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元月轮回,湿寒的凉风裹挟江面的水汽扑面袭来,渗过蓝白条纹病号服,附在温热的皮肤上,不畏寒的小虫被血肉热气吸引,围在耳边嘶鸣作响。她挠了挠为便于护理而被剪剃的光头,遥望救护车卷起干燥路面尘土扬长而去,徒留一地尾气。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长假啊,黄翠翠想。

    够悲催的。

    夜晚不见璀璨星空,高楼林立而霓虹闪烁,旧厂街动迁,已然格局大改,唯有两三旧楼还屹立不倒,孤零零的伫立在闹市中央。

    比之她躺尸之前,监控探头似乎多了两倍不止,红芒烁亮,她大脑还处在一半迷蒙的状态,几乎靠着数年间刻在DNA里的本能避走,路过建筑垃圾堆,捡了个趁手的金属片,轻车熟路撬开了自家窗户。

    家具好像少了许多,锅碗瓢盆等日常必用的物件全空了,只剩些大件还没来得及搬走,黄翠翠没开灯,开帘偷光,用病号服袖口盖着手,拉开衣柜,搜出衣服,连着帽子手套口罩,一套常备经典款装备换好,蹲在地上歇了一会儿。

    眼下有三个问题亟待解决。

    首先,现在是几几年?

    其次,本该死的人是不是还活着?

    最后,谁把我管子给拔了?

    在解答这三个问题之前,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前置条件没有达成。

    黄翠翠抓起病号服,随手往衣柜最下面一藏,起身活动筋骨,准备稍微奠定一下经济基础。

    天地良心,她诚心去找个兼职的,赌场发牌对她来说属于老本行之一,奈何下湾这家老牌地下赌场,兼具资本剥削和封建残余双重性质,不仅让她涉赌,还想让她涉黄。

    一份基本工资,让她干两样活。

    你们混黑的不知道讲讲劳动法吗?!你这样怎么和普通资本家区分开?

    “你——你知不知道我大哥是谁?你敢来砸下湾的场子,活腻了你!”看场子的保镖嘴角还流着血,嘴仍然很硬,“等泰哥来了,你他妈的还敢狂!?”

    “泰哥是谁?”

    黄翠翠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这是唐小虎的洋气英文绰号。

    保安拉人出来镇场:“徐泰来!泰哥跟刀哥混的!弄死你都不犯法,知道吗!”

    噢噢!唐小龙的人!黄翠翠想起来了,徐泰来好像是唐小龙的保镖来着。但是她记得下湾赌场是陈书婷控制的,怎么?她不干了?

    她抓起赌场保安的头发,问道:“你认识高启盛吗?”

    保安不认识,但京海混的,谁不知道高家兄弟的名号?他硬着头皮点头,就算没见过,也得拿出气势:“废话,谁不认识小高总!你敢动高家的场子——”

    话没说完,黄翠翠把他的脑袋往赌桌上一摔:“你认识个屁!”

    唐小龙的手下太不务实了。

    *

    唐小龙就不明白了,要么像高家哥俩一样,把旧厂街的宅子连同家当全部保存,时不时过来忆苦思甜;要么像他哥俩一样,抛却旧厂街故居中的一切,另置新房,开启新生。

    搬一半留一半算怎么回事?

    “我妈最近状态不错,医生说,乐观的话,有苏醒的可能。”黄瑶解释,“我想把我妈接回家里,医疗设备都准备好了,家里照顾起来也方便。旧厂街那边先放着吧,备用呢。”

    “那个徐雷,还挺讲义气。”唐小龙腕上檀木佛珠坠了个小宝葫芦,晃晃荡荡地敲在方向盘上,“你妈和他爸,当年都闹成什么样了。”

    恨不得把对方脑浆子开出来喂狗。

    “我妈在外面做的事,从来不跟我说。”

    这导致了当下的恶果,黄瑶有些拿不定主意,该以怎样的心境面对高家的照顾与优待。

    高启强能毫无隔阂地摆出开明长辈姿态,关心她的学业与生活,却比老默更多了一些叮嘱:“学业规划上,有什么不懂的,回来问问你盛叔,他当年啊,省理工的优秀毕业生。”

    律法与道德都没能对高启盛八年前的行为做出判罚,他见了黄瑶,能若无其事地关心两句学校生活,说到最后落脚在一句:“有人敢欺负你,别惯着他们。”

    然后再补一句:“别怕赔钱,打死了盛叔给赔。”

    你好有钱啊——人前单纯而无害的黄瑶总是在腹诽,思路颇具亲妈风范:能帮我打吗?毕竟你确诊神经病,手持鉴定病历,打人不犯法。

    车子开到半途,唐小龙的电话嗡嗡震动,他瞥了一眼,没看清来电显示,随手划了免提。

    “刀哥!”手机里传出来一声哭嚎,“有人把咱下湾的场子给砸了!”

