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一个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半生不熟的汉语让他皱了皱眉头,睁眼看见一个异族小童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手里端着一碗药,比比划划的对着自己。

    少年微阖双眼:“我听得懂。这是延里部落?”

    小童:“对,对,我们是延里部落匣加护部,我叫别克卡,克鲁大叔让我服侍你,这是喀喀里爷爷给你熬的药。他说你们中原人都是这样的,和我们不一样。”

    少年摇摇头:“不用。”

    他又不是生病,这药明显就没什么用。

    他吃了百草丹,用内力慢慢化开药性就可以好得很快。

    毕竟他是练武之人。

    只是没想到,一个西域的部落少女,竟然会有百草丹。

    他当时嗅到了百草丹残留的药气,随口试探问了一下,没想到会有惊喜。

    百草丹是一种疗伤圣药,出自西域胡商。

    据说用上百种珍贵药材制作,价比千金,流传到中原的很少。

    他是曾经用到过,这才能记住药的气味。

    不过想到少女的延里部落,本就是常常有胡商停驻,倒也说得过去。

    他这一拒绝,小童苦巴巴的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反反复复的:“你生病了,要吃药……会难受,会很难受……很不好,生病了要吃药……会睡过去……会醒不来……”

    少年皱着眉,拿过药碗,一口气喝下去,倒过碗底,对小童示意:“喝了。”

    眼泪差点掉下来的小童破涕为笑,抱起碗跑出帐篷。

    又飞快的跑回来,从怀里掏出一块奶疙瘩:“甜的,特意加了糖的,喀喀里爷爷给的。药苦,吃了不苦。”

