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退一万步说，这起扩大化的绑架案，跟何黎明赵立冬就没关系吗？
“何……赵立冬是谁？”
对面的女人坐在一方矮凳上，窗户半掩，上午的日头钻进来照在她的身上，一头黑亮的头发脏油反光。
黄翠翠看着她，扫了一眼对方壮笋般结实的小臂，笑道：“你这看起来不像是被通缉的，偶尔还能回家看看——是吧，徐……”
她从兜里掏出两张身份证，递过去：“你看，接下来你是用这张？还是用这张？徐云祥女士？”
女人僵在椅子上，没挪动，更没一惊一乍地跳起来，她只是瞧着两张假证，抓了抓头发。
“你去过戴永强那边了。”屋外，她女儿的身影闪过，待孩子离开，她才继续道，“我也不敢常回家，都是凌晨来，半夜走——就是看看孩子。”
“你的上头只有何庆伟一人吗？”
徐云祥沉默不语，黄翠翠不愿等，宽和道：“刚才我就说了，你不愿意说，可以随时走，当着你女儿，我还能和你动手吗？”
女人目光一错，突然拔地而起，飞速蹿向门口，刚跨过二门，摸着外门的边，整个人却猛然刹住车，鞋底在土地上惶急地铲起烟尘。
她叹了口气，调转脚尖，垂头丧气地回屋，重新坐下。
“你想问啥？”
黄翠翠递过去贺小燕的照片，对方瞪着眼睛左看右看，摇摇头：“不认识……真的，我没在老板身边见过她。”
没见过？贴身干脏活的多少能见上一两面吧？
她震惊了一下，聊表敬意：“那你跟着姓何的混了这么久，都干啥呢？只负责截杀我啊？”
“上次搞你不成，他把我踹了，后来没合适的人，又让我待命。”
“你真是忠心耿耿。”
“啥忠心，对他忠心能当饭吃不？”徐云祥不屑地啧啧两声，“你给我钱，我也给你卖命。”
“我给你钱，你去自首不？”
“啥？！”
“姓何的犯事了，马上就要倒，他被捕，你也跑不了，不如搞个宽大处理呢——还能给你闺女留笔钱傍身。”
“我不干。”
“你都不心疼你女儿的。”
“你懂个屁。”徐云祥朝她骂了一句，“两码事——心疼孩子，我才不能早早进去——都没安排好。”
这三句话层层渐弱，直到最后，柔成一片落地的羽毛：“我家剩我娘俩，我心疼孩子，更要顾一顾自己。”
“你女儿年纪大一些，上高中了吧？”黄翠翠起身，语重心长道，“孩子大了，也明白事理，家里娘俩，该一起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
黄翠翠呵呵笑道：“你今日给他卖命，明日就要给他背锅。”
“你男人都进局子了，你不操心自己家，反倒来操心我？”女人嗤笑一声，“也是，你操心什么？你和高家关系好，小高总有门路，到时候把你家男人也往外面一送……欸？你上哪去？”
*
狡兔三窟，何况这这种轻狡的人。
贺小燕浑身发冷，不由自主地打着颤栗，她或许是发烧了，但庆幸的是，她的大脑还算清醒。
清晨那通电话过后，何庆伟立刻将她从和江区的私宅转移出来，关到了另一个更加偏僻的独栋里。
情势对她很不利，孟钰还在和江区，她却被何庆伟带出来，谁知道其中是否有其他阴谋。
贺小燕无暇多思，她睁开眼睛，看见一双皮鞋停在眼前，立刻急切的呜咽两声，做低恳求的姿态。
何庆伟拆下覆在她面上紧缠的布带，拿出塞至喉口的大坨棉布，问道：“黄翠翠的电话，怎么直到今早才打通？昨晚她在干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们——都不熟了。”贺小燕张口就来，丝毫不惧孟钰那边会说漏嘴，“你没听见吗？今早的那通电话，她连我的声音都不认识了。”
