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出来，我又来玉婷院子。
“爷，”玉婷主动告诉我：“您听说了吗？惠妃娘娘宜妃娘娘打算将翠容指给年羹尧。”
“嗯！”我低头喝茶，随口发问：“玉婷，你怎么看?”
“爷明鉴，”玉婷轻松笑道：“年羹尧是爷门下包衣，这亲事若是成了，那往后初一、十五，翠容岂不是都要来府邸请安?”
给她磕头问好，贺年贺节。
想着翠容早前跟绮霞一样不屑跟我兄弟侧室福晋说话的高傲，我淡然笑道：“我满洲女孩儿尊贵，原是为大选指婚有椒房之喜。翠容即是指给了年羹尧，一切自然得照祖宗家法来。”
尽爷门下包衣媳妇的本分。
到时别说见玉婷了，即便见到绮罗，也得尊一声“主子”。正好让绮罗看看大选秀女嫁年羹尧的下场——哪儿比得上归爷尊贵?
……
照例在玉婷院子用过午饭，我方回书房。
洗手擦脸，换身衣裳，我吩咐高福：“高福，你绮主子的药制好了就让药房给你绮主子送去！”
整五日没见，我想绮罗了，想去瞧她、留夜！
打发走高福，我歇晌。
昨儿白天狩猎，夜里值夜，今儿一早又护驾回京，我真的很乏，得歇一觉……
睁眼已是戌时，天都黑透了。
“爷，”我一边用热水焐着的晚饭，一边听高无庸回禀：“秦栓儿说绮主子今儿午睡起来看到高福送去的丸药后就吩咐春花磨墨，抄写《女诫》！”
看来绮罗已吃怕了黄连，不再装病，抄书认错了！
绮罗这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任性，可要怎么改?
嗯，其实，比照去岁进府，为我禁足学规矩时连月的推三阻四，绮罗的脾气已温驯不少，乖觉许多。绮罗是个明白人，很知道利害。加上胆小怕痛，家常并不主动生事。
这回围场，主要是诺敏讨要春花，不然不至于闹成这样。
春花是绮罗的软肋，而绮罗是爷的软肋。
暴露软肋历来是宫中大忌。
木兰围场在我站出起身替绮罗跟皇阿玛讨情的一刻，除了绮罗知道了我心意外，不定多少人明里暗里盯上了我——比如胤祯敢染指绮罗，就是瞧出了绮罗不听爷话，跟爷打擂台的任性，觉得有机可乘；胤禩笼络绮罗，绮霞、舒舒觉罗扣爷绿帽子，诱拐绮罗，未尝没有掌控了绮罗就能操纵爷的意思；再翠喜一个丫头敢犯爷家规，跟爷搬绮罗的不是，无非是察觉了爷对绮罗的不满，挑拨离间。
俗话说“自家的篱笆扎得紧，外面的野狗钻不进”。现今的一切内忧外患都源于绮罗的任性，不听爷话。而爷想消除这一切隐患，也必是要让人看到爷对绮罗的掌控和绮罗的死心塌地、言听计从。
……
放下筷子，我来瞧绮罗。绮罗竟还在写。我扫一眼桌上的纸，足可媲美殿试状元卷的蝇头小楷。
一般妇人写不来蝇头小楷，即便抄经，也都用簪花小楷。加上念经的多是老年人，眼神不好，大字方便念诵，就成了定例。
我没想到绮罗会写蝇头小楷，还写这么好——抄个《女诫》而已。
可见，绮罗挚爱书法，并不因为罚抄就马虎了事。
绮罗不止有天赋，还认真勤奋。
“好了，”我拿下绮罗手里的笔：“这天不早了，歇了吧！”
……
屋里出来，迎面一阵冷风，吹得我脸疼。数九寒天的夜，我实不想离开绮罗温暖的怀抱，一个人回孤灯冷枕的书房。
扫一眼身后冷得将脸畏缩进雪帽里的绮罗，我着实无奈：金婆子都搬过前几日爷留秀英一整宿的是非了，绮罗怎么还不想着留爷一回，省了这么冷的天，半夜穿戴整齐送爷出院的麻烦?
