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堂堂天宫司战之神,有一天会被一个孩子逼得毫无落脚之地,只能坐在树梢辗转反侧,顾影自怜。

    “你要下来吗?”

    “不下。”

    “如果我让他们走呢?”

    我看了一眼叶寻身旁一具具面色铁青,眼眸死白的尸体,又快速移开视线,没好气的说:“那也不下。”

    “哦。”叶寻低下头,嘴里小声嘟囔着:“难不成是只鸟妖?这么爱待在树上?”

    我没有理他,只是对答应同他来林中捉捕猎的这一决定十分懊恼。

    耳边匆忙的脚步声,枝干的断裂声,以及叶寻的惊呼声十分吵闹。腐臭的味道更是通过我周身的结界慢慢侵蚀渗透而来,让我不由得捂住鼻子,仰天长叹。

    如果能重来,我就应该在他说出要吃肉这句话的时候,直接扼杀掉他的念头,一个孩子而已,连哄带骗也不难搞定。

    可我万万不该被他期待的眼神所蒙蔽,相信他一连串的鬼话,去见他生死之交,臭味相投的“朋友。”

    我无奈闭上眼睛,感叹了一句:这还真是生死之交,臭味相投啊!

    “抓到了!”叶寻从不远处飞奔而来,双手将野鸡举过头顶,跟我分享他的收获。

    我淡淡的应了一声,“哦。”就听叶寻说:走吧。”当我想问他去哪的时候,他已经跑远,我不情不愿的跟了上去。

    叶寻跑到一条缓缓流淌的河边,周围铺满了大小不一的石头,表面光滑。他从不远处草丛里拿出一个破了一半的锅,然后用石块垒起了一个简易的灶。

    那几位“生死之交”不见了踪影,我走到缓缓流淌的河水旁看着他熟练地处理着刚刚捉到的野鸡。

    “你来帮忙吗?”他问。

    “要我帮什么?”

    他把手中野鸡递给我,从周围捡了一点木柴,又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往锅里加了水,“帮忙烧火。”

    “好。”

    我时不时往里面加几根小树枝,锅里的水不停冒的泡,热气扑了满脸,转头问叶寻道:“你经常来这儿吗?”

    他将野鸡放锅里过了一遍,借着月光,开始处理,“不经常来,偶尔。”

    “那这些东西?”

    他说:“都是我捡来的。”

    我疑惑的问:“你为什会跟死人一起玩儿?”

    他看了我一眼,坦然道:“因为没人跟我玩。”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你是第一个跟我来这里的人。”他皱了皱眉,“活人?额…活妖?”

    “我…”我苦笑了两声,“真是谢谢你啊!”

    他继续低头拔着毛,我又问:“你不怕吗?”

    他抬头,“为什么会怕?”

    为什么会怕?难道不能因为他们不是人?我没有问出口,叶寻又说道:“其实他们也是很可怜的。”

    他稚气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伤感,“就拿大红来说吧,大红你知道吗?”

    我摇了摇头。

    他说:“就那个大肚子的女人,她生小孩的时候难产,孩子死了,她也落下一身病,她家里人嫌她晦气,把她赶了出来,她一个人一步一步爬到了山上,给自己挖了个坑,下雨的时候,雨水将旁边的泥土冲到了坑里,活活将自己闷死的。”

    我皱着眉,没有接话。

    他又说:“还有那个铁蛋儿,高高的胖胖的那个,他脑子有点傻。家里本来是做生意的,有些本钱,他爹临死的时候给他讨了老婆,上午的时候两腿一蹬就走了,下午他就从房顶摔了下来,摔死了。”

    “老的那个,虽说不至于那么惨吧!却也是很可怜,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三个儿子养大,长大了却为那一亩三分地吵得不可开交,他一时想不开,寻了个歪脖子树吊死了。”

    “最可怜的是那个小女孩,她叫阿秋,生了病,家里没钱治,还活着呢,就用草席一裹给丢到了山上,我瞧见她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一直哭,等我把我哥找来的时候她已经被狼给咬死了,坟还是我们给挖的呢。”

    叶寻说了一大串,也不知是不是抬头见我神色过于平淡,突然泄了气的说道:“你不信就算了。”

    我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们告诉我的啊!”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他们还会说话?”