何庆伟掐住她的手臂，拉开衬衫袖口，鬼画的一团黑，依稀可辨是一串数字。
“你他妈还敢骗我？这是什么！这他妈是什么！”
“我逛街选几个眼线笔试试，随便乱画的！你说这能算什么？”贺小燕面皮发胀，张嘴说话牵扯着嘴角伤口，“你不信我，明知道我缺钱给母亲治病，还设下这种圈套，引我上钩，现在倒好，什么都是我的错了？！你不信我，你早说，省得我跟你遭罪！”
何庆伟瞪着一双鼠目，眼眦撑开，泛着可怖的红丝：“我冤枉你了？你要说是，我可就把黄翠翠和程程都杀了，保咱们平安。”
他口中的热气喷在她脸上，贺小燕几乎惊叫出声，她喉咙干哑，抖着咽了两下，撑起上半身，摆出一个疑惑的表情：“程程是谁？”
程程是个四处抠挖消息的建工高管，她何止是知道陈泰雇凶杀人、建工账务作假、市里领导要插手莽村项目捞钱，她甚至知道何庆伟之前盯过陈金默的梢。
他看见了。
何庆伟一想到那天晚上，满溢的猜忌便将他淹得窒息。他看着陈金默将不知死活的人随便塞到角落里，他鬼祟地等待着，直到对方走远，连人影也瞧不见，才敢上前探探杀手的鼻息。
那软绵绵瘫到的人还有一口气在。这可不行，领导的意思很明确，黄翠翠没死，杀她的人也绝对不能活了。
他发誓，那夜绝对是确定过周围没人，才动手收尾的，他检查过东南西北，确认过没人的！
谁知道墙头竟然冒出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瞧着他！
那半张脸上流淌着震惊的神色，见何庆伟抬头，立刻闪了下去，等他追过墙，对方早已驱车扬长而去。
何庆伟从回忆中清醒，抹掉鬓边的肥汗，走到另一个房间，拨通了一个号码。
他反复比对的记忆中那半张脸，他确认那是程程的表弟陆涛。
“大祥，来活了。”事到如今，求领导也不一定管用，说不定会被当成替死鬼抛出去——徐江的下场他还记得，与其被别人扔出去，不如自己冒险杀一条路。
铤而走险的戾气催使他舌齿咬合碰撞，他过于聚精会神，甚至没有发觉到窗外一声悠长的火车鸣笛。
*
“滴——”
光头勇终于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奥迪，轿车很有礼貌，过来鸣笛两下，提个醒。
黄翠翠下车，两步奔来，仿佛楼下热心肠的居委会大妈，赶着过来劝和。
太感人了，光头勇心想，如此古道热肠的人，道上可不多了。
但鉴于情况特殊，他还是得拦一下，做好提前说明：“翠姐，小高总还在里面和……”
后面的话被突然推门而出的高启盛拦腰截断，一张青白混杂的脸从门后钻出来，怒气冲冲的，也不知到底在里面受了什么气。
光头勇往侧后避了避，他一退后，余光里就瞥见黄翠翠的身影瞬时蹿出去，他只来得及看到她抓住高启盛领前一片，肘弯打直，二话不说猛进一步，另一手开门，将高启盛活生生又给撞回门内。
光头勇：……
“龙哥……要不咱还是，叫大嫂赶紧过来吧。”
现在叫谁来都不管用了。
高启盛忽觉周遭倒退后滑，一个闪现的功夫，自己重回游戏厅。
不知道还以为时空倒流了。
他肌肉一撑，挥开黄翠翠的胳膊——没挥动，反而被按到台球桌旁。
“你干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她将之前的验尸报告摔出来，打成卷的纸页在台球桌上弯翘着，她用手掌将其撑平，诈了一嘴，“你哥先用这东西引我离开，转头你就把孟钰给绑了是不是？”
