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太阳照射大地的时间开始变短。

    落日摇曳着橙红的霞光,逡巡在天际边,等待着夜幕降临。

    往常这个时间点,诸伏景光已经回家。但此时此刻,他正坐在社办的椅子上等人。

    他很喜欢这个推理研究社。

    不仅仅因为这里是喧闹校园里一个安静的私人空间,也因为在这里,他和友人度过了不少美好的时光。

    ——想必未来回忆起高中时代,也会很怀念这里吧。

    鹤田花歌推门进来时,钟表指针正好走到六点。

    入秋之后雨水渐多,每下一场雨,秋日的寒意便会愈发浓重。她换上了秋季制服,厚重的针织外套下是熨烫锋利的裙褶。

    她径直走到他面前坐下,黑色长发从肩头滑落到身前,秀美的面容融在夕阳的光线里,呈现出略显朦胧的轮廓。

    “不好意思,麻烦前辈等我这么长时间。”

    “没关系,也没有等很久。”他顿了顿,语气温和地关心道,“特地约见面,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少女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望向他:“我有一些话想对前辈说。”

    然而,面对他准备倾听的表情,她又闭上了嘴,似乎在纠结该如何开口。

    真是难得看到她这样的表情。

    诸伏景光知道,在温柔甜美的伪装之下,鹤田的真实性格是很果断利落的。

    能让这样的她犹豫不决的到底是什么事呢?

    参考这个年龄的少女通常烦恼的事,不是学习成绩、人际关系就是恋爱。

    鹤田一向不会有学习或者人脉方面的困扰……该不会是要告白吧?

    这个猜测冒出来的一瞬间,脸颊便有些发烫起来。

    短短的一秒内,诸伏景光分神地想起了很多画面。

    她复习功课时认真专注的侧脸,对他微笑时温柔亲近的眉眼,还有遇到难题时皱着眉有点烦恼的表情……

    那些关于她微小却无比清晰的细节,就像回放的慢镜头一般在脑海里闪过。

    寂静的社办教室里,空气安静得似乎只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一个女孩子这件事,对于诸伏景光来说,其实是很容易的。

    他心思细腻,观察力敏锐,对外界的反应敏感,对自己的情绪变化也很敏感。

    但是意识到是一回事,如何应对又是另一回事了。

    早已明白自己的心情,不想给她造成困扰,才会一直默默放在心里。

    至于原因……

    不仅仅是发现一起长大的幼驯染和他喜欢上了同一个女生,更重要的是,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资格去开始一段恋爱关系。

    随着年岁增长,逐渐回忆起童年被遗忘的往事,那些惨烈的记忆化作夜晚纠缠灵魂的血色噩梦。

    他将来要去追查的那个凶手如此残忍,他都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更不能拖累和牵连任何人。若是重要之人因此受到牵连,他后悔都来不及。

    至于zero怎么想,他也能猜到一点。

    他们一起长大,性格互补又相似,也足够互相了解,都不需要明说,他能看出zero喜欢谁,zero自然也能看出他的心思。

    从小到大,无论是推理游戏还是学习成绩,各种领域他们都热衷于互相竞争比赛,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也不例外。

    只能说,好朋友在合作时默契,在较劲时也默契。

    倘若感觉自己哪方面在她面前输了一筹,之后总会想方设法找机会“补回来”。

    不至于用“嫉妒”来形容这种状态。他们之间更像是一种男孩子之间不服输的天然竞争心。

    但是论较劲,三人在一起相处时,鹤田和zero之间偶尔也会有互相不服的地方。

    鹤田虽然没有zero那么尖锐,骨子里也是要强的性格,在一些事情上偶尔会与zero争论,不愿意退让。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充当打圆场的角色。

    而奇妙的是,诸伏景光看得出来,鹤田其实挺享受和zero争论的过程,而且她还喜欢看他想办法调停的样子。

    这样有点恶趣味的鹤田,与她平日里在别人面前的表现截然不同。

    诸伏景光觉得,这或许才是鹤田真实的性格。zero肯定也看出来了。

    三个人的关系就这样越发变得奇妙起来。

    出于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态,他与zero谁都不告白,也不主动出手做越界的行为,结果就是三个人的关系维系在友情之上僵持不动。