    少年嫌弃的看了看他的黑手,扭头。

    小童笑嘻嘻的:“那,是你不要的哦!”快乐的跑了出去。

    延里部落很大,占据了一块广大的草场。

    但其本部并不在此地。

    这里是延里部落的一个附属部落,因为才归附不久,伊蓝才带领了一小队人马来这里安抚。结果不幸遇到了狼群。

    这个部落并不大,也很穷。

    伊蓝的手下去做事了,就把少年安置在一个他们自己携带的帐篷里。

    帐篷很小,但是很干净。

    就是有着所有帐篷的特点,黑暗。

    因为帐篷是没有窗子的。

    少年一脸不爽得看了看被风掀起的帐门,门帘落下,挡住了阳光,帐篷里又黑暗下来。

    他坐了起来,摸了摸身边的弓刀。

    延里部落的人很尊敬他,没有动他的行囊,整整齐齐的放在他身边。

    黑色的巨弓,很是沉重,有一种厚重的威慑。

    箭囊里只有十几枝箭,旁边倒是放了几十枝洗干净的羽箭,上面还残留着血腥气。

    这是延里部落的人,收拾了狼尸取下来,收拾干净又给他送来。

    几十枝箭都是黑色金属打造,长而重,看着就很稀有,连箭羽都是黑色的仿羽金属,足见不平凡。

    这就衬得旁边的带鞘的刀很不起眼。

    少年拿起羽箭,用布一根根的擦拭着,微微的叹口气。

    “你在惋惜吗?”一个清凌凌的声音问。

    帐帘仿佛被风吹起,灿烂的阳光倾泻而来。

    少女仿佛从光里出现,微微低下头,一泄黑发如水流一般倾泻下来,在光芒中流动。

    绿意无边无涯,春风吹拂她的裙裾,无声无息的席卷了时光。

    他的生命,忽然就缤纷了起来。

    一直到少女坐在了他的面前,他垂下眼睑,仿佛被门外突如其来的光灼了一下。

    少女随意的坐着,绿色的裙裾铺陈着。

    阳光。

    绿意。

    明媚的少女。

    如画。

    空气中仿佛开满了无声无色的花。

    开在了少年的眉间心上。

    少年垂眼看着手里的羽箭,鸦羽般的睫毛遮挡了眼眸。

    一只玉白的手伸过来,两根清凉的手指搭在他腕上,仿佛水流。

    清风吹过,人已无踪。

    少年垂下头,轻轻的叹口气。睁开了双眼,他又做梦了。

    整个人都黯淡了下来。

    空气中还残留着清香的气息,空空的胡凳,依稀有绿意。

    摸了摸心口,感觉有些闷痛。

    是他的伤好得有些慢吧。

    再也没心情擦拭羽箭,他躺下,默默的望着帐篷顶。

    悔意层层叠叠的铺陈,就像她的裙裾。

    帘子又被掀起,他烦躁:“走开。”

    他不想吃药不想吃饭不想被打搅,就让世界忘了他吧!

    小童端着碗,一脸恳切:“你生病了,要吃药……会难受,会很难受……很不好,生病了要吃药……会睡过去……会醒不来……”

    你是鹦鹉吗?

    少年一脸忍耐,一把夺过药碗,一饮而尽。

    没什么用处,还很苦。

    看着小童那一副欣喜的样子,仿佛明天他就能活蹦乱跳,这欣慰的样子,他就心累。

    你喀喀里爷爷的医术,你心里没数吗?

    “别克卡,我刚才做了个梦。”少年忽然有一种诉说的冲动。

    小童:“是梦见了甜奶疙瘩吗?”

    少年:“不是。”甜奶疙瘩是个什么鬼?

    小童哦了一声。

    少年:“比你那甜奶疙瘩美十倍,不,百倍千倍的美梦。”你那一副不是甜奶疙瘩就不算什么的表情,是不是想挨打?

    小童坚决的说:“我不信!”

    少年哼了一声,爱信不信的样子。

    这反而让小童有些信了:“那你梦见啥了?”有比甜奶疙瘩更美的美梦吗?

    少年捂住眼,掩住密密麻麻的喜悦,声音里却掩不住:“我梦见了仙女。”比仙女美一百倍一千倍。

    小童失望的哦了一声:“我告诉里瓦哥哥,煮汤不要加蘑菇,去年就有人和你一样。我找喀喀里爷爷熬药。”就端着碗走了。

    少年:“……”就很气。

    从黑暗的帐篷里出来,清新的空气和阳光扑了他一脸。

    少年舒展了一下身体,发出咔咔的声音。

    小童仰着脸,震惊:“你好高啊。”好壮啊。

    少年弯下腰,看着小童羡慕的眼神:“我还能长呢。我才十七岁,还能长更高。”

    躺在床上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来,加上这张青涩的少年脸,好看得不像话,还苍白着,就让小童以为是个瘦弱的病人,谁能想到人家这么高这么壮呢?

    就很受伤。

    看看自己瘦骨伶仃的样子,好气。

    小童羡慕得眼都红了,强行挽尊:“你就算比坤里大叔高,没坤里大叔壮,坤里大叔的胳膊能跑马,”

    心虚:“大家都这么说。”

    他没见过,但大家都这么说,他就不算撒谎。

    少年也不戳穿他,脱下上衣,趁着晨光打了一套拳,活动了一下躺了几天的身体。

    小童看着他强壮矫健的身躯,那一招一式仿佛能打出风声的拳脚,不明觉厉。

    好像坤里大叔的强壮也不算什么了,这一拳能打杀老虎吧?

    虽然坤里大叔肌肉满满,像座小山一样。

    但他就本能的感觉,眼前这人虽然肌肉没那么隆起,可那仿佛极致压缩的肌肉,能爆发出比坤里大叔十倍的力量,就很可怕。

    原谅他就只有十个手指,他就能数到十来着。

    等到一套拳打完,少年就开始一遍遍的挥刀,每一次挥刀,都仿佛沉重如山,又轻如微尘,一刀一刀清晰如画,却仿佛连成了一片,化成光影,似慢实快,随着步法流动,仿佛将这一片化作了刀影的领域,越来越扩大,刀影笼罩的范围,就成了一片生命的禁地。

    小童被仿佛实质的风逼得远远的退开。

    被震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等到少年收刀,风停声寂,草木无伤,但小童就觉得这一片地都硬得像石头了。

    错觉吧?