一天到晚坏爷无数规矩，偏这一条从来不犯。绮罗还是心有不甘！
……
转眼腊月初一，散早朝后皇阿玛照例来宁寿宫给皇太后请安。
宁寿宫珠围翠绕，都是来给皇太后请安的福晋格格。看到皇阿玛御驾，自是伏地接驾。
一时皇阿玛落座，太子带我兄弟也都坐下，皇太后笑道：“皇上，自古‘男主外，女主内’，大阿哥至今还没福晋。哀家看留牌秀女中张吉兰是个好的，正好今儿张浩尚的媳妇带张吉兰来给哀家请安，皇上您瞧瞧这孩子！”
闻声张浩尚的媳妇带张吉兰上前来给皇阿玛请安，我扫一眼张吉兰，长腰子脸，细白皮肤，眯缝眼，高鼻梁、厚嘴唇——五官面貌，算皮肤鼻子生得还成，有些贵气。再身高不低，体格健壮，利益生养。
皇阿玛笑道：“皇额娘既瞧着好，梁九功，传谕礼部：着张浩尚次女作配大阿哥为继福晋！”
闻声不止张浩尚的媳妇带张吉兰谢恩，胤褆也上前磕头：“儿臣谢皇太后、皇阿玛恩典！”
皇阿玛叫起，张浩尚媳妇、张吉兰无不喜气洋洋，其他福晋格格则免不了的羡慕失落。
我一个旁观都忍不住感慨：这就是命！就是无常！
今日之前，谁在意过张吉兰这个其貌不扬的下五旗秀女?没想这就雀屏中选，成了我兄弟的大嫂子。
对比翠容，自幼宫里长大，总以为跑不了一个皇子福晋，结果趾高气扬早了，现连个宗室福晋都指不上，眼见得要嫁给包衣奴才了。
人无前后眼，看不到前面的路，任何时候都不要骄傲，看不起人，天知道自己哪天就成了人口里的笑话?
回到乾清宫，皇阿玛进东暖阁写福字，我兄弟连同太子都一边陪着。
御茶房送进茶来。看到首领太监是个娃娃脸的生面孔，我不禁多瞧了一眼，心说这是谁，有十八了吗？就升任御前七品执侍?
御茶房虽隶属内务府，但御前执事，还轮不到老八说话。看来皇阿玛近来不止提拔了老八，还换了御前侍奉。
……
利用午膳后解手的一点空闲暗示高无庸打听。傍晚出宫。回到书房，即听高无庸告诉：“爷，昨日午后梁总管呈报皇上宫中五十岁以上太监名单，皇上恩准原御茶房管领太监陈言出宫，擢升原御茶房八品侍监魏珠为茶房七品执守侍。”
魏珠?
去岁大选伺候绮罗的那个小太监?
先听说他命好，被梁九功认作干儿子，调去了御茶房。
这在宫里原都是寻常，我也没当一回事——御茶房从上到下有七品执守侍三名、八品侍监四名、一等太监十名、二等太监二十名、三等太监十五名等五十余人。其中多一半都是梁九功的干儿子。添一个魏珠不多，减一个魏珠也不少。
现才过去多久?一年半有吗？魏珠就从一众人精兄弟里脱颖而出，连升五级，成为七品御前执事。这可不是梁九功的面子，得简在帝心。
魏珠凭什么？
我吩咐：“高无庸，抄了魏珠的八字来！”
爷瞧瞧他怎么个好命法。
……
晚饭后来上房。一进门就看到新垒的七层香塔和夜供香塔烧剩的底座。
八仙桌大的底座怕是燃了过万的线香，滚滚青烟裹着西北风充斥整个庭院，烟熏火燎得我眼疼鼻痒。
腊月临近年关，许多祭祀，今儿又是初一，点天香敬天地神佛原无可厚非。但跟劈柴烧火似的烧这么一大堆，不熏吗？
有时候我真觉得琴雅的感官有些迟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烟吸多了的缘故。
克制住打喷嚏流眼泪的冲动，我赶紧进屋。有门毡阻隔，我终于能够呼吸。