    副驾驶的黄瑶将目光放向窗外,仿佛眼不见耳就聋。

    唐小龙匆忙关掉免提,从支架中抠出手机,放在耳边接听。手机对面,狼狈的控诉被另一个沉稳的声音打断,手下徐泰来的声音接续:“哥,出事了。”

    徐泰来,人称豹仔,唐小龙的保镖之一,黄瑶知道这个人,刚才还看见他的车往白金瀚拐。

    暴力、金钱、情se,这里用最原始的欲望管理整个黑产链条,屡试不爽。

    “瑶瑶小姐,”徐泰来见了她,一定会打招呼,他除了称呼上带点封建时代绿林遗风外,其他时候说话都挺正常的,“对了,最近默哥,在里面还好吧?”

    打招呼的同时,一定会问陈金默的近况。

    不会宰人的抢劫犯不是一个好厨子。

    黄瑶知道父亲之前还干了其他副业,虽然不知道具体工作内容,但她看得出来,亲爹那个样子,估计是独来独往,不会拉着一帮小弟张牙舞爪呼啸乱砸的。

    但这不妨碍京海□□上那些具有抖M体质的大哥,就喜欢这只一击必杀的鹰隼。

    “太有派了!这才是爷们儿!不多废话就是往死了干!”他们提起陈金默,就提杯饮酒,竖大拇指,“为了家人,自己进去蹲大狱,能抗事儿,这才是男人!”

    喝完酒把杯子往桌面上一砸:“默哥这种人都认高总,哥,别的不说了,以后,咱就都跟着强哥一起混!”

    他们常常不顾是非,把江湖匪气当做绿林义气,聚结起来,乌烟瘴气。

    “龙叔,前面我自己走吧。”

    唐小龙用口型比划了一下,表示没什么大事,一派云淡风轻的老大派头,坚持给她送到了家门口。

    黄瑶站在楼梯上,看着他步履匆匆杀气腾腾离开的样子,啧啧称奇。

    天天干这行还没三高,这不是奇迹吗?

    她将遮住额头的刘海儿别在头顶,看着杂乱的衣柜,翻出一套眼熟的蓝白条纹制服。

    妈妈的病号服突然出现在家里,这难道不是另一个诡异的奇迹吗?

    *

    大寒将至,天气愈寒凉几分,水汽旺盛,淅淅沥沥地飘着冬雨,皮肤浸泡在粘稠的空气里,与汗水混为一体。

    墓园阴气深重,天色灰白,森压压地往下坠,李响坐在曹闯的墓碑前,整个脊背都弯塌了下去。他的嗓子里凝聚了一团闷气,卡在心口动脉,无论上行还是下沉,似乎都能要了他的命。

    我快撑不住了,师父。

    他默然坐着,勇士远离了黑暗的风暴,风暴的暗影却仍然将勇士笼罩。

    京海官场上行下效,贪功渎职蔚然成风,他已经做出让步,但那些人仍不肯轻易放过他。

    “李处长有才干啊——”他们利诱,“在精神文明建设口,能做出什么成就?省里最近缺人,精兵才有强将啊!”

    “你又不是没陪着喝过酒、拿过钱——”他们威逼,“脱了警服才想起来拿腔拿调装清高,别不知好歹,不要官服,穿上囚服就老实了吧!”

    “李响,你不愿意进步,也别拦着别人——”他们围剿,“张队长有家有室的,女儿需要拿钱买进口药,难不成你掏钱?你个穷官,有多少家当给别人养孩子治病?”

    李响后悔,八年前,他不应该同意安局长的安排,急流勇退,撤离公安口。他虽想出人头地,可也不想出卖良心。

    “师父,我怕我……扛不住。”

    于黑暗中踽踽独行,不是怕孤寂,而是惧人心。铺天盖地的荆棘强缚根系,将所有不合群的清高一一绞杀,他们偏爱此种戏码,昏黑法度的墨绳,揉曲公正的规则。

    他倒不如早早死去,摔得粉身碎骨,炸烂血肉模糊,让整个京海披上悚惶的腥风,是不是能让赵立冬这帮人收敛一些?

    总好过如今,背着沉重的镣铐,跪行于途,将好肉磨得溃烂,只剩下一地狼藉,与蚊蝇共舞。

    眼泪顺着鼻翼滴入唇角,李响翻找着皮衣外套,想找找纸巾,翻遍全身,只找到一枚硬币。

    师父,这是你给我的机会吗?

    他想,不如将选择权交给飘渺的命运吧,如果是正面,他就听从安长林的安排,继续坚守;如果是反面,他将用自己的方式去闯一条新路。

    硬币捂在掌心,吸附一层手汗。

    阴云慢慢移动到他身边,李响闭上了眼睛。

    “要纸吗?大鼻涕都快淌嘴里了。”

    李响又张开了眼睛,满脸愕然。

    “黄……黄……”他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你来墓园干什么?”

    重大医学奇迹,濒死的病人满血复活,这到底是科技的进步?还是道德的沦丧?

    “我过来给自己选块坟地啊。”黄翠翠偷偷将掘坟工具往自己脚后踹了踹,“风水多好啊,你不给自己选一块吗?”

    李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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