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年底,都有官员致仕,早朝上皇阿玛发布一堆人事变动,京里、地方都有,不过跟我都没关系。

    下朝,看到小太监领年希尧、年羹尧进朝房侯见,我便知道圣旨已下,兄弟俩谢恩来了。

    ……

    “四哥,” 胤祥借着酒意问我:“您真不担心年羹尧?”

    “担心有用吗?”我反问胤祥:“船到桥头自然直,且走一步看一步吧!皇阿玛已定了腊月十八大哥迎娶大嫂子。到时候箭楼摆酒,年羹尧也会去。”

    我不信胤褆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跟年羹尧称兄道弟,逼着我抬举年羹尧。

    “呵,”胤祥听懂了我的意思,点头认同:“皇子娶嫡福晋是国之盛典,盛典失仪,宗人府议罪就是降爵。”

    胤褆王爷当得好好的,实没必要冒这个险。

    “咱们兄弟现最忙的就是八哥了!”胤祥转了话题:“各部衙门都在预备封印过年,独内务府一年到头一天不歇不说,越是年节越不得歇。”

    “话是这么说,但内务府干好了,后头皇阿玛必有大用!”

    不似我至今没得机遇。

    ……

    今日早朝,河道总督张鹏翮上疏治河事宜。

    继一系列筑坝引水工程之后,梁九功慨然念道:“恭请圣驾,于来春二月桃汛未发之前亲临河工指授。”

    我精神为之一震,心说:二月桃汛未发之前意味着元宵节一过皇阿玛就要起驾南巡。腊月二十四小年,各部就会封印,皇阿玛南巡旨意想必不日就会下来。

    今春南巡因为大水半途而返,这次应该还是原班人马,捎带上我吧?

    南方景物风情跟京师塞外完全两样,我想多瞧瞧。

    “梁九功,”皇阿玛吩咐:“谕旨擢赫奕为内务府总管大臣,筹备南巡事宜。”

    我闻声一愣,下意识地瞥了眼胤禩。

    内务府总管全称“内务府总管衙门”,原本是个衙门,可以设置多个总管大臣。只不过近五年,皇阿玛才任命一个总管大臣。原以为这是皇阿玛精兵简政,将成为今后定例。没想这就添人了。

    赫奕姓赫舍里,跟索额图是从祖兄弟,一家人。

    皇阿玛撤了索额图的内务府总管,时隔不到三个月又启用赫奕,可见皇阿玛依旧眷顾太子,不叫胤禩在内务府一家独大。

    胤禩垂眼听着,看不出什么失望。

    我一般垂下眼睛不再多看。

    胤禩终会明白,皇阿玛再是重用他,也无可能越过太子——大哥胤褆就是现成的例子

    ……

    “此次南巡,是为指授河工,朕轻车简行,着皇太子胤礽、四阿哥多罗贝勒胤禛、十三阿哥胤祥随驾。大阿哥直郡王胤褆、三阿哥多罗贝勒胤祉监国!”

    没想到继太子之后就听到自己名字,我赶紧跪下,心里琢磨:皇阿玛此回不点胤褆,大概是因为胤褆新婚燕尔,不宜远行。

    紧接着听到胤祥名字,我是真的意外:不带胤禩?

    为什么?胤禩礼贤下士的口碑那么好!

    因为新指的内务府总管大臣赫奕吗?

    皇阿玛既说轻车简行,好像确实没有带两个总管大臣的理。

    至于不带胤禟,我寻思:多半是皇阿玛不满意胤禟见天地招妓游湖,寻欢作乐。

    耳听胤祥之后也没点胤祯,改指胤褆、胤祉监国,我愣住:这回南巡,皇阿玛就点太子、我和胤祥随驾?

    真轻兵简行?

    那这个行程,应该长不了,顶天一个来月。

    ……

    晚饭后我来上房告诉琴雅:“开年皇阿玛南巡,点我随扈!”

    “那爷,您看这回要带谁去?”

