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下了三天三夜的雨,百姓欣喜若狂,但眼下的困境依旧没能得到解决。扬州与其相邻,赵氏又贤名在外,造成大量难民涌入。

    所幸正是红薯收成之时,产量翻倍。吴郡郡守赵越在扬州各郡设赈灾棚,一时间称赞之声四起。

    御史大夫王敞在收到消息后急忙去了观星阁。

    阁里司晨正襟危坐,手上端着一本书,看得聚精会神。

    王敞行了礼,两鬓斑白,他身形微胖,皱纹堆叠的脸上满是疲惫。

    “大人来了?”司晨抬眸,并不惊讶,“请坐。”

    王敞弯了弯腰,坐在司晨对面的椅子上,斟酌了片刻,开口问道:“殿下在忙吗?”

    “不忙。”

    王敞见司晨全无半点惊讶,试探着问:“殿下知道臣要来?”

    司晨面带微笑,道:“昨夜不知哪里飞来的画眉鸟,在屋里盘旋,想来将有贵客到访,今日见到大人,可谓天意。”

    王敞笑着点头,连声道是。见司晨没起话头,专心致志的看书,他终于按耐不住,开口道:“既然如此,那臣就开门见山了。”司晨没反对,王敞继续说道:“荆州大旱,灾情持续那么久,臣早已经囊中羞涩。此番前来,是想请教殿下,何时会有转机。”

    司晨从书中抬头看了他一会儿,又低头翻了一页,问:“王大人要请教的转机,是指军队,还是荆州的百姓?”

    王敞坐直了身子,正义凛然道:“无论军队还是百姓,都是大夏的一份子,不可或缺。”

    司晨微笑点头赞同,“自然,我自是想帮大人的。”他停顿了片刻,话锋一转,道:“但又有些不甘心。”

    王敞急得站起身,往司晨的方向走了两步,问:“殿下是何意?”

    司晨将手中书放下,叹了口气,起身往门口走去,神色惆怅,“荆州大旱是国难,我本不应如此。”他转头看了王敞一眼,道:“不知大人是否知晓,方才的几句殿下听在我耳中实在讽刺。”

    “这…”

    司晨缓缓说道:“我自幼被送入观星阁,无诏不得出。皇上不肯认我,我便是个笑话。阁中日子寂寥,人性使然的拜高踩低让我这些年吃尽了苦头。”他说:“各中滋味大人恐怕无法感同身受,可对我而言,我既身陷囹圄,为何要救别人脱离苦海?”

    王敞咧了咧嘴,“殿下…”

    “不过我既然在等大人,自然不是为了拒绝。”司晨道:“都说无利不起早,我可以帮大人,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王敞闻言两眼一亮,脸上的疲惫也褪去不少,急忙开口,“什么条件?”

    司晨道:“我要出观星阁。”

    王敞有些为难,“这并不是我说了算的。”

    司晨点点头,回到椅子上拿起书看了几眼,道:“我知道,我可以等。”他说:“大人可以考虑,我不规定期限,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大人,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说罢他把书合上,起身送客,“大人若答应,明日未时我在阁中等你。”

    次日未时,王敞如约而至,司晨不知从哪端来的盆栽,专心地修剪着枝丫,“大人这是想好了?”

    王敞长吁了口气,道:“说来僭越,殿下年纪与我家中孙辈相仿,昨日见你也是颇感唏嘘,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虽未曾见到殿下所受之苦,却也有所耳闻,内心五味杂陈。若他日有机会接殿下出这囹圄之所,定然倾尽全力,不负殿下。”

    司晨笑了笑,放下手中剪刀,“既然如此,我便直言了。”他拿起旁边的茶壶斟了两杯茶,一杯递给王敞,一杯浅尝了一口,道:“荆州天灾使得百姓交不出赋税,军中无供可养,乱象频出。大人不得已动了朝廷征集的灾银,惹怒了丞相。连那位儿女亲家,太尉刘长海大人也因此事几番推辞,是吗?”

    正在喝茶的王敞闻言猛呛了一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司晨等他平复下来,继续道:“弱肉强食,大人这件事若过不去,身后的一切都会被他人蚕食,甚至性命不保,是吗?”

    王敞没回答,脸上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但很快平静下来,“殿下,继续。”

    司晨道:“大人当局者迷,京中无人肯伸出援手,何不往京外求援试试?”

    “赵氏?”王敞无奈道:“不瞒殿下,我试过,但我派去的人至今还被晾在一边,连面都不曾见到。”

    “大人求的可是赵越?”

    王敞点头道了声是。

    司晨:“大人,方向错了。”

    王敞不解,问:“什么意思?”

    司晨道:“大人忘了,扬州可还住着一位天之骄子呢。”

    “三皇子?”

    司晨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扬州天高皇帝远,赵氏已经抽身,自然不会再插手京中争斗。相反,你们斗得越狠才更无暇顾及其他。但三皇子生在天家,享无上尊荣,便该为社稷出谋划策,忧国忧民。”

    王敞道:“三皇子这些年行事低调,民间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赵越不愿插手,三皇子能如何?”

    司晨道:“天下如棋局,赵氏不肯入局,可有人生来便在局中。执一子可制全身。”

    王敞沉思了片刻,将手中茶杯放在桌子上,朝司晨拱了拱手,“请殿下直言。”

    司晨问:“扬州赈灾天下称赞,赞的是赵越,还是身为皇子的夏文宣?”