    原因也很好理解。

    诸伏景光知道,自己的幼驯染其实是个很温柔重情的人。

    在那副倔强锐利的外表下,是对重视之人的万般体贴,zero是个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重要之人的家伙。八岁那年相遇时,他就知道这一点了。

    在充满孤独和伤害的童年里,他们曾互相救赎,一起长大,志同道合,理所当然互相珍惜。

    正是这份互相珍惜和重视,导致他们谁都有顾虑,不想伤害对方。

    但又谁都不甘心主动退出。

    于是他们默契地把决定权交给了鹤田,只要她表现出对某个人的恋爱心思,另一人就能默默退出了。

    这也算是他们对喜欢的女孩子的一种尊重和风度。

    可惜鹤田的态度总是暧昧不清,完全看不出她对谁有偏袒。

    …………

    短暂凝滞的气氛被少女的话语打破。

    诸伏景光回过神来,收敛起此刻不合时宜冒出来的遐思。

    “我有一件事想请前辈帮忙。”

    她像是终于想好了该怎么说,直视着他,“出于一些私人原因,我打算离家出走。”

    出乎意料的话让诸伏景光微微睁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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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料之中的震惊。我想道。

    “我知道前辈目前是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为了不打扰养父母,所以搬了出来。”

    我顿了顿,“我也想自己租房子住,前辈对独居这件事比较有经验,请帮帮我。”

    时间倒回上个月——

    花歌的最后一封邮件让我痛苦得无以为继。

    我很了解自己的妹妹。

    当初在看到那句“以防万一,这两封邮件我会删除”时,我就明白了,花歌没有自由空间,一举一动都在被监视着。

    这不是看病的待遇,更像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很早之前我就在怀疑了,如今这份怀疑落到了实处。

    为什么选中的是花歌,而不是别人?

    最直接的推测就是——基因。

    组织在研究违禁药物的事我是知道的,父母虽然想让我过普通人的生活,但也没有完全瞒着我。

    既然是违禁药品,就需要有人试药。

    我们姐妹俩拥有乌丸家的基因,又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不重要的边缘人物,作为实验体再合适不过了。

    无法回复邮件意味着什么,我心里很清楚,但我不敢去想象那个最坏的结果。那样我的心会撕裂。

    我想知道花歌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在哪里,是生是死。但是这些问题的答案,乌丸家没有人会告诉我。

    这一次是花歌,下一次会不会就是我了?

    恐惧和恨意如火焰般灼烧着我的心,几乎吞噬了我的理智。

    精神绷到了一触即发的极限,只能在训练场靠着自虐般地训练,靠着不要命般地攻击陪练员,才能勉强不让自己完全崩溃。

    为什么要夺走我仅剩的亲人?

    只是想作为普通人活下去而已,为什么连这点奢望都要夺走?

    是这个世界太荒谬,还是命运就是如此不公和残酷,连两个渺小灵魂卑微的生存空间都无法容下。

    失魂落魄的夜晚,我想起了亲生父母。

    寂静的黑夜,望着夜色最深处,我心想,爸爸妈妈,当年你们在组织里,也是这样如履薄冰地活着吗?是不是也有一种陷落在泥沼中无法挣脱的束缚与绝望呢?

    第二天状态差到没有办法上学,我请了一天病假。

    晚上,诸伏前辈打电话来,关心我的身体状况。

    我努力调整语气,不表现出任何异样,甚至笑着与他闲聊起了最近读的推理小说。

    借着小说里的案件,我问道,如果重要的家人被杀死了要怎么办。

    听到这个问题,他沉默了片刻,说要用法律制裁凶手。

    话筒里他的声音温润如溪流,简短的话语听起来轻描淡写,但我明白这其中包含着外人无法理解的沉重。

    我想起了他的身世。

    真是温柔正直的人啊,才会在遭遇了那样的事后依然拥有如此澄明的信念。

    他的话让我忽然冷静了不少。

    就像迷路的人在黑夜里看到了徒然亮起的灯塔。我心中稍定。

    目前的我太过弱小,什么都做不到,要想尽快找到花歌的下落,或许可以借助警方的力量。

    但是要和警.察接头,就要摆脱组织的耳目。

    ——我必须搬出乌丸家的别墅。

    问题在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在高中还没有毕业的情况下就莫名其妙要搬出去,容易引起怀疑。