    关于这个问题我已想了一天。就我自己,当然是属意绮罗。

    就是琴雅是嫡福晋,生产虽没过百日,但一出月子就宫里宫外操持忙碌,且从未去过南边。论理,这回我该带她去。

    “琴雅,这回南巡皇阿玛谕旨轻车简行,就点了太子、我和十三弟,八弟留京。一众皇子福晋里,皇太后原最喜八弟妹,”我沉吟:太子妃一向尊贵,不多话,琴雅、富察也都是锯了嘴的葫芦,不太得皇太后欢心。

    “我寻思着这回南巡,皇太后多半不去,宜妃也不会去——”

    五弟、八弟、九弟、十弟一个都不去,宜妃去的话,跟前连个立规矩的媳妇都没有。

    “至于母妃,”我皱眉:皇阿玛最宠爱宜妃,过去这些年都少有单独带宜妃出巡时候——即便带,也会留胤祺、胤禟中的一个在京,加带其他皇子。

    我不用说是母妃所生,胤祥现也养在母妃名下,皇阿玛一贯注重后宫平衡,我直觉这回南巡皇阿玛多半也不会带母妃。就是这话我不能说,我只能道:“且等两天,待内务府拟出行程再说!”

    母妃几个儿媳妇里,玉婷、舒舒觉罗都有身孕,富察随驾南巡,但凡母妃留京,琴雅就必定留京尽孝,不然母妃往宁寿宫请安,身边一个媳妇都没有,成何体统?

    ……

    “爷,”隔天玉婷问我:“听说皇上开年正月又将南巡,点了爷随驾。”

    “嗯!”我点头,并不讶异玉婷如何知道。

    正月吃年酒,每日宫里各府往来不得闲,倒是趁现在把行李预备好。

    “爷,这回南巡您是带耿妹妹吧?”

    “哦,怎么这么讲?”

    “爷明鉴,旷野河风,那可不是一般风所能比,小阿哥还小,即便过了百日,这样的天,也不合坐船远行。福晋家常照看小阿哥十分用心,小阿哥跟福晋也亲,一觉睡醒,见不着福晋就哭,福晋多半不能去。”

    玉婷言之有理,弘晖确是太小了,琴雅得留在京城照看弘晖。

    “奴婢现怀着身孕,也不能去。如此就只有耿妹妹和绮妹妹了!”

    “本来耿妹妹留京替福晋管家,绮妹妹伺候爷随驾南巡倒好。唉,”玉婷叹气:“实在是绮妹妹身子不成,三天两头的闹病,还晕船。爷随驾出行,原就辛苦,没得还要替绮妹妹请医看药。福晋多半不放心让绮妹妹伺候爷南巡。”

    绮罗的心疾其实没那么严重,晕船更都是装的。只这病装多了,就成了话柄,琴雅若以此跟我提议带秀英,我真的是很难批驳——人口里秀英确是谦恭守礼,极具才干,强绮罗百倍。

    今春南巡,我带了绮罗,围场秋荻,又只带了绮罗一个。

    同是府邸庶福晋,秀英家常襄助琴雅管家,从不似绮罗三天两头地犯错禁足受家法责罚,如此就是金嬷嬷说的“公平起见”,开年南巡,轮也轮到秀英了。

    我说不出我不愿意带秀英,就想带绮罗的话,只能往琴雅身上推。

    “玉婷,你现怀着身子,安胎要紧。福晋行事一向周全,南巡爷带谁,不带谁,你就别操心了,只听福晋安排就好!”

    琴雅是嫡福晋,统领后院人事,我带绮罗的事只跟她商量就好,犯不着跟玉婷多话。总之但凡琴雅说带绮罗,即便秀英也不能有意见——没人能指摘爷偏宠绮罗。

    ……

    今日腊月十二,晚饭后我来上房,琴雅跟我商量:“爷,明儿您生辰,白日不用说,必是爷们喝酒听戏。倒是晚饭,您赏脸,尝尝奴才们的手艺。”

    这是每年都有的定例,我必是点头:“嗯!”

    “再就是绮妹妹还在禁足中,爷,您看明儿是不是解了,叫她一块儿来?”

    “嗯!”

    禁足绮罗原是防备郭络罗家来接,给琴雅一个拒绝的理由。再就是给太子一个交代。

    现既知道太子压根不在意绮罗撒谎,皇阿玛将内务府的南巡差事又派给了赫奕,胤禩现已没必要再来套绮罗的歌舞曲词——消息传出,没得给赫奕做了嫁衣裳。绮罗也就没必要再在院里关着了。

    ……

    来绮罗院子,请安落座。

    放下茶杯,我问:“绮罗,将过去半个月你抄的《女诫》拿过来,爷瞧瞧!”

