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姐姐?”阿图尔眉头一皱,手上加了把劲,死死捏住彩香的下巴,逼问道:“说,你叫什么名字?”

    彩香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最终,她收敛住所有情绪,冷静地回答道:“我叫苍云。”

    “那就没错了。”阿怜点点头,“之前我听父亲和阿伏至罗谈话,他们要找的人,就叫苍云。”

    彩香望向竺一禅,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开口说话。

    “哥,这个男人,怎么办?”阿怜又问道。

    “一起带走,以免纥骨氏的人找过来,暴露我们的行踪。”阿图尔站起身,一把将彩香抱起,彩香惊叫了一声,然后被放到了马背上。

    竺一禅也被押上了马,他就像牲口一样,脸朝下趴在马背上。

    阿怜坐在他前方,头也不回地策马扬鞭,颠簸的马背撞击着竺一禅的腹部,几乎令他吐了出来。眼前是急速闪过的草地,竺一禅眼花缭乱,只能闭上眼,模模糊糊间,听到彩香呼救的声音,但很快就没了,耳边只有呼呼的气流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停了下来。竺一禅和彩香被放了下来,双双瘫坐在地上。

    满头大汗的竺一禅看到彩香没事,只是被塞住了嘴,稍稍松了口气。

    他观察着四周,自己在一座丘陵脚下,身边是稀稀疏疏的丛林,在旷阔无垠的草原上,这是为数不多可以藏身的地方了。

    阿图尔扫视了他们一眼,然后从腰间拔出一把刀,阴沉着脸,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彩香呜咽着往后挪动,竺一禅想都没想,侧身挡在了她的面前。

    阿图尔嗤笑了一下,轻而易举地掀翻竺一禅,然后对着彩香,高高扬起了刀。

    千钧一发之刻,阿怜突然冲过来,抱住阿图尔的手臂,惊讶又着急地喊道:“哥,你要干什么?!”

    “你让开。”阿图尔的眼中满是狠戾,“我要杀了这个女的。”

    “杀了她?”阿怜脸色苍白,“不是说好,把她藏起来就行了吗?”

    “杀了她,一了百了。”阿图尔咬着牙说道,“你还抓着我干什么?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

    “不行,哥,真的不行!”阿怜拼命地把阿图尔推开,“我们怎么能杀人?而且她也是无辜的啊。”

    “你……”阿图尔气得来回踱步,“阿怜,你不明白,依父亲那个性子,无论如何都要是找到她的,到时候你让母亲怎么办?”

    “那母亲要是知道我们杀了人,她会怎么想?”阿怜反问道。

    “你不说,我不说,她怎么可能知道?”

    阿图尔一个箭步跨到妹妹跟前,两手捧住她的脸颊,直视着她的双眼,低声又强硬地说道:“我们跟踪纥骨氏多久,才等到这个机会?你忘了在父亲帐篷外听到的话了吗?她就是父亲一直要找的人,如果让她到了父亲身边,后果会怎么样,还要我再说吗?我们必须要让她彻底消失!杀了她,把她的尸体埋在这里,永远不会有人发现的。你要乖,听哥哥的话,好吗?”

    阿怜没有说话,嘴唇微微颤抖,良久后,她无力地垂下眼,睫毛上的泪珠摇摇欲坠。

    “你们到底是谁!”竺一禅问道,“你们的父亲又是谁?为什么要抓苍云?”

    阿图尔拍了拍阿怜的肩膀,然后绕过她,来到竺一禅跟前。

    “你本来可以不用死的。”阿图尔居高临下地看着竺一禅,“谁让你跟着她一起离开车队,或许这就是你的命吧。”

    阿图尔再度扬起了刀,这次,阿怜一直背对着他们,没有回头。

    就在刀快要落下的时候,两支箭嗖嗖地飞了过来,正中阿图尔的右肩。

    竺一禅一阵狂喜,急忙回头张望。

    苍云出现在身后,正拉开弓弦,瞄准着敌人。

    竺一禅从未见过苍云这样的表情。她紧紧抿着嘴唇,额间的青筋根根暴起,眼神就像鹰一样凌厉,比她手中的箭更令人畏惧。

    “你们竟敢抓我妹妹。”她的语气冰冷刺骨,围绕在周身的杀气却在沸腾。

    “哥哥!”阿怜叫了一声,想去扶阿尔图。

    “别动!”苍云警告道,“你敢动一下,我这只箭,就会射在他头上。”