“爷，”琴雅主动提及：“半个月前您使奴才挑个丫头送给隆科多。奴才前后挑了四个跟朱红练三连踢，没想一个都不成——身体柔软的力量不够，力量够的跳跃不高，跳跃高的协调不行，总之没有童子功的丫头想学这三连踢，最少得半年。”
“半年?”我忍不住皱眉：“这么久？”
爷都许隆科多年前送人了！
“爷，绮妹妹会三连踢，绝对是下过苦功，身体的柔韧协调不是府邸丫头所能比。”
绮罗身体确是美得与众不同。难道，我沉吟：这不是丽质天生，而是练功练出来的？
说到练功，翠喜不是童子功吗？还是绮罗练的，我一下子想到野史笔记里飞燕合德的狐媚功夫——飞燕合德原都是阳阿公主家的歌舞伎，一举一动都似娇花照水，弱柳扶风，美不胜收。
绮罗生母舞伎，本人也善歌舞，一双玉手，纤纤翩翩，风情无限。
……
“爷既是已许了隆科多，奴才以为不能让爷食言，只拣个好日子，将桔橙送去佟家吧！”
原以为要食言，没想琴雅舍得拿桔橙送隆科多。意外之后我心有触动：到底是琴雅，知道顾全大局，以爷为先，完全不似绮罗，为个春花，三番两次地跟爷闹不算，皇阿玛御前都没一丝收敛。
“琴雅，”我感激道：“桔橙是你的陪嫁，不比一般丫头。”
“高福，”我叫管家：“预备两匣首饰、四匹绸缎、四匹棉布和二百两银子给桔橙爹娘送去当聘礼。”
这是我府邸抬格格的礼数。
“奴婢谢贝勒爷恩典！”桔橙来给我磕头。
“起来吧！”
我叫起桔橙，心说：果然“奴似主人形”，桔橙也是个懂事的。
就是隆科多实不是个良配。
“琴雅，”我嘱咐琴雅：“桔橙是爷做主送过去的，这进门的衣箱首饰都办好看些，另再添一百两压箱银。”
隆科多为人有些不着边际，不定哪天才抬桔橙位份，倒是多赏她些银子首饰防身吧！
……
“爷，”琴雅言归正传：“奴才生产未过百日，不能伺候爷。爷看奴才房里可有谁能得爷抬举?”
琴雅统共就四个陪嫁丫头：翠喜死了，桔橙送了。余下朱红，蓝靛，我坚持不收房，未免太不近人情。
目光打朱红、蓝靛身上掠过，我笑道：“朱红英武，蓝靛爽利，爷瞧着都是好的！”
琴雅看向两个丫头，提点：“朱红、蓝靛，还不领爷恩典?”
我……
我是有两个都收的预期没错，但没说一次收两个啊？琴雅是不是心急了些?
琴雅一个嫡福晋，如此急躁，想来还是因为绮罗——琴雅迫切需要人来分爷对绮罗的爱宠。一个不行就两个一块。
琴雅当爷什么人？
“奴婢谢爷恩典！”
垂眼看着脚面前的乌黑发辫，我心知肚明：两个丫头忠心琴雅，早有准备。
既然一个两个的都想降伏爷，那便来吧，爷瞧瞧都有什么手段……
就，就这些?
本以为什么酒池肉林，结果还是这些后院把戏。
没甚兴味地丢下两个不堪一击的丫头，我唤：“高无庸，水！”
绮罗是长得好，无人能比，但爷爱她绝不仅仅是她容颜。绮罗最大的好处是从不想着拿捏爷——围场闹成那样也不过是想留下春花。而春花原就是绮罗的丫头。
换一个人，比如绮霞、绮云、舒舒觉罗、玉容、甚至于琴雅、朱红、蓝靛，拥有绮罗的样貌才情试试，不定嚣张跋扈，自以为是成啥样?
绮罗是爷见过的最温柔和气的妇人，真正的身心温柔，一团和气。爷同她一处也是别处没有的清净自在。
爷说爷爱绮罗的品格——呵，这话爷自己听着都觉得可笑，似讲笑话。
所以，算了，不说了，琴雅若是能懂温柔，也就不是琴雅了！
……
“爷，”玉婷主动告诉我：“您听说了吗？惠妃娘娘宜妃娘娘打算将翠容指给年羹尧。”
“嗯！”我低头喝茶，随口发问：“玉婷，你怎么看?”