    叶寻正色道:“他们不会说话,可我刚刚说的都是事实,绝没有掺半点假。”他低头接着说道:“你是个好妖,你不懂,有时候活人比死人更恐怖。”

    我叹了口气,可能我这身份跟妖是脱不了关系了。

    叶寻那几位朋友抱着木柴回来的时候,他刚把野鸡处理好。

    我站在旁边,捂着鼻子,査探着他们的人生轨迹。结果与叶寻说的别无二致。

    眼前突然充斥着呛人的浓烟,将腐臭的味道也压了下去。叶寻跑到一边,捂着眼睛猛烈地咳嗽,灶里的火也将熄未熄。

    “这些…柴…太潮了,我得去…找点干的。”

    叶寻去河边洗了把脸,眯着被熏得通红的双眼说:“帮我看着它,我很快就回来。”然后不等我答应,带着他的“朋友”走回了树林。

    底下的炭火烤干了潮湿的木柴,炙热的火苗探出头来,架在上方的野鸡不时发出“滋滋”声,传来一阵焦味,我将它翻了个面。

    人生来便带着欲望。从十月怀胎时汲取母体养分维持生命,到坠地后以哭声来表达诉求。

    我从来不愿意去探讨人性,甚至能去理解他们为了更好的活着所生出的“恶”。

    但我不能理解这些“恶”在对待弱者的时候,能变本加厉。以剥削,操控,打压他人,夺取本不该得到的利益。榨干其剩余价值,来满足自己肮脏的私欲,维护烂在泥土里,被碾压践踏的所谓的尊严。

    圣贤皆教人心向善,否则将堕十八层地狱。可对一些弱者来说,这万丈红尘,何尝不是另一个地狱。

    空气中飘着一阵阵肉香味,等我发觉叶寻去了许久时,天已经微微亮。

    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躲在树后瑟瑟发抖,脸上已经没有寻常人的红润,抬眸看我,眼里一片死白,没有半分生气。

    他朝我张了张嘴,“阿土…姑姑…”

    阿土姑姑?我往前走了两步。

    叶寻说出这几个字后,又萎靡地低下头,继续靠在双手环住的膝盖上,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微风带动了树叶,摇动的空隙填满阳光,他惊恐的往旁边缩了缩,双手抱得更紧了。

    我蹲下身,伸手抚上他的额头,带着试探与疗伤的法术。他终于支撑不住,倒在我怀里,身上的皮肤生出一条条裂痕,翻出里面青白色的血肉。

    身旁的野草肆意疯长,背后枯黄的大树长出翠嫩的枝叶,生机盎然。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身上会有如此多的地灵之气,正源源不断地从他裂开的皮肤下涌出,滋养着身下的这一片土地。

    缓缓升起的太阳照在叶寻树荫外的手上,升起一阵白烟,他皱着眉头,仿佛遭受着极大的痛苦。

    我抬手撑开逝水。

    到家门口的时候,恰好叶归打开了门。我没有说话,将怀里的叶寻交给他。他转身抱回了屋,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丝犹豫。

    再度打量叶归的房子,才发现一切都有迹可循。

    屋子坐东朝西,周围种着槐树,横梁窗架皆是槐木,很是阴沉。处在这种极阴的环境中,才能让叶寻不被烈日的阳气所伤。

    我看着手上红色的伞,有些茫然。想起九獄那位少东家介绍逝水的时候说的话,“可挡红莲业火,护死灵不灭。”

    死灵?

    身处红尘外,却入因果中?

    与叶归相识的这些日子,我已经习惯他身上所有曲折离奇的事情,叶寻是死灵的这一消息虽然在情理之外,也算在意料之中,所以并不惊讶。

    只是究竟需要多少地灵气,才能让一个死灵重新生出六识五感。

    “你知道死灵吗?”叶归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周围充斥檀香,我开口问他。

    叶归:“略懂。”

    “常言说,生死有命。让死灵复生,就是逆天改命。”

    叶归道:“逆天改命,有悖伦常。”

    我转头问他,“不是你?”

    “不是。”叶归的眼睛看向前方,“阿寻,是我从乱葬岗捡来的。”

    “叶归。”我说:“他心性与你不同,那只异瞳魔眼更是无法预料的变数,若有朝一日有作乱之心,我想请你…亲手将他诛杀。”

    叶归低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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