    王敞答:“自然是赵越。”

    司晨道:“夏文宣身为皇子,在外家扬州赵氏府,心系百姓,设棚赈灾未能受人称赞,赵越岂有越而代受之理?”

    “赵越故意让三皇子销声匿迹。我若将他拉出来,他定然会对我怀恨在心,又如何能伸出援手?”

    “大人还没看清吗?”司晨说:“刘大人没有向你伸出援手,除了想坐享其成之外还有一个目的…”

    司晨卖了个关子,见王敞被勾起兴趣才继续道:“向丞相投诚。”

    “投诚?”

    “大人这些日子为荆州天灾忙的焦头烂额,无暇深思,我既有求于大人,自然希望大人能度过这次难关。对如今形势啰嗦一二。”司晨说:“当今皇帝四子四女,大皇子与二公主一母同胞,为钰妃所出,公主下嫁定远侯府。定远侯驻守北境,在京中也颇有些势力,与宰相同气连枝”

    司晨道:“大皇子夏景同自小体弱多病,这些年也逐渐平稳。三皇子在扬州,五公主早夭,四公主和六公主也就是你的两位外孙女一个与朝廷新贵结了亲,一个待字闺中。七皇子夏殊林摔断了腿,八公主…”

    司晨继续道:“朝廷内外,乃至皇宫,丞相的势力日益庞大,大人久居高位,自然知道权利的诱惑。皇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若夏景同登了基,以丞相的雄才大略,九五之位已经收入囊中,还会愿意跟你们平起平坐吗?”

    王敞听完脸色煞白,他双腿发软,急忙坐到凳子上,身体微颤,眼神空洞。杯中茶水已经冷了,他仰头一饮而尽。半晌才回过神来,“不…不…”他说:“唇亡齿寒,刘长海他…他不可能这么糊涂…”

    “这些年你们为了扩大势力大肆征兵,一些老弱妇孺就算卖儿卖女也交不起征收的赋税,他自保尚且吃力,怎么帮你?”司晨宽慰道:“大人放心,三皇子身在局中是既定事实,无法改变。赵越是个聪明人,赵氏在京中毫无根基,是想要一个盟友,还是想多一个敌人?”

    司晨说:“昨夜夜观星象,大人福泽深后,此事顺遂,心想事成。”

    次日,三皇子的贤良之名在京中不胫而走,不日便传至扬州,赵越设宴见了王敞派去的人,同意借粮。

    王敞收到消息后,送了许多奇珍异宝到观星阁,被司晨婉拒,说只要他记得约定便好。

    观星阁依旧平静,只有段晏时不时来看星星,不同的是身后那些小尾巴亦步亦趋的跟着,这种如影随形的监视已经有六七年没见过了。好不容易以肚子饿为借口将他们闹去膳房,两人才有了说话的机会。

    王敞手下那些文人墨客写的文章很是夸张,将三皇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百姓人口称赞,愁坏了大皇子夏景同。眼见着气温骤降,他终于寻到机会,大手一挥,豪掷十万两黄金,要为灾民分发御寒之物并大肆宣扬。可羊毛出在羊身上,持续加重的赋税压垮了凉州的百姓。

    段晏语气悲愤,感慨不知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司晨眼眸漆黑,“同为大夏子民,乱世灾祸不会只落在一个人头上。”声音透亮,缓缓道来。

    段晏偏了偏头,目光如炬,“我知道你性格冷情,但你真的没感觉吗?”

    司晨不解,“小侯爷指的是什么?”

    “你那么聪明,没想到为夏文宣造势夏景同一定不会甘落其后?土地贫瘠的凉州,如何能与鱼米之乡的扬州相比?”段晏问:“还是说,这就是你的计划?”

    司晨思索了片刻,没有回避,神色如常答得坦坦荡荡:“是。”

    段晏沉默了很久,才压低声音道:“昨天收到消息,父亲手下的三千精锐已经在秘密进京的途中,最多一个月,我就会离开这里。”

    “你别天真了。”段晏抹了把脸,语气缓和了些,劝道:“你想当皇帝没有那么容易?夏景同和夏文宣两人就算是鹬蚌相争,你是那个渔翁吗?夏殊林虽然瘸了腿,但当个残废皇帝也没有大碍,再不然,夏文宣在扬州被秘密保护的两个儿子?和远在外地的宗亲后裔?”

    段晏道:“如果你的计划失败,你有没有想过后果?有没有想过在你的计划中那些无辜枉死的人就白死了?”

    “没有如果。”司晨说:“也没有人会白死。”

    “你…”段晏气急,将桌上的茶具扫落,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司晨说:“段侯爷筹谋那么久,如今关键时刻,小侯爷更应该谨慎小心。”他欠了欠身行了个礼,道:“若你出宫时我没机会相送,就祝小侯爷拨云睹日,大展宏图。”

    “油盐不进!”段晏说完这四个字后扬长而去,在走廊上撞上从膳房赶来的侍从,盘子里各式各样的糕点掉在地上打滚,他也不管不顾,几个侍从在原地面面相觑。

    司晨紧随其后,微笑着给他寻了个理由,“今日天阴,没见到星星便生了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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