“爷明鉴，”玉婷轻松笑道：“年羹尧是爷门下包衣，这亲事若是成了，那往后初一、十五，翠容岂不是都要来府邸请安?”
给她磕头问好，贺年贺节。
想着翠容早前跟绮霞一样不屑跟我兄弟侧室福晋说话的高傲，我淡然笑道：“我满洲女孩儿尊贵，原是为大选指婚有椒房之喜。翠容即是指给了年羹尧，一切自然得照祖宗家法来。”
尽爷门下包衣媳妇的本分。
到时别说见玉婷了，即便见到绮罗，也得尊一声“主子”。正好让绮罗看看大选秀女嫁年羹尧的下场——哪儿比得上归爷尊贵?
……
照例在玉婷院子用过午饭，我方回书房。
洗手擦脸，换身衣裳，我吩咐高福：“高福，你绮主子的药制好了就让药房给你绮主子送去！”
整五日没见，我想绮罗了，想去瞧她、留夜！
打发走高福，我歇晌。
昨儿白天狩猎，夜里值夜，今儿一早又护驾回京，我真的很乏，得歇一觉……
睁眼已是戌时，天都黑透了。
“爷，”我一边用热水焐着的晚饭，一边听高无庸回禀：“秦栓儿说绮主子今儿午睡起来看到高福送去的丸药后就吩咐春花磨墨，抄写《女诫》！”
看来绮罗已吃怕了黄连，不再装病，抄书认错了！
绮罗这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任性，可要怎么改?
嗯，其实，比照去岁进府，为我禁足学规矩时连月的推三阻四，绮罗的脾气已温驯不少，乖觉许多。绮罗是个明白人，很知道利害。加上胆小怕痛，家常并不主动生事。
这回围场，主要是诺敏讨要春花，不然不至于闹成这样。
春花是绮罗的软肋，而绮罗是爷的软肋。
暴露软肋历来是宫中大忌。
木兰围场在我站出起身替绮罗跟皇阿玛讨情的一刻，除了绮罗知道了我心意外，不定多少人明里暗里盯上了我——比如胤祯敢染指绮罗，就是瞧出了绮罗不听爷话，跟爷打擂台的任性，觉得有机可乘；胤禩笼络绮罗，绮霞、舒舒觉罗扣爷绿帽子，诱拐绮罗，未尝没有掌控了绮罗就能操纵爷的意思；再翠喜一个丫头敢犯爷家规，跟爷搬绮罗的不是，无非是察觉了爷对绮罗的不满，挑拨离间。
俗话说“自家的篱笆扎得紧，外面的野狗钻不进”。现今的一切内忧外患都源于绮罗的任性，不听爷话。而爷想消除这一切隐患，也必是要让人看到爷对绮罗的掌控和绮罗的死心塌地、言听计从。
……
放下筷子，我来瞧绮罗。绮罗竟还在写。我扫一眼桌上的纸，足可媲美殿试状元卷的蝇头小楷。
一般妇人写不来蝇头小楷，即便抄经，也都用簪花小楷。加上念经的多是老年人，眼神不好，大字方便念诵，就成了定例。
我没想到绮罗会写蝇头小楷，还写这么好——抄个《女诫》而已。
可见，绮罗挚爱书法，并不因为罚抄就马虎了事。
绮罗不止有天赋，还认真勤奋。
“好了，”我拿下绮罗手里的笔：“这天不早了，歇了吧！”
……
屋里出来，迎面一阵冷风，吹得我脸疼。数九寒天的夜，我实不想离开绮罗温暖的怀抱，一个人回孤灯冷枕的书房。
扫一眼身后冷得将脸畏缩进雪帽里的绮罗，我着实无奈：金婆子都搬过前几日爷留秀英一整宿的是非了，绮罗怎么还不想着留爷一回，省了这么冷的天，半夜穿戴整齐送爷出院的麻烦?