“我绑什么了我？昨天晚上我和你待在一起，我怎么绑？！”
“是啊，你又为什么非要和我一起去找姓齐的呢？”她上臂施力，按住他蠢蠢欲动挣脱的动作。
“黄翠翠——”高启强站在台球桌对面，手上血迹未干，缓缓拾起微麻的食指，定定指在她身前，槽牙中的狠暴压抑着，每个字都是咬实了说，“你说话给我小心一些。”
“好啊。”她单手撑在桌面上，俯身过去，探过阴影，将自己的脸钻进头顶那束灯光，“高启强，你要是想撕破脸，趁现在就说清楚！”
“孟钰的事跟我们没关系。”他紧了紧下唇，道，“你把阿盛放开，他会去查。”
“查个屁！”她将目光转投向高启盛，“你也搞走私，你知道有个小账本，专门做通缉犯的生意，你昨晚跟着我一起去，是想要账本了。”
“你以我为马前卒，不肯自己上手染血，这可不像你啊。”她的手掌因攥得过紧而产生僵痛，但她并未放松丝毫，“你要找的是曹斌，你养虎为患，曹斌已经失控了，你怎么查？一个亡命之徒，绑了人要干什么，你不知道吗？！一滩浑水，你非要往里搅合——”
她五指收紧，高启盛衣前的领口也随之掐窄，他再次恼怒起来，酡红上脸，脖子暴出青筋，单薄纤细的骨头凸出皮肤，仿佛即将刺破皮囊钻出来扎她一脸血。
“黄翠翠！你算个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语句是扯着嗓子嘶出来的，极端毁灭性人格在底线边缘左右横跳，她要是再刺激两句，说不定高启盛抱摔敌人同归于尽的冥场面就能提前上演。
黄翠翠沉下两口气，她企图压制自己的情绪。
“老默的事，你知道那个人不是他杀的。”她稳住脾气，一句话是一个理，“你也知道，死者是陈泰叫人来杀我的。”
她转回脖子，一双眼睛在兄弟之间逡巡：“你们都是知道的。”
“翠翠，这件事，你要听我说……泰叔他就是要……”
高启强的声音缓下来，他站在干岸上，尚能理智地说上两句话，反倒是被黄翠翠抓在手中的高启盛不知死活地笑了两声，嘲讽道：“我是知道，可我又凭什么告诉你？”
“阿盛！”高启强拂然不悦，他全神贯注在弟弟身上，因此他能注意到每一道突兀危险的色彩。
他眼睁睁看见迅疾闪过，最后定格在阿盛颈侧的银白寒光。
“黄翠翠！你给我冷静！”
“我真应该……”黄翠翠对高启强充耳不闻，只盯着高启盛，彩雾笼在他的脸上，最后在那双阴毒的眸子中流转。她的腕子是下了狠力，从她嗓子里逼出来的话，重坠千钧，“你应该还我一刀。”
高启强碍于弟弟的安危，不敢上前贸然夺刀，被刀架脖颈的高启盛奋力反抗，做哥哥的才好扑过去帮手。
黄翠翠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又像是被乱糟糟的情绪填满了所有神经元，无法抽空思考什么，只有肌肉追寻本能，挥臂撞开那道抢夺的身影，刀尖在空中转圜，挑崩了袖口衣扣，一道血痕刮在小臂上。她抓着高启盛的左手向外推甩，将高启盛往旁边抛扔出去，探出左臂薅住了高启强的衣衫，毫不废话，揉身上前，压着对方按在台球桌旁。
“你要杀我？还是要替他还这一刀？！”
“干嘛呢？”外头来的声音顺利扎破一片焦灼，陈书婷站在门口，目光游走一圈，飘落在黄翠翠身上。
“翠翠，外面出了事，我先把瑶瑶接过来了。老默今天就放了，你别忘了让他过来接孩子。”她提醒道，“自家人再生气，也不能动手啊，让外人看笑话。”
*
