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爱以身试毒的想法,遭到了竺一禅的强烈反对。

    但法爱心意已决,耐心地向竺一禅解释道,中毒也是看剂量的,他只是浅尝几口,不会让自己陷入生命危险。如果不能查出真相,如何获得柔然人的信任?他们千里迢迢从中原来到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竺一禅哑口无言,只见法爱深深吸了口气,闭起双眼,对着牛脖子张开了嘴。竺一禅还是忍不住拦了下来,忧心忡忡地说:“师兄,要不让我来吧,是我执意带着佛经来柔然的,我怎么能让你为我的想法负责?”

    “一禅,你别开玩笑了。”法爱苦笑道,“这可是荤腥,之前你宁可饿死,也不愿破戒,而且你又不懂医术,无法辨别毒性,还是让我来最合适。”

    法爱顿了顿,继续说道:“来柔然是我们共同的主意,你不用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我……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那……好歹把这肉弄熟吧?”竺一禅犹豫着说道。

    法爱摇摇头:“高温有可能会消灭毒性,就没办法知道真实的情况了。”

    竺一禅松开抓住法爱胳膊的手,低下头,不去看法爱生食牛尸的画面,直到听到法爱痛苦的呕吐声传到耳中。

    他急忙抬起眼,只见法爱弓着背撑在地上,牛尸的血水连同口水一起从嘴里流下,粘稠又恶臭。他急忙拿来干净的水给法爱漱口,但法爱埋着头摆摆手,让竺一禅不要碰自己。

    “怎么啦怎么啦?”苍云闻声赶来,“师兄怎么吐了?”

    知道法爱以身试毒,居然去生食那块牛脖子,苍云露出了震惊又敬佩的表情。

    法爱颤颤巍巍地坐了下来,将脸埋在胳膊里,安静地等待毒发。苍云拿了一块毛毯,披在他身上,然后退到竺一禅身边,一起守护法爱。

    过了许久,法爱依然没有动静,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竺一禅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缓缓捻动佛珠。篝火噼里啪啦地响着,苍云默默地往里面添加柴火,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

    可是,营地中漂浮着尚未散去的血腥味,苍云的额间还残留着一抹没有擦干净的灰烬,种种细微的痕迹,都在强迫人们回忆起昨夜的惨况。

    苍云聆听着那一颗颗佛珠捻动的声音,脸上的表情终于渐渐松弛,一直在焦躁地抖动着的双脚也安静了来。当她察觉到佛珠停止了转动,便回过神来,朝竺一禅的方向望了过去。

    只见竺一禅向自己伸出了一只手,苍云惊讶地脱口而出:“怎么了?”

    竺一禅也愣住了,然后不动声色地转化了手势,将手掌蜷起只留一根食指,指着苍云的额头说道:“你脸上有灰。

    “有就有吧。”苍云满不在乎,“你说,师兄会不会发狂?要不要提前把他捆起来?”

    “这……”竺一禅犹豫着,“牛不一定有毒,而且师兄吃的也不多,他说自己会掌握好剂量的……”

    “万一呢?要是又有人受伤怎么办?”苍云担心地追问道。

    竺一禅迟疑着,没有回答。苍云看了他一眼,然后站起身说道:“这样吧,我去跟师兄说,防患于未然,他肯定能理解的。”

    苍云走到法爱跟前,蹲下身,唤了他一声。但法爱纹丝不动,只有肩膀微微起伏,似乎睡着了。苍云等了一会儿,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把他叫醒。

    谁知,法爱猛地抓住了苍云的手腕,披着的毛毯从后背上滑落。

    他满头大汗,两眼迷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一个名字:“嘉蓝,嘉蓝……”

    法爱的失态让苍云有点儿畏缩,她用力从法爱手中挣脱出来,不解地问道:“你做梦了吗?嘉蓝是谁?”

    她的皮肤刚离开法爱的手掌,法爱就立刻扑了过去,将苍云紧紧搂在怀中,迫切又绝望地喊着:“别走,嘉蓝,别走!”

    竺一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向温和自矜的法爱,居然会做出这种事,直到苍云惊叫了起来,他才反应过来,匆忙起身,想要把法爱拉开。

    不过,还没等竺一禅出手,苍云只是奋力一推,法爱便倒下了,没有任何发狂的迹象。他赶紧将苍云扶了起来,询问她有没有受伤。

    苍云摇摇头,气喘吁吁地望着法爱。他就像一个醉酒之人,躺在地上迷乱地呻吟着,看上去不清醒,但也没有完全失去神智,至少,他还在不停地喊着一个叫“嘉蓝”的名字。

    “他这是怎么了?”苍云惊魂未定地问道,“中毒了吗?这样算是发狂了吗?”

    “肯定不是。”竺一禅极力反驳,“他没有要攻击人的意思,而且,如果一推就能推倒,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人受伤?”

    听竺一禅这么说,苍云松了口气:“那他怎么突然变这样?像是喝醉了,或者发烧烧糊涂了,我去看看。”

    “别。”竺一禅拦在她面前,“让我去。”

    他小心翼翼走到法爱身边,弯下腰,轻声呼唤道:“师兄,师兄?你能听到吗?”