一天到晚坏爷无数规矩，偏这一条从来不犯。绮罗还是心有不甘！
……
转眼腊月初一，散早朝后皇阿玛照例来宁寿宫给皇太后请安。
宁寿宫珠围翠绕，都是来给皇太后请安的福晋格格。看到皇阿玛御驾，自是伏地接驾。
一时皇阿玛落座，太子带我兄弟也都坐下，皇太后笑道：“皇上，自古‘男主外，女主内’，大阿哥至今还没福晋。哀家看留牌秀女中张吉兰是个好的，正好今儿张浩尚的媳妇带张吉兰来给哀家请安，皇上您瞧瞧这孩子！”
闻声张浩尚的媳妇带张吉兰上前来给皇阿玛请安，我扫一眼张吉兰，长腰子脸，细白皮肤，眯缝眼，高鼻梁、厚嘴唇——五官面貌，算皮肤鼻子生得还成，有些贵气。再身高不低，体格健壮，利益生养。
皇阿玛笑道：“皇额娘既瞧着好，梁九功，传谕礼部：着张浩尚次女作配大阿哥为继福晋！”
闻声不止张浩尚的媳妇带张吉兰谢恩，胤褆也上前磕头：“儿臣谢皇太后、皇阿玛恩典！”
皇阿玛叫起，张浩尚媳妇、张吉兰无不喜气洋洋，其他福晋格格则免不了的羡慕失落。
我一个旁观都忍不住感慨：这就是命！就是无常！
今日之前，谁在意过张吉兰这个其貌不扬的下五旗秀女?没想这就雀屏中选，成了我兄弟的大嫂子。
对比翠容，自幼宫里长大，总以为跑不了一个皇子福晋，结果趾高气扬早了，现连个宗室福晋都指不上，眼见得要嫁给包衣奴才了。
人无前后眼，看不到前面的路，任何时候都不要骄傲，看不起人，天知道自己哪天就成了人口里的笑话?
回到乾清宫，皇阿玛进东暖阁写福字，我兄弟连同太子都一边陪着。
御茶房送进茶来。看到首领太监是个娃娃脸的生面孔，我不禁多瞧了一眼，心说这是谁，有十八了吗？就升任御前七品执侍?
御茶房虽隶属内务府，但御前执事，还轮不到老八说话。看来皇阿玛近来不止提拔了老八，还换了御前侍奉。
……
利用午膳后解手的一点空闲暗示高无庸打听。傍晚出宫。回到书房，即听高无庸告诉：“爷，昨日午后梁总管呈报皇上宫中五十岁以上太监名单，皇上恩准原御茶房管领太监陈言出宫，擢升原御茶房八品侍监魏珠为茶房七品执守侍。”
魏珠?
去岁大选伺候绮罗的那个小太监?
先听说他命好，被梁九功认作干儿子，调去了御茶房。
这在宫里原都是寻常，我也没当一回事——御茶房从上到下有七品执守侍三名、八品侍监四名、一等太监十名、二等太监二十名、三等太监十五名等五十余人。其中多一半都是梁九功的干儿子。添一个魏珠不多，减一个魏珠也不少。
现才过去多久?一年半有吗？魏珠就从一众人精兄弟里脱颖而出，连升五级，成为七品御前执事。这可不是梁九功的面子，得简在帝心。
魏珠凭什么？
我吩咐：“高无庸，抄了魏珠的八字来！”
爷瞧瞧他怎么个好命法。
……
晚饭后来上房。一进门就看到新垒的七层香塔和夜供香塔烧剩的底座。
八仙桌大的底座怕是燃了过万的线香，滚滚青烟裹着西北风充斥整个庭院，烟熏火燎得我眼疼鼻痒。
腊月临近年关，许多祭祀，今儿又是初一，点天香敬天地神佛原无可厚非。但跟劈柴烧火似的烧这么一大堆，不熏吗？
有时候我真觉得琴雅的感官有些迟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烟吸多了的缘故。
克制住打喷嚏流眼泪的冲动，我赶紧进屋。有门毡阻隔，我终于能够呼吸。