游戏厅隔音挺好的，通常来说，在门外不应该听见里面叮咣乱砸，吱哇乱嚎的动静。
大嫂虽然进去劝和了，但乱声仍未停止，唐小龙在门口踱步两秒，最终还是朝身后挥挥手，准备带人冲进去一探究竟。
好在厅里的混乱没持续太久，大门推开，有人出来了。
黄翠翠看见堵在门外的唐小龙一愣，继而收敛神色，手里不知道忙活着缠什么玩意，绕开他走了。
过了三五分钟，高启盛才款步挪出来，站在门口神定两秒，抬手抽出西装外套中的方巾，摘下眼镜，擦拭着镜片上尚在流淌的鲜血。
整个游戏厅静谧地诡异而蹊跷，谁也不敢先开口，连气息都放的极轻。
不安的忐忑与慌悸弥漫在所有人的心中，直至下午，光头勇带着弟兄去接唐小虎出狱，精神才放松片刻。
“怎么样，家里都挺好的？”
光头勇回答道：“好，挺好。在我的撮合下，翠姐和强哥打成一片了。”
唐小虎笑着锤了一下兄弟的胸口：“行啊！干得不错！”
“就是打过头，见了点血。”
唐小虎：……
*
午睡起来，反倒昏昏沉沉的，前额封了一堵高墙似的闷坠着，助理还特地赶来添堵。
陈泰挪到茶台旁，打了个哈欠，助理俯身报告道：“程总最近不太……”
“知道。”他淡然且无奈，好一个孤寡无助的空巢老人，“翅膀硬了，想飞，也不好拦着。”
助理不敢多言，只是恭敬地站在一旁，听顶头上司一派安泰自若：“李有田不行了，一起送送吧。”
助理心中一凛，点头应是，为避免误解了老爷子的意思，又多问了一句：“那程总呢？”
陈皮茶的香雾罩在泰叔的脸上，笼成一团模糊不清的水汽，他的声音从幕后传出。
“你要是不会做事，就去问问孙成该怎么办。”
“何……赵立冬是谁？”
对面的女人坐在一方矮凳上，窗户半掩，上午的日头钻进来照在她的身上，一头黑亮的头发脏油反光。
黄翠翠看着她，扫了一眼对方壮笋般结实的小臂，笑道：“你这看起来不像是被通缉的，偶尔还能回家看看——是吧，徐……”
她从兜里掏出两张身份证，递过去：“你看，接下来你是用这张？还是用这张？徐云祥女士？”
女人僵在椅子上，没挪动，更没一惊一乍地跳起来，她只是瞧着两张假证，抓了抓头发。
“你去过戴永强那边了。”屋外，她女儿的身影闪过，待孩子离开，她才继续道，“我也不敢常回家，都是凌晨来，半夜走——就是看看孩子。”
“你的上头只有何庆伟一人吗？”
徐云祥沉默不语，黄翠翠不愿等，宽和道：“刚才我就说了，你不愿意说，可以随时走，当着你女儿，我还能和你动手吗？”
女人目光一错，突然拔地而起，飞速蹿向门口，刚跨过二门，摸着外门的边，整个人却猛然刹住车，鞋底在土地上惶急地铲起烟尘。
她叹了口气，调转脚尖，垂头丧气地回屋，重新坐下。
“你想问啥？”
黄翠翠递过去贺小燕的照片，对方瞪着眼睛左看右看，摇摇头：“不认识……真的，我没在老板身边见过她。”
没见过？贴身干脏活的多少能见上一两面吧？
她震惊了一下，聊表敬意：“那你跟着姓何的混了这么久，都干啥呢？只负责截杀我啊？”
“上次搞你不成，他把我踹了，后来没合适的人，又让我待命。”
“你真是忠心耿耿。”
“啥忠心，对他忠心能当饭吃不？”徐云祥不屑地啧啧两声，“你给我钱，我也给你卖命。”
“我给你钱，你去自首不？”
“啥？！”
“姓何的犯事了，马上就要倒，他被捕，你也跑不了，不如搞个宽大处理呢——还能给你闺女留笔钱傍身。”
“我不干。”
“你都不心疼你女儿的。”
“你懂个屁。”徐云祥朝她骂了一句，“两码事——心疼孩子，我才不能早早进去——都没安排好。”