    法爱瘫软在地上,半眯眼睛,脸上拧出一道又一道褶皱,嘶哑着声音自言自语道:“鞋子掉了,鞋子掉了……”

    竺一禅看了一眼法爱的脚,两只鞋子明明好好地套在他的脚上,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忽然间,法爱又好像看到了什么似的,陡然睁大双眼,对着一片虚空乱抓乱挠,苦苦哀求道:“我办得到!我办得到!放了他们……”

    竺一禅僵硬地捏着佛珠,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感到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袖,转过头,看到苍云一脸紧张对自己说道:“我们要不要先把他藏起来?他看起来像是疯了,万一让柔然人看到了,说不定直接按厉鬼处理了。”

    两人一起将法爱抬进帐篷,把门帘遮好,扶着法爱的头使其平躺。安顿好法爱后,两人刚直起腰喘一口气,法爱猛然坐了起来,向苍云伸出手。好在这次苍云有所防备,在他起身的瞬间,就敏捷地躲开了。

    法爱扑了个空,趴在地上,瞥到了苍云的脚,如获至宝地死死抓住,悲戚地呼喊着:“求求你了,嘉蓝,不要走。”

    “我不是什么嘉蓝。”苍云有点恼怒了,愤愤地蹬着脚,想把脚从法爱手中抽出。

    竺一禅赶紧上前,使出全身力气将法爱拉开,按回到床铺上,等法爱逐渐平静,他如释重负地坐了下来,忐忑地看了一眼苍云,低声说道:“苍云施主,我替师兄向你道歉,他不是故意的。”

    苍云一边揉搓着脚踝,一边皱着眉头抱怨道:“我真是受够了被当作其他人,他们为什么总要在别人身上寻找心中的影子呢?”

    竺一禅无言以对,只能不住地道歉。

    “你干嘛要道歉,我又不是在怪你,我也没怪他。”苍云忿忿地瞅了法爱一眼,然后不解地问竺一禅,“那个嘉蓝是谁?你知道吗?”

    竺一禅仔细地回忆了一会儿,摇摇头说过:“从来没听师兄说过这个名字。”

    苍云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地拍了下大腿:“我知道了!”

    “你知道?”竺一禅投去了难以置信的目光。

    “嘉蓝是师兄的本名,然后就像你说的那样,随着什么红尘一起放下了。”苍云自信满满地说道。

    竺一禅叹了口气,刚想说法爱的本名不叫嘉蓝,但苍云自己就推翻了之前的说法,咬着指甲喃喃自语道:“不对呀,要是放下了,刚才为什么还一直喊着呢?”

    竺一禅没有打扰她的神游,把注意力放回到法爱身上,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烧,呼吸也逐渐平稳,看上去没有危险的迹象。

    “那你也帮我起个法名吧!”苍云突然开口对他说道,“这样好像能变成另外一个人,也蛮有意思的。”

    “你又不是出家人,要法名何用?”竺一禅低声说道。

    “要剃光头发出家,才能有法名吗?”苍云不满地问道,“你们那个佛,这么小气的吗?”

    竺一禅眉间深蹙,转过身,正朝苍云坐着,直视着她问道:“苍云施主不是想知道真正的自己是谁吗?找到答案了吗?还是说,已经疲于寻找,想要躲在佛门之中、法名之后,用‘放下’来掩盖‘得不到’?”

    苍云抿了抿嘴唇,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片刻后,她带着一丝疑惑问道:“会累,不行吗?我在寻找答案的路上,想停下休息一下,不行吗?你们的佛门,不能让人短暂地休憩下再上路吗?你们的佛,一定要人永远地臣服在自己脚下,不能离开吗?”

    “那是对佛的不敬!”竺一禅的胸口上下起伏。

    “是吗?”苍云若有所思,“我在一棵树下休息好了,再次踏上自己的路途,虽然我离开了,我依然深深感激那棵树,曾给我提供过片刻的宁静,难道,这是对它的不敬?”

    “佛法怎可和普通的树相提并论?这是对佛法的亵渎!”竺一禅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激动。

    “就算是吧。”苍云淡淡地回答,“那你的佛会生气吗?它已经是神仙了,还会对我们这些愚蠢又脆弱的人生气吗?就像一个两岁的孩子,打了你一巴掌,你会生气吗?会责罚他吗?”

    竺一禅呼哧呼哧地看着苍云,没有回答。

    “我会生气,因为我不是神。”苍云坦然地说道,“我会找到看管孩子的大人,质问他们为什么不看好孩子,孩子不懂,难道大人不懂吗?但我不会跟孩子生气,毕竟只是孩子。”

    两人默不作声地对视着,谁也说服不了谁,也无法不在乎对方的想法。他们就像两条带刺的藤蔓,克制不住地靠近又抗拒,等意识到是自己的征服欲作祟时,这才发现,双方早已绞缠在一起,相融共生。

    门帘突然被掀开了,惊得帐篷里的人全身一震。

    只见曼多匆匆走来了进来,掏出一样东西,激动地展示给他俩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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