一个纸包。

    “风干牛肉?”胤祥一脸惊喜:“四哥,哪儿来的?”

    “春花爱吃,指着绮罗的名儿让高福买带回京的。”

    从来都是春花喜吃牛肉,绮罗可不喜欢这干巴巴的玩意。

    “春花?”胤祥笑了:“没想到她也喜欢吃这个!”

    这大概就是俗话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吧!我也没想到春花和胤祥连口味都这么类同。

    “行了,回头我送你几斤!”

    富察可不似绮罗、春花喜吃零嘴。厨房现怕是啥都没有。

    ……

    一夜无话,早起上朝,因为折子都被雪阻在路上,也无事可议。一会子就散了。

    冒雪回到书房,高福禀我:“爷,内务府昨儿筹粮,只筹到三千斤芋头,奴才今儿一早去内务府,领了一百斤。”

    一百斤芋头,合到人头,才两斤半,够什么使?不过想着过万人的仪仗,多半的人连这芋头皮都见不到,我点了点头,吩咐:“往后午饭减一半的米,改煮粥,每人加给一勺玫瑰糖二两煮芋头。”

    “嗻!”高福答应。

    我又吩咐:“高福,将风干牛肉、马奶酒、红白糖、糯米粉、猪油、黄油、花生板栗奶酪啥的,分一半,给你十三爷送去!”

    ……

    补足一觉,已是晌午。这雪竟然还没停。我不免发愁:都在这儿驻陛两天了,照现在这个架势,怕是还得再留两天。别的都好说,再是省俭,这炭明儿就没了。

    ……

    晚饭时分,戴铎忽然闯了进来。

    “爷,”戴铎不及请安匆忙告诉:“刚皇上下旨免了索相内务府总管,佟三爷副都统。另指了八爷署理内务府。”

    “什么?”我惊吸一口气,赶紧问:“什么缘故?”

    戴铎告诉:“奴才听说索相委派佟三爷征粮,佟三爷跑了一日,空手而回。索相责了几句,佟三爷一怒之下,抢了内务府库房。”

    我……

    内务府是皇阿玛的私库。隆科多疯了,抢内务府?

    “索相弹劾佟三爷,佟三爷御前叫屈,反告索相中饱私囊,克扣军饷,他领的征粮队顶风冒雪奔波一天,就因张家口这地太穷,百姓家无余粮没征到粮,被扣光了军需不算连碗稀粥都不给。他不能看着手下兵丁跟那谁谁一样活活冻死,不得已才抢了内务府库房。皇上震怒,撤了索相的内务府总管和佟三爷的副都统,降为一等御前侍卫。”

    以隆科多的身份,还有敢抢内务府的彪悍,一天都没吃上饭,我一下子意识到形势严峻——张家口是真没粮了!

    一万多人的仪仗,没有粮食,没有煤炭,饥寒交迫,哗变在即!民变也在即!

    皇阿玛撤索额图势在必行,但换老八,老八扛得起来吗?

    皇阿玛出巡,都是前锋营负责前哨,善扑营负责近卫。大哥胤褆领前锋营。胤褆跟胤禩亲厚,为扶植胤禩,一定会管束好部下。老五胤祺领善扑营,不用说,跟老八也是好的。

    如此只要前锋营、善扑营两支精锐,三千人不乱,皇阿玛就安全无虞。

    不过内务府掌内廷一切事,现总管换成了老八,对太子可是不利——隆科多拉下索额图,导致老八上位,太子与佟家更不可解了。

    温宪跟舜安颜婚事已发明旨,无可更改……

    清早一脑门心思的来上朝。朝堂上皇阿玛大发雷霆,痛批索额图,尸位素餐,饿死了旗丁,最后话锋一转:“似朕眼皮底下尚且如此,这民间还不知如何怨声载道?”

    “老四,老十三,”皇阿玛忽然点我和胤祥的名:“你两个替朕八方巡察,但有滋事扰民者,就地正法,格杀勿论!”

    “嗻!”我和胤祥磕头领旨。

    回到书房,第一件事就是检点路粮。

    俗话说“皇帝不差饿兵”。但内务府乱成了一锅粥,我得自己解决。

    “高福,”我吩咐:“告诉厨房,将所有鸡蛋鹅蛋煮了!”

    马背颠簸,为免蛋壳破裂,还是煮熟了方便。

    再炭不够,手炉怀炉都是摆设,反是鹅蛋存热。煮一个揣怀里能暖半日,且蛋壳够厚,可反复煮。饿急了,还能当饭。

    “芝麻瓜子啥的连同花生、板栗都煮了,给马匹喂足料,下剩的分到人头,带做路粮。”

    大雪封路,马车根本走不上前,只能骑马,一应粮草也都得马驮。绮罗的病还未全好,离不了罗美,也禁不起颠簸,我只能将她留在仪仗。

    “高福,你留下,伺候你绮主子!”

    “其他人都跟爷出巡!”

    过去两日,周边能抢的都抢完了,我和胤祥能做的,就是抓捕几个大案劫匪正法立威,预防新的抢劫。

    人手少了不成。

    高福一个管家,加秦栓儿秦锁儿两个暗卫都看顾不好一个绮罗,还有什么用?

    且索额图因为饿死人撤职,老八新官上任三把火,正是表现时候,绝不会叫绮罗出事。由此,老九也不足为虑。

    “嗻!”高福答应。

    ……

    安排好正事,我方来告诉绮罗:“御驾在张家口已停留两日,为索额图统筹不善,仪仗缺衣少食,皇阿玛雷霆震怒,已撤了索额图的职,指八弟为内务府总管,又谕旨爷和你十三爷巡视雪灾。”

    绮罗秉持着我后院妇人不干外事的家法默然听着,直待听说我现在出门,方显出几分茫然无措。

    绮罗一向骄傲,少有软弱时刻。我不自禁地搂住了绮罗——去岁腊月奉旨巡视雪灾,我巡到陶家庄才接回了绮罗。

    如果巡视雪灾,救民饥寒的功德能延续我和绮罗的情缘,我绝不推拒,不吝身行!

    “绮罗,”我简要告诉:“这雪落的突然,外面已经冻死人了。”

    如皇阿玛所言,仪仗尚且如此,被征房征粮征炭的小民还不定如何。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能做的事虽说有限,甚至于还有些亡羊补牢,但能助益一个是一个。终归比啥也不做强!

    “内务府这里虽说煤米也不够,但到底是御驾跟前。”

    比起深山荒原,人迹罕至处,少许多的血腥肮脏。

    绮罗听懂了我的话,点头称是。

    我又告诉:“八弟又能干,但凡宽限两天,等腾出手来,也就好了。”

    张家口周边很多庄田,才刚秋收,原不缺粮——似我在百里外就有一处田庄,高家庄,庄里有今秋的租子,好几百石的粮食。

    闹成现在这样,就是索额图不作为。皇阿玛批的一点没错。

    绮罗再次点头。

    我觉得不对。不是,绮罗认同老八能干,堪任内务府总管?过去几日,我不能供给她的丰足饮食煤炭,老八能供?

    绮罗就这么相信老八?

    “你好生随着内务府的安排在这里住着,外面的那些辛苦不说你吃不来。”我无奈叹息: “爷是奉旨办差,再没得带家眷的道理。”

    分别在即,我想绮罗关心我几句,嘱咐我几句。

    绮罗点着头,依旧一声不出。

    我异常失望。

    绮罗还是没能似关心绮礼一样关心爷,替爷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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