    阿怜立刻停住了脚步,着急又担心地望着受伤的阿图尔。

    “你们还能走吗?能走的话,站到我身后来。”苍云对竺一禅和彩香说道,她始终保持着拉弓的姿势,与兄妹俩对峙着,随时准备发起攻击。

    竺一禅和彩香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在两人起身的瞬间,苍云的视线被稍稍遮挡了一下,阿图尔趁机抬起手,放到了嘴边,一声急促响亮的口哨划破长空。

    阿图尔的马猛然扬起前蹄,嘶叫着撞向苍云。

    苍云慌不择路地射出几箭,但没有一箭射中要害。

    看到苍云被撞倒在地。竺一禅顿时觉得,全身的血液倒流至颅顶,身旁的彩香失声尖叫了起来,他似乎也听不到了。

    在大家乱作一团时,阿图尔捂着受伤的肩膀,拽起发愣的阿怜,两人跨上另一匹马,飞速地逃走了。

    竺一禅和彩香扑到苍云身旁,还好,马儿吃痛减缓了速度,苍云没有受重伤,意识还清醒着,她挣扎着坐起来,哆哆嗦嗦地去解彩香的绳子,头上不住地流着汗,看上去非常痛苦。

    绳子一松,彩香顿时把手抽了出来,拿出嘴中的布图,大声责问道:“你疯了吗?为什么不射死那匹马?会出人命的你知不知道?”

    “那可是马啊!弄死多可惜,而且它也只是听主人命令。”苍云无力地躺到了地上,“你别只顾着骂我,帮他松绑啊。”

    彩香这才想起竺一禅,一边帮他解绳子,一边问苍云:“你觉得哪里疼?严不严重?”

    “我的胸骨好像裂了,动一动就疼,那匹该死的马!彩香你快帮我把它捉回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人家的马?!”

    “它以后就是我们的马了,而且我现在不能动,没有它我怎么回去?”苍云虚弱地催促道,“你去嘛,快去嘛,让它跑了的话,我就白挨这一下了。”

    “好好好,你别动,我现在就去。”彩香站起身,转向竺一禅说道,“你看着我姐姐,我一会儿就回来。”

    竺一禅依旧低着头,严肃地望着苍云,没有回答。

    “你听到没?”彩香提高声音,又问了一句。

    竺一禅如梦初醒,抬起脸,木讷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帮我看着姐姐,我去把那匹马带回来。”彩香不耐烦地重复道。

    “好,好……”竺一禅魂不守舍地答应着。

    “唉,真是的,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彩香抱怨了一句,寻着血迹和马蹄印走开了。

    沉默了一会儿后,竺一禅开口问道:“苍云施主,你感觉怎么样?”

    “疼。”苍云言简意赅地说道,“你帮我检查一下伤口吧。”

    “我?”竺一禅震惊,然后支支吾吾地推脱道,“贫僧不懂医术啊,而且,而且男女授受不亲,贫僧怎能……”

    苍云噗嗤一下笑了,然后疼得倒抽了几口气才缓过来,喘息着说道:“我逗你的,你别紧张。”

    竺一禅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问道:“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苍云稍稍撇了撇头,望了望彩香离开的方向,确定彩香走远了后,她幽幽地说道:“你们去了好久没回来,我以为你们私奔了,于是拜托了只云雀,找找你们。”

    “什么?”竺一禅皱起了眉头。

    苍云赶紧补充道:“幸好我问了,不然就救不了你们了。对了,他们为什么抓你们?”

    竺一禅简单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后,苍云惊讶地忘记了疼痛:“你的意思是,他们实际上要抓的是我?”

    竺一禅点点头:“看样子,他们不想让他们的父亲找到你,所以先下手为强了。”

    竺一禅想了一会儿,犹豫着开口问道:“你与他们有什么纠葛吗?”

    “我都不认识他们,哪来什么纠葛?”

    “就……那方面的纠葛,你有没有招惹过什么人?”