    不管禁足罚抄的本意如何,既是罚了,就得有个认错悔改成果。不然,今后府邸,谁再拿爷的话当话?

    “春花,”绮罗叫丫头:“把我抄的《女诫》拿来!”

    春花打架子上翻出薄薄几张纸,绮罗愣了愣,转递给我:“贝勒爷!”

    我接过来,两下翻完。

    “就这些?”我问绮罗。

    三篇?

    《女诫》一千六百字,抄一遍不消一个时辰,熟练更快。半个月,以一天一篇记,也有十五篇。

    结果,三篇!

    这也太少了,合五天才写一篇,一天都写不到一刻钟。

    绮罗难得的觉出一点不好意思,讪讪描补:“其实不止这些,只是抄错的,奴婢都丢了。”

    敬惜字纸。绮罗写错的废纸,不是春花收着,就在秦栓儿秦锁儿手上存着,月底统一送崇文社。我想查,其实很容易。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这么用心?”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拉绮罗坐我腿上:“明儿爷生辰,你都备了些什么?”

    杏眼定住。

    “忘了,是吧?”

    我就知道。

    绮罗垂下头,复又瞟着杏眼偷偷瞧我。

    我不免叹息:“绮罗,时至今日,你还不肯认命吗?”

    全心伺候爷。

    绮罗随即驳我:“奴婢素来不喜争斗,更不会与命争。自打进了府,奴婢只一心伺候贝勒爷,从未起过二心。”

    但也没有动过真心。

    总之就是各种敷衍,漫不经心。

    “是吗?”我状似不经意地问起:“这次大雪,八弟对你照顾甚周,听说,先前你在家时,他对你也多有照应。去年选秀时,你家老太太原是想请宜妃娘娘将你指给他来着。我不信,这些年,你就没动过心?”

    胤禩温文尔雅,精明能干,跟绮礼很像,且救过绮罗,我想半天愣是没想出绮罗不喜欢他的理由——即便胤禩字差了点,但有绮罗教绮礼字画的经验在,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

    “八贝勒对谁有过不好?”绮罗反问我:“他与九阿哥同年,大姐姐,嗯,就是八福晋,身分贵重,且又长年住在宫中。每每家来时,阿哥们客气,过府来走动走动也确是有的。”

    呃,我沉吟:绮霞生母早逝,除了年节和她家老太太、明尚的生辰外,平日确是都住在宫中。差不多一两个月才回去一回——这么算,绮罗跟胤禩一年能见十面。

    不算多,但也不能说少。何况又不是一年两年,绮霞八岁进宫,十四岁指婚,其间六年,那就是六十面。

    “奴婢额娘出身低微,”说着话,绮罗垂下了头:“别说见到阿哥,即便是八福晋,话也是不得说的。八贝勒瞧大姐姐面子,每回见到,也都赏奴婢几粒金瓜子儿。”

    绮罗的意思是她跟胤禩见面都当着绮霞,没说过私房话,仅有些脸面前的赏赐。

    不过,金瓜子哎?

    自古“物以稀为贵”,黄金产量稀少,朝廷虽不禁交易,实际市面并无流通。

    金瓜子更是内用之物,严禁民间铸造。所以金瓜子除了本身的黄金价值外,还代表身份荣誉。

    一般官员但得几粒金瓜子都当宝一样地供在祠堂。

    似阿哥所未成年皇子,每月只得一百两月例银子,原没有金瓜子。想要金瓜子,就只有皇阿玛赏赐、母妃赏赐和舅家补贴几个途径。

    胤禩的舅家不提了,辛者库出身,至今难登大雅之堂。

    生母卫氏,别看现在封了妃,其实在后宫并不受宠——后宫晋封历来是诞育之功。受宠的后宫,似早早封妃的宜德荣三妃都生育了六七个皇子女,没封妃的,比如过世的敏妃生育一子两女,现还未封的庶妃王氏育有三子。似卫氏就只生了胤禩一个,且早早地交由惠妃抚养。过去十来年,卫生一个月就领几两庶妃月例,压根没有金瓜子。

    惠妃倒是有金瓜子,但她有胤褆这个亲子,贴补胤禩有限。

    上书房胤禩功课不算出众,尤其一□□爬,没少挨书房师傅批评。皇阿玛瞧着也不喜,赏赐也不多。

    胤禩舍得拿金瓜子赏绮罗,还几粒,胤禩待绮罗果然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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