“爷，”琴雅主动提及：“半个月前您使奴才挑个丫头送给隆科多。奴才前后挑了四个跟朱红练三连踢，没想一个都不成——身体柔软的力量不够，力量够的跳跃不高，跳跃高的协调不行，总之没有童子功的丫头想学这三连踢，最少得半年。”
“半年?”我忍不住皱眉：“这么久？”
爷都许隆科多年前送人了！
“爷，绮妹妹会三连踢，绝对是下过苦功，身体的柔韧协调不是府邸丫头所能比。”
绮罗身体确是美得与众不同。难道，我沉吟：这不是丽质天生，而是练功练出来的？
说到练功，翠喜不是童子功吗？还是绮罗练的，我一下子想到野史笔记里飞燕合德的狐媚功夫——飞燕合德原都是阳阿公主家的歌舞伎，一举一动都似娇花照水，弱柳扶风，美不胜收。
绮罗生母舞伎，本人也善歌舞，一双玉手，纤纤翩翩，风情无限。
……
“爷既是已许了隆科多，奴才以为不能让爷食言，只拣个好日子，将桔橙送去佟家吧！”
原以为要食言，没想琴雅舍得拿桔橙送隆科多。意外之后我心有触动：到底是琴雅，知道顾全大局，以爷为先，完全不似绮罗，为个春花，三番两次地跟爷闹不算，皇阿玛御前都没一丝收敛。
“琴雅，”我感激道：“桔橙是你的陪嫁，不比一般丫头。”
“高福，”我叫管家：“预备两匣首饰、四匹绸缎、四匹棉布和二百两银子给桔橙爹娘送去当聘礼。”
这是我府邸抬格格的礼数。
“奴婢谢贝勒爷恩典！”桔橙来给我磕头。
“起来吧！”
我叫起桔橙，心说：果然“奴似主人形”，桔橙也是个懂事的。
就是隆科多实不是个良配。
“琴雅，”我嘱咐琴雅：“桔橙是爷做主送过去的，这进门的衣箱首饰都办好看些，另再添一百两压箱银。”
隆科多为人有些不着边际，不定哪天才抬桔橙位份，倒是多赏她些银子首饰防身吧！
……
“爷，”琴雅言归正传：“奴才生产未过百日，不能伺候爷。爷看奴才房里可有谁能得爷抬举?”
琴雅统共就四个陪嫁丫头：翠喜死了，桔橙送了。余下朱红，蓝靛，我坚持不收房，未免太不近人情。
目光打朱红、蓝靛身上掠过，我笑道：“朱红英武，蓝靛爽利，爷瞧着都是好的！”
琴雅看向两个丫头，提点：“朱红、蓝靛，还不领爷恩典?”
我……
我是有两个都收的预期没错，但没说一次收两个啊？琴雅是不是心急了些?
琴雅一个嫡福晋，如此急躁，想来还是因为绮罗——琴雅迫切需要人来分爷对绮罗的爱宠。一个不行就两个一块。
琴雅当爷什么人？
“奴婢谢爷恩典！”
垂眼看着脚面前的乌黑发辫，我心知肚明：两个丫头忠心琴雅，早有准备。
既然一个两个的都想降伏爷，那便来吧，爷瞧瞧都有什么手段……
就，就这些?
本以为什么酒池肉林，结果还是这些后院把戏。
没甚兴味地丢下两个不堪一击的丫头，我唤：“高无庸，水！”
绮罗是长得好，无人能比，但爷爱她绝不仅仅是她容颜。绮罗最大的好处是从不想着拿捏爷——围场闹成那样也不过是想留下春花。而春花原就是绮罗的丫头。
换一个人，比如绮霞、绮云、舒舒觉罗、玉容、甚至于琴雅、朱红、蓝靛，拥有绮罗的样貌才情试试，不定嚣张跋扈，自以为是成啥样?
绮罗是爷见过的最温柔和气的妇人，真正的身心温柔，一团和气。爷同她一处也是别处没有的清净自在。
爷说爷爱绮罗的品格——呵，这话爷自己听着都觉得可笑，似讲笑话。
所以，算了，不说了，琴雅若是能懂温柔，也就不是琴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