    少年强壮的身体上有亮晶晶的汗,顺着肌肉的纹路流淌下来,接过小童殷勤送上的布巾。

    哦,他自己的布巾,那没事了。

    一边穿上衣,一边问:“我可没甜奶疙瘩。”殷勤也没用。

    小童扭捏了一下:“那,那你能教我打拳吗?”

    刀虽然更好,但他肯定学不来。打拳的话,就容易多了。他也想要这么壮的身体,更想长高。

    少年鄙视的看了看小童这瘦骨嶙峋的小身板:“想什么好事?就你这小身板,一拳就能打碎了好嘛。”主要是这吃不饱饭营养不良的样子,活着不好吗?

    穷文富武这句话不是白说的。

    但凡他教给小童拳法,没有大量的肉食补充身体,直接就能夭折了吧。

    虽然西域牛羊多,但牛羊又不是你的,是部落的。或者说,是部落首领和勇士的,普通人最多能吃保存不住的奶制品和猎物,猎物也不是谁都能猎到,为了一口吃的,卖命都可以。

    比起中原,草原上的人活得更苦,不然也不会历史上常常扰边。

    穷成那样,不靠抢劫都活不起。

    别看扰边时候那些人穷凶极恶很勇猛的样子,都是拿命挣一口吃的。随便一个唐军,都比他们强壮。

    这时候的大唐虽然末路,但论到富裕,那是甩了草原不知道几重天了。

    事实上汉族在宋之前,都是尚武的。也就是宋朝开始,儒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控制了中原,崇文轻武,于是汉族就羸弱下去,不仅仅是身体,还包括精神。

    于是异族就变成了强悍,汉族成了羸弱的代表,成了两脚羊。

    但那之前,汉族的勇武强悍,吊打所有的异族。

    无他,单就中原的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就把贫瘠的草原比成了渣渣。被成为天朝,那真不是谬赞,那真是大家眼里的天堂。

    可惜这些后世的历史,少年肯定是不知道的。

    他那大唐人的骄傲,游侠少年的优越感,对这么个瘦骨伶仃的异族小童,理所当然的觉得看不上。

    当然这几天的相处,他还是挺喜欢这机灵的小童的,所以也没嘲讽,只是说了事实。

    但显然,这依旧打击了小童。整个人都灰了。

    既然身体好了,少年就收拾行李准备走了。

    一直没看到小童,倒也没在意,只是向喀喀里老人告辞。

    虽然他不告而辞也没人会说什么,但总归还是要礼貌些,他好歹是大唐人哪。

    伊蓝公主还没回来,他也不想继续留下来了,尽管她的手下极力挽留,少年还是骑着马走了。

    草丛里窜出个瘦骨嶙峋的小童:“等等我,等等我。”

    少年停马,就见小童骑着一匹瘦马:“主人,你收留我吧,我可有用了,我什么都能学会,部落里我最聪明了,你有了我,就能当舒舒服服的巴依老爷。”

    少年看了他一眼:“马不错。你能跟得上就行。”

    小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嘞。主人你就放心吧,我骑马可好了。”

    就是瘦骨嶙峋的身板有些惨不忍睹。但人家一点都不自卑。

    只要跟一个好主人,还怕学不了打拳吗?他以后肯定能像主人一样高大威猛。

    怀着一颗想要高大威猛的心,小童毅然跟着少年跑了。

    至于少年?

    一个离家出走闯荡江湖的少侠,有一个侍童不过分吧?