这三句话层层渐弱，直到最后，柔成一片落地的羽毛：“我家剩我娘俩，我心疼孩子，更要顾一顾自己。”
“你女儿年纪大一些，上高中了吧？”黄翠翠起身，语重心长道，“孩子大了，也明白事理，家里娘俩，该一起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
黄翠翠呵呵笑道：“你今日给他卖命，明日就要给他背锅。”
“你男人都进局子了，你不操心自己家，反倒来操心我？”女人嗤笑一声，“也是，你操心什么？你和高家关系好，小高总有门路，到时候把你家男人也往外面一送……欸？你上哪去？”
*
狡兔三窟，何况这这种轻狡的人。
贺小燕浑身发冷，不由自主地打着颤栗，她或许是发烧了，但庆幸的是，她的大脑还算清醒。
清晨那通电话过后，何庆伟立刻将她从和江区的私宅转移出来，关到了另一个更加偏僻的独栋里。
情势对她很不利，孟钰还在和江区，她却被何庆伟带出来，谁知道其中是否有其他阴谋。
贺小燕无暇多思，她睁开眼睛，看见一双皮鞋停在眼前，立刻急切的呜咽两声，做低恳求的姿态。
何庆伟拆下覆在她面上紧缠的布带，拿出塞至喉口的大坨棉布，问道：“黄翠翠的电话，怎么直到今早才打通？昨晚她在干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们——都不熟了。”贺小燕张口就来，丝毫不惧孟钰那边会说漏嘴，“你没听见吗？今早的那通电话，她连我的声音都不认识了。”
何庆伟掐住她的手臂，拉开衬衫袖口，鬼画的一团黑，依稀可辨是一串数字。
“你他妈还敢骗我？这是什么！这他妈是什么！”
“我逛街选几个眼线笔试试，随便乱画的！你说这能算什么？”贺小燕面皮发胀，张嘴说话牵扯着嘴角伤口，“你不信我，明知道我缺钱给母亲治病，还设下这种圈套，引我上钩，现在倒好，什么都是我的错了？！你不信我，你早说，省得我跟你遭罪！”
何庆伟瞪着一双鼠目，眼眦撑开，泛着可怖的红丝：“我冤枉你了？你要说是，我可就把黄翠翠和程程都杀了，保咱们平安。”
他口中的热气喷在她脸上，贺小燕几乎惊叫出声，她喉咙干哑，抖着咽了两下，撑起上半身，摆出一个疑惑的表情：“程程是谁？”
程程是个四处抠挖消息的建工高管，她何止是知道陈泰雇凶杀人、建工账务作假、市里领导要插手莽村项目捞钱，她甚至知道何庆伟之前盯过陈金默的梢。
他看见了。
何庆伟一想到那天晚上，满溢的猜忌便将他淹得窒息。他看着陈金默将不知死活的人随便塞到角落里，他鬼祟地等待着，直到对方走远，连人影也瞧不见，才敢上前探探杀手的鼻息。
那软绵绵瘫到的人还有一口气在。这可不行，领导的意思很明确，黄翠翠没死，杀她的人也绝对不能活了。
他发誓，那夜绝对是确定过周围没人，才动手收尾的，他检查过东南西北，确认过没人的！
谁知道墙头竟然冒出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瞧着他！
那半张脸上流淌着震惊的神色，见何庆伟抬头，立刻闪了下去，等他追过墙，对方早已驱车扬长而去。
何庆伟从回忆中清醒，抹掉鬓边的肥汗，走到另一个房间，拨通了一个号码。
他反复比对的记忆中那半张脸，他确认那是程程的表弟陆涛。
“大祥，来活了。”事到如今，求领导也不一定管用，说不定会被当成替死鬼抛出去——徐江的下场他还记得，与其被别人扔出去，不如自己冒险杀一条路。