    “哪方面?你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懂。”苍云无奈地闭上眼睛。

    “就是、就是情感方面的。”竺一禅低声说道,“我感觉,那兄妹俩好像怕你取代他们母亲的位置,也就是说,他们的父亲似乎在觊觎你。”

    苍云想了一会儿,然后睁开眼回忆道:“之前,附近的小部族,想用牛羊交换我们氏族的女子,被曼多舅舅打跑了。”

    “会不会是他们一直不死心呢?”竺一禅问道。

    “不知道啊。”苍云疲惫地说道,“周围的人来来往往,什么中原人、西域人,那些个不知从哪来的小部族,只见过一面,说不定老早就走了,也有可能死了。”

    “算了。”竺一禅看她面色不佳,轻声劝道:“别想了,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先休息吧。”

    不久后,彩香牵着那匹受伤的马回来了,那匹马还算温顺,要不是阿图尔的指令,也不会无故伤人。苍云射的几箭,没有大碍。

    彩香想到竺一禅那边还有茜草,便要了过来,简单地帮马处理了下伤口,止住了血,然后和竺一禅一起扶苍云上了马。

    苍云的骨裂比他们想象中更严重,不管马走的多慢,每颠簸一次,苍云便疼得说不出话来,不一会儿,她就大汗淋漓了。

    彩香拉住马,让马停了下来,心疼地说道:“怎么办?要不要休息一段时间再赶路啊。”

    竺一禅望着脸色苍白的苍云,为难地说道:“要是那对兄妹追来怎么办?他们是要置于我们于死地啊。”

    “我没事,回去吧。”苍云气若游丝地说道。

    他们只好继续赶路,四周越来越昏暗,天空上,一边是缓缓落下的太阳,一边是陡然升起的星辰,为了照顾苍云,他们走得很慢,不知在天黑之前能不能赶回车队。

    苍云垂着头,身体摇晃了几下,然后向侧边倒去。

    彩香还没反应过来,一向动作沉静的竺一禅,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苍云,将她扶下了马。彩香焦急地上前,见苍云双眼紧闭,呼吸急促,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她有点发烧了。

    眼下只能停在这儿了,但他们手上又没有药,怕苍云越拖越严重。想着留一个人看护苍云,另一个人骑马回去叫人,但又怕苍云被神召,再次陷入癫狂,一个人招架不住。附近有没有野兽,也不得知。

    正当两人万分纠结之时,忽然,一阵纷乱的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两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一队人马正朝他们靠近。

    带头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他在竺一禅面前勒住了马,沉默地观察着他们。

    他的头发和胡须微微凌乱,脸上的皮肤坑坑洼洼,就像橘子的外皮一样,严重的黑眼圈更显得他阴郁无比。

    不过,满脸的沧桑也掩盖不了他俊朗的五官,想必他年轻之时,一定是草原上威光奕奕的少年。

    竺一禅注意到他的穿着,既有胡服的干练方便,又有汉服的飘逸潇洒,十分奇怪。

    男子身穿宽松的广袖长袍,腰间系着阔带。褒衣博带,这是中原儒生们常见的装束,但是他的袖口和裤腿处,又被收紧了,很适合穿着短靴、纵马骑射的胡人。

    而他的衣襟向右,这是华夏风习,也被改成了胡服的夹领,这样策马奔驰的时候,领口不易进风。

    这件胡汉混杂的衣服,已经非常老旧了,原来的颜色基本已经褪去,甚至有破洞出现在了明显的地方,补都不补一下。可是,这个男子的武器和人马,都特别富足的样子,看上去不像是穿不起新衣的人。

    男子的视线,缓慢有力地从那匹受伤的马,转向竺一禅、彩香,最后落到了昏迷的苍云身上。

    “需要帮忙吗?”他的声音不怒自威,一时间,彩香不敢回答,只是畏怯地看着他。

    竺一禅鼓起勇气问道:“你、你是从中原来的吗?”

    “这很重要吗?”男子反问道。

    竺一禅不知怎么回答,他对胡人的排斥和厌恶,使他无法放下提防之心。

    见竺一禅不说话,男子缓缓开口说道:“我不是中原人,我的妻子是中原人。”

    竺一禅的目光越过男子,扫视着他身后的人群,但并没有看到汉人模样的女子。

    “别找了,我的妻子已经死了。”

    男子摸摸了背身后的弓,他的弓也有些年头了,一节一节的,好似细长的竹子,但又比竹子崎岖。

    这把外形奇特的弓,和男子身上的衣服一样,都是竺一禅从未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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