    他觉得自己将来肯定能名震天下,无数英雄豪杰景从,那就从一个小童的追随开始吧。

    “记住,你家主人我明剑。将来是要称霸武林的。”少年郑重的对小童说。

    小童仰起脸,坚定的点头:“主人必将称霸武林。”

    他真的坚信。

    少年:这比我自己还要坚信,就,很不错。

    那,那就收下吧。

    当然他自己也是这么坚信的。就是目前还是英雄豪杰蛰伏时。

    一个少侠,就要行侠仗义闯出名号来。

    他闯荡了一年,倒是有了些名气,但英雄豪杰也要吃饭,只能接一个重金任务,跑到了西域。

    当然也是因为他对西域很有兴趣。

    重金是重金,但任务真不好做,耗时几个月,还受了伤,这才完成了任务。

    一千两黄金呢!

    他觉得这辈子再也碰不到这么贵的任务了,雇主真是太有钱了。他击败了多少人才抢到了这个任务啊,想一想,击败这些人都比任务本身艰难了。

    好在,有实力的人,运气都很好。

    现在就要回长安,等拿到酬金,他就在长安买个大宅子,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奴仆成群,朋友遍地。

    看看瘦骨嶙峋的小童,嗯,他有那么多钱,养壮一个侍童还不容易?

    要是有学武资质的话,他也不是不可以收个徒弟。

    看着小童殷勤利索的收拾东西,跑东跑西的忙乎,机灵的和店小二打交道,没几天就能学会一口流利的汉话,吃了几天饱饭,脸上也些微有些肉了,看着还有几分不错。

    嗯,也不是不可以。

    在少年沉浸在对未来的狂想中的时候,长安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雷弓出现了,引发了无数的血雨腥风。

    刀光剑影,风云聚集,整个长安,从江湖到朝堂,都在震动。

    让少年引以为荣的千两黄金的任务酬金,在这雷弓面前,就什么都不是了。

    江湖有言,落花索,寂思刀,断剑雷弓幽冥帖,说的是武林中最神秘强大的五种兵器。

    岭南花家的落花索,能致幻,达到最高境界的时候,漫天如同飞花,花落人亡。

    传说佛说法的时候,天女散花,心有尘念的人,落花沾衣。

    落花索很少有人能练成,岭南花家流传了三百多年,也就只有三人,据说修炼这种武功,心里要有大慈悲,又要有大无情,才能在修炼过程中不会走火入魔,遭受到万花沾衣的反噬。

    寂思刀是一把赤红如火的刀,传说能辟邪除魔,但同样也能血煞入心,走火入魔。据说只有大意志的人,才能掌控。

    断剑不断,断的是生命,有人说它原叫断肠剑,也有人说她叫做愁别离。

    但众说纷纭,江湖上也没谁说见过了。有人还声称这断剑,就是一把断了的剑。

    传说拥有断剑的人是不祥的,他会失去所有的亲人爱人朋友甚至……敌人,最后他只剩下断剑。

    雷弓全名是雷弓电箭,传说拉得动雷弓的人能把太阳射下来,但它其实也是一张古琴,也有人说是一张古筝,能弹奏世界上最美的曲子,曲终,就是生命的冬天。

    幽冥帖原本真的是请帖。

    幽冥主人爱花成痴,他每年都会收集很多稀有的花,然后邀请一位雅客陪同赏花,客人离开时会获得想要的东西,宝剑名画宝马美人或者奇珍异宝甚至武功秘籍。

    幽冥主人穷一生所学,独创了一种武功,这种武功不惧百毒,能疗治极重的内伤和剧毒,据说但凡还有一口气,就能留住命。拿到幽冥帖,就能求幽冥主人救命。

    所以江湖人戏言幽冥主人和冥王有旧,下帖子留人,无不允的。

    也有人说幽冥帖是真的一张帖,也有人说是一张藏宝图。

    有关这五种神兵异器,都被江湖人传得神乎其神。

    可惜很少在江湖上出现,于是只能称其为传说。

    现实自然依旧是年年喧嚣的江湖

    年年照耀的星辰

    年年的一代新人换旧人。

    只有传说历久弥新,成为江湖上的神话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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