铤而走险的戾气催使他舌齿咬合碰撞，他过于聚精会神，甚至没有发觉到窗外一声悠长的火车鸣笛。
*
“滴——”
光头勇终于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奥迪，轿车很有礼貌，过来鸣笛两下，提个醒。
黄翠翠下车，两步奔来，仿佛楼下热心肠的居委会大妈，赶着过来劝和。
太感人了，光头勇心想，如此古道热肠的人，道上可不多了。
但鉴于情况特殊，他还是得拦一下，做好提前说明：“翠姐，小高总还在里面和……”
后面的话被突然推门而出的高启盛拦腰截断，一张青白混杂的脸从门后钻出来，怒气冲冲的，也不知到底在里面受了什么气。
光头勇往侧后避了避，他一退后，余光里就瞥见黄翠翠的身影瞬时蹿出去，他只来得及看到她抓住高启盛领前一片，肘弯打直，二话不说猛进一步，另一手开门，将高启盛活生生又给撞回门内。
光头勇：……
“龙哥……要不咱还是，叫大嫂赶紧过来吧。”
现在叫谁来都不管用了。
高启盛忽觉周遭倒退后滑，一个闪现的功夫，自己重回游戏厅。
不知道还以为时空倒流了。
他肌肉一撑，挥开黄翠翠的胳膊——没挥动，反而被按到台球桌旁。
“你干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她将之前的验尸报告摔出来，打成卷的纸页在台球桌上弯翘着，她用手掌将其撑平，诈了一嘴，“你哥先用这东西引我离开，转头你就把孟钰给绑了是不是？”
“我绑什么了我？昨天晚上我和你待在一起，我怎么绑？！”
“是啊，你又为什么非要和我一起去找姓齐的呢？”她上臂施力，按住他蠢蠢欲动挣脱的动作。
“黄翠翠——”高启强站在台球桌对面，手上血迹未干，缓缓拾起微麻的食指，定定指在她身前，槽牙中的狠暴压抑着，每个字都是咬实了说，“你说话给我小心一些。”
“好啊。”她单手撑在桌面上，俯身过去，探过阴影，将自己的脸钻进头顶那束灯光，“高启强，你要是想撕破脸，趁现在就说清楚！”
“孟钰的事跟我们没关系。”他紧了紧下唇，道，“你把阿盛放开，他会去查。”
“查个屁！”她将目光转投向高启盛，“你也搞走私，你知道有个小账本，专门做通缉犯的生意，你昨晚跟着我一起去，是想要账本了。”
“你以我为马前卒，不肯自己上手染血，这可不像你啊。”她的手掌因攥得过紧而产生僵痛，但她并未放松丝毫，“你要找的是曹斌，你养虎为患，曹斌已经失控了，你怎么查？一个亡命之徒，绑了人要干什么，你不知道吗？！一滩浑水，你非要往里搅合——”
她五指收紧，高启盛衣前的领口也随之掐窄，他再次恼怒起来，酡红上脸，脖子暴出青筋，单薄纤细的骨头凸出皮肤，仿佛即将刺破皮囊钻出来扎她一脸血。
“黄翠翠！你算个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语句是扯着嗓子嘶出来的，极端毁灭性人格在底线边缘左右横跳，她要是再刺激两句，说不定高启盛抱摔敌人同归于尽的冥场面就能提前上演。
黄翠翠沉下两口气，她企图压制自己的情绪。
“老默的事，你知道那个人不是他杀的。”她稳住脾气，一句话是一个理，“你也知道，死者是陈泰叫人来杀我的。”
她转回脖子，一双眼睛在兄弟之间逡巡：“你们都是知道的。”
“翠翠，这件事，你要听我说……泰叔他就是要……”
高启强的声音缓下来，他站在干岸上，尚能理智地说上两句话，反倒是被黄翠翠抓在手中的高启盛不知死活地笑了两声，嘲讽道：“我是知道，可我又凭什么告诉你？”