    尤其正值妹妹疑似出事的时间点。

    身在乌丸家,我不能轻举妄动。

    思前想后,我决定继续给“花歌”发邮件,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样子。

    至于搬出去的理由……

    我连续三天伪装出陷入热恋的表现。

    包括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说要出去约会,以及满脸甜蜜笑容地打很长时间电话等等。

    感觉演得差不多了,我用叛逆大小姐的语气拜托管家和保镖,说自己谈恋爱了,男友出身普通,养父肯定不会同意。因此住在家里谈恋爱不方便,想搬出去一段时间。

    为了配合这个理由,我只收拾了一小部分行李,表明我确实只是短暂离开浪几天,并不是真的想要脱离乌丸家。

    幸好我从前的表现不出格,又是乌丸家的边缘人,别墅里的人都没当回事,信了我的话,并没有上报给养父。

    回忆的画面一闪而过。

    空寂的社办教室内,我的声音低了下去。

    “这件事还请前辈保密。”

    面对我带着恳求意味的话语,面前的少年似是有些无奈。

    “……我知道了。”

    见他同意了,我才松了口气。

    之所以会单独找诸伏前辈帮忙,不告诉降谷前辈,很大原因是,我觉得诸伏前辈的性格更加含蓄内敛,不太会主动问起原因,也不会对我的秘密追根究底。

    只要我说出“个人原因”、“私事”这样的词,他就会体贴地不追问。并且只要他答应的事,肯定会一诺千金。

    他的含蓄,当然不是一种不关心朋友的冷漠,而是一种感同身受的体贴。他是个心思很重的人。

    温柔又心思重的人总是会怕冒犯到别人,触及别人的伤痛。利用了这一点的我,真是过分又狡猾啊。

    不是不想求助,也不是不信任他们,只是我身上背负的秘密太过沉重,也太过黑暗,已经超出普通高中生能分担的范围了。

    花歌离开我的这几年时间里,我很庆幸自己能遇见他们。

    聪明温柔,生活在阳光下的、未来会为了正义信仰而奋斗的少年啊,他们是我的精神寄托,是我生活中难得的亮色。

    每天看着他们,能让我感觉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无可救药,黑暗的尽头还有这样的希望存在。

    但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他们一切。

    倘若现在就把他们牵扯进来,害得他们因此丧命的话,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是发生了无论如何都无法解决的事吧?因此才会选择离家出走。”诸伏前辈斟酌着语气开口。

    “……”

    我无法回答这句话,只是用力掐着手背,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因为一旦开口,我一定会忍不住倾诉心中海啸般的的压力和痛苦。

    见我只是沉默着,拒绝回答,他果然没有追问下去。

    气氛凝滞了片刻。

    “从很久之前就觉得,鹤田你总是在伪装自己,心里一定有很多烦恼……”

    听到这句话,我猛地抬起头望向他。

    诸伏前辈像是想说些什么,但在我紧张和略带祈求的目光下,还是把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我没有要干涉你私事的意思,或许也帮不上什么忙……”他顿了顿,神色真诚,语气认真中带着几分紧绷,语速也有些快,像是不习惯如此直白地表达心中的真实感情,也像是怕我生气拒绝。

    “我想说的是,只要你需要我的话——”他停顿了一下,才小心地说出后半句,“我就在这里。”

    我怔怔地看着他。

    少年的目光专注地落在我的脸上,眼睫被洒落的光芒晕染。蓝色眼眸通透澄澈,盛满让我心慌意乱的温柔。

    我无意识攥紧了手指,胸腔里的心脏砰砰直跳,脸颊也有些发烫起来。

    “谢谢你……”

    我听到自己的轻声道谢,语气比此刻的夕阳都更加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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