“阿盛！”高启强拂然不悦，他全神贯注在弟弟身上，因此他能注意到每一道突兀危险的色彩。
他眼睁睁看见迅疾闪过，最后定格在阿盛颈侧的银白寒光。
“黄翠翠！你给我冷静！”
“我真应该……”黄翠翠对高启强充耳不闻，只盯着高启盛，彩雾笼在他的脸上，最后在那双阴毒的眸子中流转。她的腕子是下了狠力，从她嗓子里逼出来的话，重坠千钧，“你应该还我一刀。”
高启强碍于弟弟的安危，不敢上前贸然夺刀，被刀架脖颈的高启盛奋力反抗，做哥哥的才好扑过去帮手。
黄翠翠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又像是被乱糟糟的情绪填满了所有神经元，无法抽空思考什么，只有肌肉追寻本能，挥臂撞开那道抢夺的身影，刀尖在空中转圜，挑崩了袖口衣扣，一道血痕刮在小臂上。她抓着高启盛的左手向外推甩，将高启盛往旁边抛扔出去，探出左臂薅住了高启强的衣衫，毫不废话，揉身上前，压着对方按在台球桌旁。
“你要杀我？还是要替他还这一刀？！”
“干嘛呢？”外头来的声音顺利扎破一片焦灼，陈书婷站在门口，目光游走一圈，飘落在黄翠翠身上。
“翠翠，外面出了事，我先把瑶瑶接过来了。老默今天就放了，你别忘了让他过来接孩子。”她提醒道，“自家人再生气，也不能动手啊，让外人看笑话。”
*
游戏厅隔音挺好的，通常来说，在门外不应该听见里面叮咣乱砸，吱哇乱嚎的动静。
大嫂虽然进去劝和了，但乱声仍未停止，唐小龙在门口踱步两秒，最终还是朝身后挥挥手，准备带人冲进去一探究竟。
好在厅里的混乱没持续太久，大门推开，有人出来了。
黄翠翠看见堵在门外的唐小龙一愣，继而收敛神色，手里不知道忙活着缠什么玩意，绕开他走了。
过了三五分钟，高启盛才款步挪出来，站在门口神定两秒，抬手抽出西装外套中的方巾，摘下眼镜，擦拭着镜片上尚在流淌的鲜血。
整个游戏厅静谧地诡异而蹊跷，谁也不敢先开口，连气息都放的极轻。
不安的忐忑与慌悸弥漫在所有人的心中，直至下午，光头勇带着弟兄去接唐小虎出狱，精神才放松片刻。
“怎么样，家里都挺好的？”
光头勇回答道：“好，挺好。在我的撮合下，翠姐和强哥打成一片了。”
唐小虎笑着锤了一下兄弟的胸口：“行啊！干得不错！”
“就是打过头，见了点血。”
唐小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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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睡起来，反倒昏昏沉沉的，前额封了一堵高墙似的闷坠着，助理还特地赶来添堵。
陈泰挪到茶台旁，打了个哈欠，助理俯身报告道：“程总最近不太……”
“知道。”他淡然且无奈，好一个孤寡无助的空巢老人，“翅膀硬了，想飞，也不好拦着。”
助理不敢多言，只是恭敬地站在一旁，听顶头上司一派安泰自若：“李有田不行了，一起送送吧。”
助理心中一凛，点头应是，为避免误解了老爷子的意思，又多问了一句：“那程总呢？”
陈皮茶的香雾罩在泰叔的脸上，笼成一团模糊不清的水汽，他的声音从幕后传出。
“你要是不会做事，就去问问孙成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